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起
風起
八月，其他省份早早已是落葉蕭條，此時的淮寧依舊拉着夏日最後的尾巴在溫存。
窗外也許正吹着悶人的秋風，把籃球場那幾聲進球的歡呼帶到窗邊。
不知道是誰去打開了教學一體機的音樂軟件，女歌手的嗓音很特別，伴着鋼琴緩緩地唱到“We are still kids, but we're soak in love。”①
聽到“何珩風” 三個字從對方嘴裏說出口時，許諾僅剩的睡意煙消雲散。
他居然複讀了。
許諾第一時間首先是驚訝，當初領獎臺上少年意氣風發的那一幕依舊歷歷在目，如今卻坐在自己後面，跟自己說着他是她的新後桌。
老實說，這多少有些許夢幻，有那麽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沒睡醒。
許諾怔住幾秒，侃侃地回道：“沒事。”
然後把頭轉了回去。
得到這樣的回答，何珩風有些意外，還以為面前這個女生會禮尚往來地對自己做個自我介紹。
可想到剛剛她把頭轉過來時，臉上還留着幾道書壓的紅印，他又不意外了。
估計是自己把人吵醒了，人正惱火着，見他是新來的，不好表現出來。
想到這，何珩風收拾書本的動作放輕了幾分。
然而，何珩風猜錯了，前一秒冷漠轉頭的許諾根本想不起來自己的起床氣，這會兒內心瘋狂打地鼠，反思着她剛剛臉上應該沒有眼屎口水印什麽的吧。
許諾按下內心的波瀾，裝作平常那樣打開放在桌上的迷你小鏡子。
OK，沒有她憂慮的那些狀況，就是臉上挂着幾道趴桌子睡着壓出來的紅印子而已。
佛祖啊，如果她有罪，大可讓五指山來壓死她，而不是讓自己在何珩風面前睡眼惺忪，臉上還挂印。
痛心疾首了幾秒，許諾暗暗發誓，以後上課再睡覺，她就是狗！
下一節班主任的課，大家都提着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他們班主任姓王，是個特別古板又嚴肅的中年婦女。
戴着方形細框眼鏡，鏡片下的顴骨高高聳起，老是将所有頭發都紮于腦後，露出那平窄的額頭。
聽說她大學專業主修的是化學，不知怎的現在當起了英語老師。
平時上課，許諾他們班時不時會出現這種情況，明明講着英語課，突然就讓人默寫起化學公式。
但大家之所以怕她，是因為一旦被她發現有人敢違反課堂紀律，不管你有什麽理由，等着吧，肯定會少不了一句。
——你這樣的學習态度，我建議你回家自學。
“ Class begin。”
“Goog morning, Miss wang Miss wang~”
每次上英語課，總會有那麽幾個中二男同學拖着嗓子把 Miss wang幾個音節拉長七八秒。
在本就不齊的上課禮儀口號中尤為突出，這讓許諾有種自己身處菜市場的錯覺。
王老師一如既往地先是調整了一下嘴邊的小麥克風，然後把目光投向了許諾的方向。
和班主任眼神對視上的那一秒，許諾都已經仿佛聽見那一句經典王氏語錄在自己耳邊響起。
萬年板着個臉的Miss wang卻露出罕見的笑容，手握着臉旁的麥克風開口：
“同學們，我們班今天多了一位新成員，來，何珩風，跟大家介紹一下自己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許諾身後投去，只有許諾沒回頭。
她清晰地聽見身後的人拉開椅子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拉扯着她的耳膜神經。
“大家好，我叫何珩風，很高興能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戰。”少年的自我介紹不慌不忙，聲音裏沒有一絲的顫抖與緊張。
班裏随即落起大大小小歡迎的掌聲。
“何珩風同學是我們上一屆的師兄，成績優異，今年高考不滿意報上的專業，這才到我們班來當旁聽生，大家要向何珩風學習。
好了，翻開書本103頁，上課前先聽寫幾個單詞和短語。”
班主任的話同時滿足了許諾的好奇心。
熬完一節心驚膽戰的英語課，班裏課間吵鬧的聲音都比平時少了幾分，大家不約而同抓緊時間補起覺來。
平時這個點，許諾都已經進入夢鄉找老周下起棋了，可現在她卻毫無睡意，同時反常的還有林顏。
“哈喽哈喽，我叫林顏，何珩風，能不能跟我們講講，高考是什麽感覺啊？是不是真的會緊張到呼吸困難啊？那些題真的很難嗎？”
林顏整個人轉過來，把手搭在她的椅背上，點炮仗似的噼裏啪啦地丢出一大堆問題。
作為何珩風同桌的劉嘉述這時候也順帶附和一句：“對啊對啊，給我們講一下呗。”
這讓許諾筆下的單詞一下子就不知道抄到哪一個，她保持手握筆的姿勢，撐着額頭微微偏移，把餘光分配到了身後。
林顏自來熟的功底許諾早已領略，可在這個社會，并不是人人都會對這種社交方式感到友好。
身後的人面對林顏突如其來的自來熟沒有表現任何的不适應，他甚至停下做題的筆，一一回答着林顏。
“高考就和平常一樣，用平常心去對待就好，不用過度緊張，至于題目确實是有些挑戰性，看個人吧。”
此時此刻的許諾已經徹底放棄掙紮，側坐着看向身後的他。
她發現，何珩風說話時喜歡看着對方，卻沒有給人感到窺探的目光，反而更多地讓人體會到對方良好的家庭教養。
見他說完，許諾剛要轉回去，耳邊突然就響起林顏小小的驚呼。
“哇，何珩風，你手好好看哦。”
林顏話題跳躍堪比東非大裂谷與珠穆朗瑪峰，上一秒還在高考，下一秒就誇起了人。
何珩風這會兒忍不住笑出來，他第一次被女生這樣毫不掩飾地誇贊，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哈哈，謝謝。”
被林顏這樣一提，許諾的視線落到他的手上。
男生的膚色比班裏其他男同學都白上兩分，手背上經脈細路清晰，指骨分明修長有力，指甲蓋修得整整齊齊，指尖微微泛粉，給人感覺特別幹淨。
确實好看，連她這樣的手控都很難不認同。
傍晚。
右側窗外的天邊微微泛着橘調，夕陽被一棟棟住宅區遮擋，只能看見幾縷橙色，不管不顧地掙脫陰影尋找縫隙穿過來。
許諾往那幾棟高樓的空隙盯了會兒，用手肘挨着旁邊的林顏閑聊。
“等我以後有錢了，一定要把二中旁邊的住宅區買下來，然後全部炸毀推掉，這樣就不會擋住看風景了。”
好像每個人在這個階段都會幻想過這種白日夢，前提是——等自己以後有錢了。
“來，過來點。”林顏示意她靠近。
許諾不明所以地湊過去，見林顏擡起手背往自己的額頭量了一下：“沒燒啊，咋就說起大胡話了呢。”
“滾滾滾。”許諾順勢拍掉她的手“馬雲說，有夢想是好事，別打擊我。”
“有夢想是好事，但沒叫你癡心妄想，還有，馬雲爸爸什麽時候說過這話了，我怎麽不知道。”
“馬雲還真就說過。”突然，另一把聲音插進來這個幼稚的話題裏，身後的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教室。
林顏和許諾同時往後看去，何珩風拉開椅子坐下，應該是因為趕着回來，能看出來頭發還沒完全幹透。
兩人之間的距離沒差多少，他坐下的那一刻，許諾就聞到了洗發水的氣味兒，說不上來什麽味道，怪好聞的。
“咦，何珩風，你來這麽早啊，你不是外宿的嗎？”林顏把話題拐到了何珩風那兒。
“習慣了早點出門，你們也挺早的。”
兩人聊起來，許諾的玩笑也就留在何珩風無意插進來的那句話裏。
“別聊了別聊了，站起來拿出英語書讀書。”班長站講臺上喊了一嗓子。
二中有個特別不能讓人理解的傳統，無論早讀晚讀都需要站起來。
班長話音剛落，嘩啦嘩啦的拉椅子聲參差不齊地響起，站起來沒夠十秒，許諾剛翻開英語書，校園廣播就響了起來。
“喂喂喂OK，同學們，都坐下先。”于是又接着一陣椅子拖動的噪音。
“同學們，拿出你們上周發的那一本英語口練習書，從今天開始，英語晚讀時間都改為練習英語口語。”
淮寧市實行的是新高考，英語聽力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英語口語考試。
廣播裏的老師強調一遍英語口語考試的重要性，又把答題技巧講了一遍，許諾聽得似懂非懂，還沒搞明白，英語口語練習就開始了。
學校采用的是廣播播音模式，全體學生一起跟讀答題。
十分鐘後，許諾看着口語練習書，只覺得嘴巴跟不上腦子，無從下手。
她擡頭看了一圈周圍，還好，書上空無一字的不是只有她一個，大概是第一次做這類型的題，大家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只有何珩風，書裏的答題處已經洋洋灑灑地寫上了答案，對這種練習應對自如。
劉嘉述見狀，立馬求助同桌：“我靠，何珩風，你會寫啊，這怎麽搞的，快給我們講講。”
劉嘉述的話把周圍人的目光都引了過來，包括許諾。
何珩風把答題的模式給他們又講了一遍，講的同時，廣播裏的練習并沒有停下。
他一邊給他們解釋着答題模式，一邊在練習書上寫着答案，字跡有些許潦草，但卻能看清。
今天中午那會兒，林顏借何珩風的書抄筆記時，許諾就注意到了他的字。
因為早些年練書法的緣故，所以許諾的字在同齡人中算得上好看。
何珩風的字亦是如此，字如其人，遒勁有力的行筆，筆鋒卻又帶了一絲随性，在一衆男生的狗爬體裏脫穎而出。
許諾有些驚嘆眼前人的一心二用，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就聽見何珩風的聲音，正看着自己開口問：
“前桌，會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