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起
風起
二中似乎特別喜歡在風雨天開校會,尤其愛在晚上開。
許諾嚴重懷疑這是為了讓他們加深對二中印象。
十一月的天,剛下完一場暴雨,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雨水和泥土混合的腥味。
水泥質地的校道上水窪雜亂無章,正倒映着路兩旁的燈光,一眼望去,如同月光碎了一地。
盡管再有情調,許諾這會兒也沒心情去欣賞,她小心翼翼躲過一路的水窪,卻在開會禮堂的大門口沒留神一腳踩進了水裏。
躲得初一沒躲過十五,果然,人不能得意太早。
瞥了眼遭殃的鞋子,許諾慶幸,還好濕的不是很嚴重,眼下也來不及回去換,她只好踩着半濕的黑色板鞋直奔四樓會議禮堂。
高二三班被安排到前排,順利找到同桌幫忙占的位後,許諾連忙坐了進去。
她正好在第二排中間,剛坐下,熒幕上醒目的紅色标題落進自己視線裏。
——淮寧第二中學高中部期中成績表彰大會。
看了一眼,許諾把目光收回,這事跟她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作為一個标準的中層生,許諾能做的,只有在底下為他人鼓掌的份兒。
她不是沒想過自己能夠努力一把站在上面,只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樣的念頭沒兩天就歇菜了。
枯燥的流程一如既往,許諾百無聊賴地看一圈周圍。
沒尋到班主任的身影,她打了個哈欠含糊地小聲道:“林顏,我趴會兒,你幫我看着點老師。”
“行。”旁邊的林顏點點頭。
沒了視線,各種各樣的吵雜聲在耳邊被無限放大。
平時把臉埋在雙臂倒頭就睡的許諾,這會兒硬是埋了十多分鐘也沒睡着,她認命地擡起頭,重新看向臺上。
熒屏上的內容已經替換成高三組的領獎名單,許諾的目光從開頭一直往下掃。
第一第二位的名字已經是排名榜上的常客,這兩位師姐就沒離開過前三,二中頗有陰盛陽衰之勢。
直到第五名,許諾才看到一個男生的名字。
何珩風。
名字挺好聽的,她在心底裏嘀咕一句。
緊接着,禮堂裏響起主持人的聲音:“第五名,何珩風,有請何同學到臺上來接受頒獎。”
許諾的視線随着主持人的話移向頒獎臺邊。
紅白校服在這一刻顯得額外的顯眼,少年修長的身形,如同白楊般,挺拔出衆。
二中的校服一直被調侃是夕陽紅旅游團隊服,跟別人家藍白調黑白調的比起來,二中的紅白調校服實在是不敢恭維。
能把老人旅游團團服穿出高中生朝氣的人,許諾在二中見得少之又少,今天倒給她見着了。
看着何珩風走到領獎臺中央,許諾便聽見後面側方發出一陣起哄與口哨聲,大概是他們班上的人。
少年聞聲擡眸,銀色細邊框的眼鏡架在他的鼻梁上,反射着領獎臺上方的燈光。
臺上的人眼神透露着堅定與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就一眼,許諾突然就讀懂了李白的那句詩: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那是一種什麽感覺?
許諾覺得,不像小說偶像劇中那小鹿亂撞的誇張,倒有種春天雨後路過大樹底下時聞到的空氣,帶着一股清新的西瓜味,讓人莫名感到神清氣爽。
一個簡單的插曲,誰也沒有放在心上。
“來,我們看到十三題的選項b。”
講臺上,歷史老師賣力地給同學們講着上周考的周測卷。
窗外的陽光過于猛烈阻礙黑板的視角,窗簾已經早早被拉上,整個教室營造出昏黃的光感。
外面的夏蟬扯着嘶啞的喉嚨叫了一陣又一陣,有着沒完沒了的架勢。
講臺底下昏昏欲睡的人兩只手也數不過來。
歷史老師是個留着中長發的中年女教師,有着南方女人特有的溫婉。
平時有那麽幾個睡覺的學生她也就放任處理了,可這時實在忍不下心看着這群孩子就這樣浪費年華。
“嘭嘭嘭。”
一陣用書敲講桌的動響将底下的人零零散散地敲醒,木桌上空飄蕩着薄薄的一層粉筆灰。
歷史老師看了眼黑板上方的鐘,眼見着離下課也沒多少時間,她幹脆把試卷往講臺上一擱,又揚起一陣灰塵。
“同學們,我不想再強調紀律問題,今天已經六月十九號,你們已經是準高三,沒有時間再給你們睡覺了。”
不大不小的聲音在小喇叭擴張下傳遍整個教室。
老師話音剛落,門頂上方的校園廣播就響起下課鈴,老師帶着教材離開,連下課禮儀也忘了喊。
剛剛教室裏倒下一大片的人這會兒已經清醒。
“有沒有人睡覺,OK沒有,我點歌啦!有人想聽什麽嗎?”
“林俊傑的《美人魚》”
“這首已經點了不下五遍了,換一個。”
“周傑倫吧。”
“有人去小賣部嗎?”
“廁所好多人……”
哄哄鬧鬧的雜聲裏不知是誰突然傳出一聲:“卧槽!高考分數線出來了!”
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
許諾迷迷糊糊地從書裏把頭擡起,語氣不明地問:“上課了嗎?”
坐在旁邊的林顏見她一副沒睡夠的樣子,回了句:“還沒。”
“我去,今年這麽高!”
“這線比我爸的血壓都高。”
“來,兒子,爸爸在這。”
“滾滾滾。”
屏幕裏剛好放到周傑倫的那句“躺在你學校的操場看星空”,另一邊讨論聲卻比歌聲還高,把許諾的睡意趕得七七八八。
她瞥了一眼啞啞地開口:“他們在說什麽?”
“今年高考分數線出來了。”
“噢。”
許諾好奇心被解決,聽見高考分數線幾個字眼,霎時腦海裏“何珩風”三個字一閃而過。
不知道這個人考得怎麽樣,估計也不會差,算了算了,關她什麽事。
許諾順道拍了拍自己的臉,在高高的書堆裏扯出下節要用的課本。
八月。
車上,陽光橫沖直撞地上竄下竄,路邊紫荊的花期早已結束,蔥郁的樹影快速地往後倒。
許諾擡起手機抓拍了一張車窗外的景,看着有些單調,又加了張高考倒計時310天的截圖,配着“高三狗上線”的文案發了個朋友圈。
高三提前一個月開學。
早上剛進教室時就聽見了劉嘉述的鬼吼。
“怎麽就高三了啊……”
是啊,怎麽就高三了呢,許諾看着黑板頂頭用紅色粉筆寫上那顯著的小标題——高考倒計時309天,微微發怔。
高三的教室被安排到學校另一棟遠離教學區的教學樓,人稱“二中無人區”。
高二傳了大半學期的高三分班,聽說是被年級主任一票否決,終是沒分成。
大概是因為高三縮短體育課,所以學校領導打算讓高三的同學多爬幾層樓鍛煉身體。
高三文科被劃分到教學樓五樓,這讓文科生全體成員苦叫連天。
當然,理科生在四樓,也沒好到哪裏去。
提前開學的好處,就是整個二中裏只有高三的學生,這讓許諾等人體驗了把終于不用拿出八百沖刺速度去飯堂的日子。
教室、飯堂、宿舍、每天三點一線的生活重複一遍又一遍,許諾度過了她高三的第一個星期。
周一早讀課的下課鈴一響,教室裏立馬充斥着各種餡的包子餃子味兒,其中摻雜着不同牌子咖啡的焦香。
五味雜陳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誰吃韭菜味的東西啊,出走廊吃啊。”
“第一節什麽課?”
“肥佬,韭菜餡是你不?”
“老梁的課吧。”
“飲水機排隊的人好多。”
林顏剛下早讀就已經睡得不省人事,許諾搖着手裏的速溶拿鐵。
剛放到嘴邊抿一口,就看見語文課代表沖着跑回教室,滿臉激動地喊:
“我們班好像要來新人了!”
瞬間,繁瑣的話題全部集中在門口方向的語文課代表身上,許諾也好奇地看過去。
“誰啊誰啊,男的女的?”
“見着人了嗎?”
“沒看見,就聽見辦公室裏的老師說了幾句,好像是複讀生。”
課代表剛把話說完,教室裏零零落落地起伏着一陣唏噓聲。
就知道又是這種虛晃一槍的消息,許諾已經見怪不怪。
他們班的人數已經比其他班多出十分之一,就算要來新人,大概率也不會安排到自己班裏來,許諾想。
第一節地理課,地理老師老梁,被同學們友好的稱作“二中催眠老頂”。
這麽多學科中,他的地理課催眠程度可謂是,他敢稱第二,沒人敢說自己第一。
剛開始許諾還能跟上老師的思路,十來分鐘後,她的思維已經開始漸漸迷失在老梁的話音裏。
可想到自己已經高三,不能再睡下去,于是她用力眨眨眼,又擰開水杯連續喝下三大口,勉強趕走點睡意。
黑板右上角挂着的鐘不緊不慢地又走過十幾分鐘。
許諾實在撐不住了,熟練地将書堆往桌角旁一移,把臉往臂彎裏一埋,倒在了課程的三分之二裏。
下課鈴聲都沒能把許諾吵醒,直到後面傳來桌腿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三班的座位都是按月輪流來安排的,這個月剛好許諾和林顏被分到倒數第二排。
林顏後面坐的是劉嘉述,班裏人數不夠,所以許諾後面的位置是空置的。
刺耳的摩擦聲停下沒多久,又開始書本往桌面上砸的聲音,鬧出“咚咚咚”的聲響。
許諾以為是劉嘉述,忍着起床氣把頭一擡,半睜着眼直接往後面扭去。
“劉嘉述,你有病啊?”
斜對面的劉嘉述聽到自己的名字,視線從手機屏幕上分移出來。
“許諾,罵我幹嘛!”
意識到劉嘉述在他自己的座位上時,許諾已經反應過來,把眼一睜,對上了後面人的目光。
依舊是那副銀色細邊框眼鏡,頭發倒是比當時站領獎臺那會兒短了些許。
他看着許諾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樣,朝着她笑了笑。
接着,許諾聽見那把清朗的聲音第一次離開學校麥克風,展示在自己耳邊。
“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我是何珩風,你的新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