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風起
風起
感受到對方注視的目光,許諾差點宕機。
“啊?噢……會了。” 許諾壓住窘迫回道。
太陽下山後的二十分鐘,攝影愛好者把它稱作“藍調時刻”,此時的天空鋪滿了靛青色,如同大海般澄淨空明。
空氣裏泛着幾分不知名的躁動,少女的心事騰躍于微風裏,糅合在多事之秋中。
“許諾?許諾!”
林顏的聲音把許諾拉回神,她看向對方:“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想什麽呢這麽入神,叫你好幾聲都沒反應,待會兒地理課,你練習冊寫了沒,借我抄一下。”
“寫了。” 許諾從抽屜裏翻出練習冊遞給林顏。
林顏接過,開始了極速抄寫模式,邊抄邊說:“打賭嗎,今天老梁四十分到。”
老梁上課有個衆所周知的習慣——特愛遲到。
一節課四十五分鐘,有時候上課時間都過去了大半,他才邁着那負七十的速度出場。
打賭老梁什麽時候到教室,成了她倆地理課前十分鐘打發時間的默契。
上課鈴聲剛打響沒多久,現在分針指向二十六分。
“我賭三十五分。” 許諾語氣堅定,胸有成竹。
這個無聊的打賭還是許諾玩起來的,經過了老梁兩年的毒打,她對于老梁的上課習慣早已了如指掌。
按作以前,她一般會賭四十分,但經過上周觀察,老梁大概是怕耽誤高三課程進度,所以都特別準時地在三十五分左右出現在外面走廊上。
何珩風刷完一頁地理選擇題,把注意力從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裏分了出來,好奇地問了一嘴:“你們在說什麽?”
林顏見他感興趣,停下來抄作業的手,轉過頭給何珩風解釋:“我倆在打賭地理老師什麽時候到教室,你賭麽?”
“還能這麽玩嗎?”何珩風笑道。
一旁的劉嘉述對她們這種幼稚行為早就見怪不怪:“別管她倆,閑的。”
林顏一聽,轉手就往劉嘉述手臂呼了一記巴掌:“說誰閑呢劉狗,取你狗命信不信!”
林顏和劉嘉述這對一言不合就開打的冤家,從高二鬧到高三,一刻都不能停。
“你們賭了什麽時候?”最後還是何珩風開口阻止了這場冤家對決。
林顏說:“我賭四十分,許諾賭了三十五分。”
“那我也賭四十分吧。”
許諾見狀,拉回林顏還想繼續說下去的欲望:“林顏,別說了,趕緊抄吧。”
教室裏,班委的紀律管了一遍又一遍,黑板旁邊的鐘表逛了不知幾圈,直到分針指向三十五分的那一刻。
果不其然,地理老師老梁懷裏揣着他的地理教科書,準時踏進三班門口。
打賭的三人同時看向時鐘,許諾莞爾一笑。
“不好意思同學們,有點事耽擱了。”老梁每次遲到都是這句臺詞。“來,拿出練習冊翻到第三章第二節,我們今天來複習大規模的海水運動。”
說着,老梁拿出粉筆在黑板上板書了今節課的主題。
“有哪位同學自告奮勇一下,給大家講講什麽是洋流,洋流的分類與分布啊?“
還是那熟悉的開頭,老梁上課喜歡叫人起來替他講課,這樣的方式既能讓學生記憶牢固,而且減少很多課堂的枯燥無味 。
“對了,今天規則有變,被叫到的人得上講臺給大家講,提示一下,有獎品喔。”
地理老師話音剛落,班上立馬響起了起哄聲,有人問:“老師,獎品是什麽啊?”
老梁臉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秘密,你們舉手回答就知道啦。”
一向死氣沉沉的地理課氛圍倏地就活躍了起來,大家都躍躍欲試,地理課代表以身作則第一個舉起了手。
“好,課代表十分積極響應號召,來,有請課代表上講臺。”
地理課代表拿着課本上去把洋流的概念讀了一遍,大家見有bug可鑽,紛紛舉起來手,許諾被眼下的氣氛帶動,也跟着興致盎然地加入了其中,完全忘了自己的狀況。
“找個女同學。”老梁慈祥的目光看來過來:“就許諾吧。”
!!!!
沒想到真會叫上自己,霎時,許諾的興奮從臉上褪下,強作鎮定拿起地理複習書離開了座位。
站上講臺的那一刻,整個教室都收攬眼底。
更多的是底下從四面八方襲來的目光,猶如泡在油漆桶裏,粘稠的液體吸附在身上,裏裏外外瞬間被窒息感包裹着,令人難以忽視。
她深呼吸一口,忽略小腿微微的顫抖,念起世界海洋表層洋流的分布概念。
“中低緯度海區,以副熱帶為中心的大洋環流,北半球至順時針方向流動,南半球呈逆時針方向流動;大洋東部(大陸西岸)為寒流,大洋西部(大陸東岸)為暖流……”①
起初,許諾的聲音還很正常,越讀到後面,她的聲音逐漸開始顫抖了起來,淚水莫名的湧出來,充斥着自己的眼眶,模糊了視線。
讀到最後,許諾幹脆用書本擋住臉,聲音裏帶着明顯的顫抖,強撐着讀完回到了座位上。
一陣稀稀落落的掌聲,預示着許諾剛剛的窘迫。
“感謝許諾同學的講解,說一下,接下來不許拿課本上來照着概念讀啦,犯規啊,好了,還有誰願意上來?”
一聽到這兒,大家的熱情像是熊熊烈火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紛紛放下手四處張望,還有誰來當這個脫稿勇士。
“好!有請何珩風同學。”
“呲咔”一聲,何珩風拉開椅子起身,從許諾左側經過走上了講臺。
“洋流的概念,前面的同學都已經講過了,現在我給大家講一下關于洋流一些實用的記憶方法吧,我們可以試着把洋流分布聯想成是一個零分之八……”
何珩風開口不慌不忙,一邊說着一邊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畫起示意圖。
少年對于這種狀況是那樣的游刃有餘,好像他本就屬于講臺,聲音铿锵有力,确保後排的人也能聽清楚他的講示,目光坦蕩地與底下的人交流着。
頭頂燈管打下來的白光映在他的鼻梁上,鏡片折射出少年人眼神裏獨具的張揚。
“講完了,謝謝。”何珩風做了個微微鞠躬的動作,離開了講臺。
一下子,掌聲四起。
許諾看着何珩風,一步一步伴随着熱烈的掌聲向自己走來,然後,擦肩而過,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那一刻,許諾心裏莫名地煩躁。
後面的課老梁講了什麽,許諾沒有聽,雙眼目光呆滞地盯着書本,更沒有聽見,地理老師讓剛剛上臺講課的同學等下課去辦公室領取獎品的事。
等到一下課,許諾就把自己的臉埋在雙臂圍起來的一小方天地裏,跟平時睡覺一樣趴在桌子上,
她沒有睡着,剛剛那一幕仍然回蕩在許諾的腦海裏,就像是六月裏突如其來的一場雨,把人毫無預兆地澆得全身濕透,濕噠噠噠的衣物緊貼在皮膚表層,讓人感到不适。
林顏打完水回來,看見座位上的許諾,疑問地說:“诶,許諾,你不去辦公室領獎品嗎,他們都去了。”
許諾聽見自己的名字,擡起頭有些疑惑:“什麽?”
“就剛剛地理課老梁說的啊,讓上過講臺的都去辦公室領獎品。”
聽完林顏的話,她糾結了一會兒,眼看已經快到下節課打鈴時間了,許諾選擇放棄掙紮:“算了,我懶得去。”說完,又趴了回去。
何珩風是踩着上課鈴聲走進教室的,剛剛那幾個一起去的人這時也回到了教室裏,大家都好奇地圍了上去,想看看獎品是什麽,何珩風走的教室後門,順利地回到了座位上。
聽到上課鈴,許諾不再伏在桌面上,習慣地撐起右手托住自己的腦袋,努力回想這一節上什麽課。
突然,許諾感覺自己的椅背被人用筆铛铛铛地在背後敲了幾下,接着聽見身後的人在喊:“許諾。”
這好像是何珩風坐自己後面以來第一次喊她的名字,許諾回過身:“怎麽了?”
何珩風把兩個封面款式不一樣的本子擺在許諾面前,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揚。
“你的獎品,選一個!”
許諾本以為屬于她的那一份獎品已經被視為放棄領取了,可她沒想到何珩風幫自己領了回來。
少年的笑容,幹淨,熾眼,燙得許諾心尖泛酸。
十七歲,一個清晰又朦胧的年紀,矛盾占據了大部分人的本身,薄弱的自信心,不安的自卑感以及那所謂的驕傲與面前這個人的肆意張揚相撞。
前者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好似洶湧的後浪,将那蠢蠢欲動的愛意狠狠地拍死在沙灘上,連痕跡也被掩蓋。
許諾連選都沒選,順手拿起了左邊的本子:“謝謝。”語氣裏的謝意并不多。
“不……”客氣兩個字都沒說完,就見許諾先轉了回去,留給他一個漠視的背影,何珩風沒有多想,純粹以為對方心情不太好。
許諾當前的心情确實算不上漂亮,煩悶的火苗從心底一下一下往上竄,有着越發沖出肺腑的苗頭,更令人煩躁的是,她找不到這顆火苗的起因。
面前放着何珩風幫她領回來的獎品,一個樣式簡潔的筆記本,封面印着幾朵不知名的小雛菊,在花的底下還有一句:
乾坤還未定,你我皆黑馬!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