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起
風起
不知什麽時候,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第一個數字已經從三變成了二。
淮寧,一個遲遲不願意入秋的城市,如今風中已經帶着落葉的味道。
飯堂裏。
“啧,都十二點了怎麽還有這麽多人啊,許諾,你吃普通部還是加菜部?”江逾靜問。
二中飯堂比較人性化,分為普通部與加菜部,兩個部菜式不一樣,加菜部的價格是普通部的一倍,自然味道也就好些。
“加菜部吧。”許諾看着密密麻麻的學生,感覺空氣都稀薄了些,對比一圈,排到了人比較少的一隊伍裏,“江靜,排這吧。”
江逾靜是許諾高中連續三年的同班兼舍友,兩人的孽緣即使分了班也沒打散。
她叫江逾靜習慣把中間那個字給省略掉。
江逾靜跟着排到了許諾後面。
“對了,那個何珩風怎麽樣?”今年二中複讀的人數上百號人,給他們這一屆的壓力加大了整整三位數,不少人好奇這屆複讀生的實力。
許諾聽到何珩風的名字,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的飯卡,連她自己也沒發現:“不知道,但感覺應該挺厲害的。”
“确實,地理課是真的有被他秀到,有點好奇他高考考了多少分。”
“是吧,對了,你待會吃什麽?”許諾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網上調侃高中生的日常,每天都是:
“今天什麽課?”
“中午吃什麽?”
“晚上吃什麽?”
現在看來,好像的确是這樣的。
江逾靜聽完,立馬盯着每一個打完菜經過她們的人碗裏都盛了什麽,借此決定她們午飯的菜式。
看了三四個,江逾靜扭回來看許諾:“唉,不知道,每天都是那麽幾樣,三年!你知道我這三年是怎麽過來的嗎!二中三年都沒換菜式啊!”
許諾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們已經算好了,有個師姐初中高中都是在二中上的,她吃了六年。”
“真慘,我随便點一個蓮藕焖鴨吧,你呢?”
許諾看了眼快到她們的窗口,身形微胖的飯堂阿姨穿着花格子的圍裙,正給一個看起來一米八多的男生打了一份咖喱魚丸,勺子裏的分量少的可憐。
“那我吃丸子好了。”
經歷了一個午睡,每個人回到教室都恨不得自己在夢游,這個點是一天中除了數學課之後教室裏為數不多的安靜時刻。
衆人都說傷春悲秋,許諾倒覺得秋天,是個浪漫的季節。
離上課還有幾分鐘,許諾看着窗外藕斷絲連般的雨,思緒萬千。
“鈴鈴鈴鈴。”
上課鈴打響的那一刻,敲醒了在座的夢中人。
“第一組,把這裏的風扇關一下。”
“哪個?”
“ Every body,等會政治課老師說抽背三十七頁的知識點總結,快點記啊!”
“誰把風扇關了啊,好熱。”
“…………”
許諾應着政治課代表的話翻開政治複習書背起來。
“國家權力機關由民主選舉産生,國家權力來源于人民,人民是國家的主人……呃……嘶,什麽來着?”
許諾腦袋裏的知識鏈突然卡了一下,後面怎麽也沒再連接起來。
她把倒扣在桌面的複習書翻過來,找到了剛才斷開的知識點,“在政治方面,我國公民享有廣泛的政治權利和自由……”
就着這個點讀了三遍,許諾把書合上,又接着背了起來,“國家權力……”
許諾的速背能力有點差,別人五分鐘就可以背下來的東西,她需要的時間要比別人多出三分之一。
等她勉強背去的時候,政治老師剛好走進教室。
政治老師看起來也就四十來歲,卻是位謝頂的中年男人,給人感覺特別慈眉善目。
盡管這樣,許諾還是忽略不了他上課頭頂會反光這件事,導致她政治課曾一度被這道光分走注意力。
“好啦,停下來,已經過了十分鐘咯,應該都背得差不多了吧,我開始點人了啊,今天多少號?”
政治老師的普通話帶着淮寧人的口音,說不上不标準,也說不上标準。
大家配合回道:“十二號。”
到這裏,除了十二號那位同學,大家幾乎都松了一口氣。
可誰也沒料到,政治老師是個喜歡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今天十二號,那就二十二號的同學來背吧。”
剛抱着慶幸心理的許諾突然就被倒頭敲了一錘,座位號二十二號的她嘴角那點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她抓緊時間邊起身邊往書上那一小段知識點掙紮着最後的幾眼。
“國家權力機關由民主選舉産生,呃……國家權力來源于人民,人民是國家的主人。在……呃……”
許諾斷斷續續地開始背,然而命運又讓她卡在了剛才背得不太熟悉的地方。“在……嘶呃……”
一旁的林顏見狀,假裝不經意地把書本往許諾視線範圍移動,卻沒考慮到許諾這會兒根本看不見。
許諾拼命回想着,棕褐色的眼球已經瞟到了眼眶右邊的最上方,人在回憶的時候眼睛是會習慣性地往右上角看。
事實證明,人在某一特定時間越想去想起的東西就越想不起來。
政治老師依舊盯着她,而許諾現在的腦子比美術生的八開素描紙還白。
“在政治方面。”
一下子,空白的腦子被這道低沉的男聲喚醒,斷連的插頭瞬間找到了專屬自己的插座,知識點連上了。
“在政治方面,我國公民享有廣泛的政治權利……維護國家利益的義務。”就這樣,許諾有驚無險地背了下去,逃過了十遍的罰抄。
“好啦,同學們,這節課就到這裏,有什麽問題可以去辦公室找我,下課。”
一陣參差不齊的椅子嘩啦拖動的聲音響起:“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心,開始悄悄在改變,你是否用心發現~”
屏幕上,袁維娅甜蜜的腔調把《靠近》的遺憾唱的無影無蹤。
許諾耳邊還在回響着剛剛政治課那句小聲的提示,來自她身後的何珩風。
要不要跟他道個謝呢,或許他只是看不下去吧,但他的确幫了自己,要命,還不如抄十遍。
可是不道謝的話會讓人覺得很沒禮貌吧,對,講禮貌是中國人應有的美德,沒錯,就是這樣,她只是在盡身為中國青年應盡的禮貌。
“那個……謝謝。”許諾回過身突如其來地開口。
下節數學課,在練題的何珩風沒反應過來,回問道:“什麽?”
“我說謝謝你,剛剛的政治課。”
眼前的人明顯表情有些不自在,不知道有沒有人跟她說過,她一旦有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
何珩風通過這幾天的相處就看出來了,這個叫許諾的女生,好像有點不太喜歡自己,好像也不是,說不上來什麽感覺,他一時之間沒找到形容詞。
他臉上浮現出那把一如既往的笑容:“客氣了,前桌。”
網上說,“同桌”是一個很暧昧的詞。
可如今聽到“前桌”這兩個字從何珩風嘴裏說出來的感覺,許諾覺得“前桌”這個詞才是,讓人聽完莫名心裏燥得慌。
少年一笑百媚生。
奇怪,莫名覺得心悸是怎麽回事,還沒等許諾想明白,突然出現在旁邊的人便把話插了進來。
“何珩風,你在寫數學啊,你數學成績一定很好吧?”
張婉的話聽起來明明是個問句,說出來卻是肯定的語氣,畢竟,誰沒聽過上一屆的何珩風。
面前的何珩風還是那副标準的微笑,好像對誰他都是這樣,總給人感到平易近人,殊不知其實處處都是距離感。
“我數學其實一般。”
“哈哈,你肯定在謙虛吧。”張婉笑起來有兩顆虎牙,特別顯眼的好看。
她是标準的骨感美人,齊肩的卷發,出挑的身高,天鵝頸鎖骨細腰大長腿,沒一個落下的。
最加分的還是那雙狗狗眼,眼角微微下垂,清冷感的長相摻合着惹人憐愛,斬男亦斬女。
聽到何珩風的回答,許諾也覺得他在謙虛,每個人對一般的定義都不一樣,誰知道他心目中的一般又是什麽程度呢。
她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高考分數多少?”
教室裏播放的音樂剛好切換下一首,間隔的那幾秒讓吵鬧的環境安靜不少,許諾的話顯得特別清晰。
何珩風有些意外,一時間沒趕上回答,讓張婉先搭了話。
“這麽突然地問別人的高考成績不太好吧?”
許諾問出口的那一刻其實已經在後悔了,聽到張婉就這麽說出來的時候又是另一回事。
怎麽說呢,就感覺她好像幹了什麽違反道德的事,怪令人反感的。
但話一出口,如同潑出去的水,已無補于事,又是嘴在前面跑,腦子在後面追的一天,她暗暗地在心裏咒罵自己一句。
“不好意思,當我沒問。”許諾道。
“沒關系,想知道可以問的,我當時607分。”何珩風的話化解了她們的尴尬。
許諾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後轉了回去。
明明他已經幫她解除了自己的失态,可總覺得心裏懷着根刺般,忽上忽下,找不到它的所在地。
高三啊,這瘋狂又迷茫的青春,令人煩惱的事情一大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