第13章 風驟
風驟
場內的喧嚣仍在持續,聚光燈下的少年熠熠奪目,許諾處于一片嘩然的黑暗裏,望着舞臺的方向。
認清自己內心的一瞬,她反而更多的是釋然。
喜歡并不是很難以啓齒的事情,相反,喜歡一個人,需要一份莫大的勇氣。
可是……沒有結局的故事真的有必要開始講嗎?
溫熱的觸感侵入眼眶,許諾連忙眨動雙睫,這場比賽已經無心再觀下去,她按下結束錄制把相機收進包裏。
“江靜,走吧。”
江逾靜也舉着手機在拍,她納悶地問:“你拍好了?這才開場啊。”
“拍完了,太多人了,我有點受不了,後面的就算了。”許諾解釋着。
初冬的陽光除了發亮起不到任何作用,操場上時不時掃過一陣寒意,遠處,籃球場上無畏的少年随處可見。
籃球場邊上的綠色長椅是用水泥砌成的,坐下去那一刻,涼意透過褲子的阻隔直竄許諾心底。
灰色衛衣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米白的運動鞋踮起輕松一躍,籃球順着他的指尖直奔板框。
可惜球沒瞄準落在框邊,轉眼就要被彈出框外,何珩風迅速跑上去起跳順利補上一手。
“哐當”一下,距離有點遠,許諾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見另一個男生背對着她與進球的何珩風做了一個擊掌的動作,擦肩而過。
“上課了上課了,快點站好。”
在體育委員的催促聲下,許諾把注意力收回。
心不在焉的她盯着地上出神,耳邊嗡嗡嗡響着體育老師的話,聽不清內容,沒多久,隊伍裏怨聲連連。
許諾懵圈,輕扯旁邊同學的衣袖:“這是幹嘛了?”
“體育老師說這節課國測,女生八百,男生一千。”
怪不得頭頂上空都是烏黑的怨氣,八百米簡直就是每個女高生的噩耗。
“預備,跑!”
尖銳的哨聲一出,運動場被湧進一群沙丁魚,稀稀拉拉的步伐落在紅白相間的塑膠跑道上。
風在耳旁呼嘯而過,揚起的發絲胡亂在臉上糾纏,兩圈跑完,耳邊只剩下急促的呼吸聲,喉嚨幹澀難耐,心跳鼓鳴似的被無限放大。
“許諾,四分十二秒。”
幸好及格,許諾想着,雙腿已經乏力到無法站穩,她不敢坐下,在草地裏小步地挪動。
見跟在她後面跑完的林顏直接癱在草地裏,許諾開口提醒:“林顏,別坐,先走走緩沖一下。”
林顏表情上寫滿苦不堪言,捂着肚子回答說:“不行,我肚子疼起不來。”
許諾見狀趕緊過去将她扶起:“用不用去醫務室?”
“怎麽了?”同樣剛跑完一千米的劉嘉述毫無疲憊之意,僅是臉色泛紅。
“林顏跑完肚子疼,打算扶她去醫務室看看。”許諾道。
“還能走嗎?算了。”說着,他突然背過去蹲在林顏的前面, “林大眼,上來。”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見她遲遲沒有動作,劉嘉述二話沒說雙臂直接一把捆住林顏的膝蓋窩就起身,林顏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在劉嘉述的背上,她這會兒痛不欲生,也懶得再掙紮。
“許諾,我帶她去醫務室,你幫我跟老師講一下。”
許諾點頭:“好,去吧。”
從這周一就開始傳謠雙休,傳來傳去,最終在周四的地理課上知道了準确答案。
許諾趁機回家一趟,歷經四十多分鐘的車程後她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滿腦子只想到,終于能睡個夠了。
這些天她照鏡子也有發覺,自己眼底的青黑越發加深,無形的壓力壓得她半夜睡不着,連翻來覆去也不敢動作太大,怕弄醒下床的舍友。
想着想着,許諾不知不覺陷入睡夢中。
“阿諾,起床吃飯!”
“聽見沒,快點起來了。”
陳女士的呼喚聲強行把關機的她重啓,房門沒關緊,廳外的光亮從門縫外傾瀉而入,許諾頂着殘留的睡意拉開門,從漆黑中走出。
飯桌上,三道家常小菜圍着一道湯,明明開的是冷白調的燈光,可飯菜騰騰冒氣,那種久違的溫暖感布滿全身。
這段日子意識裏緊繃着的那根弦當前才松動下來,許諾認為,也許這就是書上說的家是溫柔的港灣。
熱乎松軟的米飯剛扒拉兩口,父親許昌宏渾厚的嗓音出現在飯桌上,他們家沒有講究食不言寝不語這種規矩。
“我問過了,那個叫定向師範生,到時候報志願你就填這個就對了。”
寬闊溫暖的港灣被一句話砸下來,頃刻間全部坍塌。
嘴裏的白米飯上一秒還在泛甜,現在她對這頓飯唯一的感觸只剩下興味索然。
許諾吞下那口飯才回答:“那爸,你知不知道這個是和當地政府簽合同的,畢業後是要到指定的地方工作七年,七年後我除了繼續待在那兒還能有其他選擇嗎?”
“我這是為你好。”
“是啊阿諾,當老師福利好,這樣也能減輕我和你爸的擔子。”陳女士在一旁看着說。
“這不是為我好,這是為你們好!你們永遠都是這樣,從來沒有尊重過我的意願,永遠都是為我好,有問過我願不願意嗎!”
名叫情緒的猛獸驟然沖破禁锢已久的牢籠,失控的語氣是噴發的熔岩,許諾由頭至腳淌了一遍。
她不管不顧直接把筷子擱下,起身離開飯桌回房間把門鎖上,将自己往床上一扔,眼淚就止不住了。
一直以來,許諾覺得哭是一件特別沒用的事情,所以她流淚的次數屈指可數,但眼下無聲的淚水怎麽都無法忍住。
“哎?是許諾啊,你怎麽回來這麽早啊,往常你不都是下午才回的嗎?”
周末在學校留宿的舍友見她回到宿舍随意問了嘴。
許諾淡淡地回道:“嗯,正好有車。”
接近四點多,江逾靜推着小號的銀色行李箱進來,看到躺在床上的許諾。
好朋友之間大抵是存在一種奇怪的磁場,說不出什麽感覺,但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對方的情緒,她放好背包點開許諾的微信對話框。
——你怎麽啦?怎麽感覺每次你回家之後回來都不開心。
消息一發出去,對面床的人就秒回了。
——沒事,就是有點累,放心。
——那好好睡一覺,待會兒去吃東西我再叫你。
許諾打開表情包庫挑了個點頭的表情發過去,結束這段對話。
翌日清晨六點多,許諾走出宿舍樓還以為自己誤闖了什麽仙境,霧氣缭繞得五米之內男女不認,十米開外人畜不分。
高考體檢安排在今天,不用上課的高三人激動又害怕,許諾是害怕那一類人。
一批人浩浩蕩蕩坐着公交車來到淮寧第二人民醫院。
一進到醫院,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兒,各個科室走廊外歪歪斜斜的隊伍呈現在眼前,看不到頭。
許諾和林顏一致決定先去五官科,那條隊伍人少。
排了大概十分鐘,就輪到林顏,許諾在門外候着。
醫生手上拿着迷你小電筒,把林顏的眼耳鼻都照一遍,最後說:“張開嘴。”
“你這蛀牙得注意一下。”叮囑完就噠噠噠地往電腦裏林顏的體檢表打上字。
站在門口觀完全程的許諾一聽,下意識自言自語:“完了,我也有蛀牙。”
“下一個。”醫生喊道。
許諾端端正正坐到醫生面前,把前面的流程同樣走一遍後,她聽見醫生突然說:
“你騙我,你都沒有蛀牙!”
“不是啊,我有的。”許諾反駁。
“行,既然你說有那到旁邊的醫生那兒去吧。”
就這樣,整條隊伍只有許諾一個被分配到旁邊,仔細地被醫生用棉簽檢查出兩個蛀牙。
之後她把這件事告訴江逾靜,被江逾靜足足笑了十分鐘。
笑完這人還補充道:“那醫生估計是第一次遇上趕着跟醫生爆料自己有蛀牙的病患。”
“嘿,許諾,你還剩什麽沒檢嗎?”
在去排隊的過程中遇見高一的同學,許諾禮貌回應道:“就剩抽血了。”
“那你記得去排中間那個護士的隊伍,她比較溫柔。”
“哈哈哈哈好。”
一個半小時下來,把前面的項目都搞定完,許諾最後才去抽血。
從小就針尖恐懼的她,即使如今長到十八也沒克服。
一站在隊伍的後頭,許諾立即開始忐忑不安,細細麻麻的感覺爬遍全身,林顏握着她的手腕排在前面。
隊伍不長,沒多久就排到了。
許諾手心發冷,僵硬地坐下把右手伸出去,轉頭把臉埋進剛被紮完的林顏懷裏。
失去視覺的瞬間五感變得靈敏,她清晰地感受到冰涼的針尖抵住皮膚緩緩被推進,但就一下,護士将它拔了出來。
這麽快好了?許諾扭頭瞥一眼,發現原來是第一針沒紮中血管,護士正往她手臂上紮第二針。
紮進去那一瞬,她的生理性眼淚頓時湧上來,直流而下。
面前的護士對這種狀況早已見怪不怪,冷靜操作完接着喊下一個。
倒是許諾,抽完時眼淚都還沒止得住。
這也是她害怕抽血的原因之一,每一次抽血她都當衆哭得像個淚人,感覺特別……丢臉。
“林顏,有帶紙巾嗎?我忘了。”許諾哽咽開口問。
“帶了帶了,但是放包裏了,包在門口那邊,你等着,我去拿過來。”說完林顏往醫院門口方向跑去。
所有人的項目差不多都做完了,走廊上擁擠的現象散去。
許諾背靠着牆,剛要低頭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紅白校服上二中的徽章和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一并出現在視線裏。
“給。”何珩風把一包半掌大的紙巾遞過來。
他做完聽力檢查出來,便看到往日裏對他渾身帶刺的許諾站在牆邊,一副哭完沒多久的模樣。
原來小刺猬也怕給針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