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頭號病患
頭號病患
雖然那日聽聞了朗月卿許諾的人,大多都希望這三日飛也似地過去.
但日升日落,畢竟不以人意更改。
況且他們中也還是有人希望這三日過地慢些。
溫若和這幾天很忙,除了素常的看診外,她都窩在書房裏,查閱典籍和師傅的手劄。
如梁心安在手劄中提到,這‘黃粱一夢’乃是用了曼陀羅之果、金沙蘭之花、藤泉之莖及一品紅之葉提煉調配而成。
這幾樣花草都含有致幻的毒素,單個解起來并不算十分複雜,但是混合後,便難以同時抑制這四種毒素,因此若非确确切知道制/毒之人所下的具體分量,再逐一解毒,便風險極大。
且此毒散發極塊,一炷香的時間便可行經血脈,直至五髒六腑,甚至腦髓,對人體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溫若和看到此處,便愈加感嘆制作此毒之人心思着實狠毒。
因腦在髒腑中居首位,具有藏髓之功,能支配人體一切精神、意識及思維記憶。故而《素問·脈要精微論》才會說“頭者, 精明之府。”
故而腦主神明功能正常, 則精神振奮, 思維敏捷;反之, 則精神萎靡, 意識不清, 反應遲鈍。
這“黃粱一夢”毒性猛烈,最為嚴重時便會使人産生幻覺,在夢中沉淪至死。若是強行刺激醒來,中毒者輕則瘋癫,重則發狂至死。
梁心安對此毒也十分棘手,并無十足把握寫出解毒藥方。
但他畢竟是一代神醫,平生見過無數病症,又勇于鑽研,膽大心細,因此還是在手劄上留下了三條解毒之路,以供後人探索。
第一法是在初中毒那一炷香內,尋一位內裏深厚的英雄大俠,趕在這毒素擴散到五髒六腑前,以至純陽剛內力化解這奇毒。
但梁心安在此法後的批注卻是:好法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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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若和心道,這法子好在既無需走遍天下去搜羅珍貴稀奇的藥材,這中毒之人的毒素也可全部消解。只是,也确實難行。
試問天下練武之人,誰不是苦練數十年方得一身精純內力,有誰會将這好不容易得到的內功去助另一人解毒?
若是父母兄弟,或還有三分可能。可就算是親人,承受此等大恩的人心裏又如何能好受呢?
她在心頭嘆息數聲,才再去看那第二法,卻在看到那頭兩個字便微微一笑,這果然是她師傅才能想出來的辦法。
這‘黃粱一夢’令人最為無措之處,便在于它能直擊腦髓,致人瘋癫發狂。若是能清除腦中毒性,身體其餘各處的毒素便有機會慢慢調理。
因此梁心安的第二個途徑便是——開顱清髓。
溫若和想起師傅臨終病重之際,也曾興致勃勃,想讓她用自己的腦袋試試華佗的開顱之術。
奈何溫若和對他尊敬有加,又因為擔心他病情,對自己醫術并無十足的信心,才就此作罷。
梁心安極富醫者仁德,同時為人十分大膽,敢于破除陳窠,平日加減古方、加以新藥都是常事。
不過他對來谷中看病的人,卻不怎麽用新奇的術法。只因他老人家體恤病弱之人,知道大多數人對醫者并無此等信心,只覺得這是要慷慨赴死,因此從不難為他們。
唯一一次較為稀奇的診治,也是因為事态危急。
那時一位眼睛被人打傷的大漢被人擡着送進谷裏,傷處腫大淤血,急需放血。
但那傷口位置卻十分靠近眼球,若是用針刺放血,便有可能刺傷眼球。
梁心安思索了一會,便讓人速去附近的小河裏抓了數條水蛭。
這大漢的家人雖然摸不着頭腦,卻還是對神醫言聽計從,抓了一筐水蛭來。
梁心安接過那籮筐,竟然直接取了四五條水蛭直接放在那傷口上,駭得那大漢動也不敢動。
誰知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那淤血便盡數被水蛭吸了出來。
但這等方法若不是在仁心谷,若不是由她師傅來做,平常大夫只怕一說出口,要被人當作庸醫誤診,亂棍打出去。
梁心安自己也深知如此,因而在那開顱之法後面的批注是:難法好行。
其實開顱這事,對她師傅而言,已經研究了數十年,反而算是成竹在胸。
這法子難的是找到這樣一位敢于将性命置之度外,安心交給醫師的的大膽病人。
但溫若和自問此時暫無此等技巧,因此她便只得再去看那第三法。
第三法字數最少,只有四個字——
五彩文玉。
這“五彩文玉”并非是什麽名貴的玉器,乃是一種藥用植物。
據古本《山海經》記載:開明北有視肉、珠樹、文玉樹、玗琪樹、不死樹。鳳皇、鸾鳥皆戴瞂。又有離朱、木禾、柏樹、甘水、聖木曼兌。
這“五彩文玉”正是這文玉樹的果實,十年結果為綠,百年結果為黃,五百年結果為赤,直至千年結果,方為五彩之色。
将五彩文玉蒸以文火,取其汁液,只飲一盅便能祛病延年,百毒不侵。
雖然此法看似最為簡單,卻是真正的“難法難行”。
誰知道這五彩文玉生于何處,長于何方?乃是真正的可遇不可求之物。
溫若和看到此處,心下嘆了一口氣,看來果然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幸而費春家裏還有些門路,倒是可以試着去搜尋看看這解毒聖果。而她也會趁此時間,再鑽研鑽研那開顱之法。
那邊廂,溫若和正埋頭苦讀,這邊廂,費春卻在和病人談心。
“你不願意治病?”費春看着在院子裏躺在竹椅上曬太陽的那人。
“不願意。”那人閉着眼睛,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費春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只得道:“這真是天下第一滑稽事。”
柳逢舟慢慢搖晃着搖椅,語含笑意:“為何?這命難道不是我自己的?”
“命自然是你的。”費春走到他跟前,盯着他的臉,那顆微藍的痣,那殘毒的痕跡。
接着道:“但是,我卻從沒見到有人願意帶着毒心安理得過日子的。”
“那你今日便見到了。”柳逢舟莞爾一笑,似乎覺得費掌櫃正在誇他,十分滿意。
“我現在過的就不錯。”柳逢舟睜開眼睛,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
費春卻沉默地看着他,目光中并不贊同。
柳逢舟看她的神色,撲哧一笑,來回走了幾步:“難道我沒力氣走路?”
費春點頭:“你有。”
“難道我已沒力氣吃飯?”柳逢舟又道。
費春心道昨晚你吃了兩碗飯,胃口着實不錯。
柳逢舟想來也猜到了她的腹诽,便大笑了兩聲,才道:“我也還有力氣大笑和喝酒,這不就很好?我這輩子再也沒有比現在更輕松的時候了。”
“但是我姑姑說有法子治你的。”費春仍然想不明白現在不錯,和将來更好有什麽沖突。
柳逢舟走到她面前,微微低頭,像是在開解一個孩子:“如果溫姑娘真的有法子,便不會悶在書房三日沒有出來了。”
費春無法反駁。
“況且我們來此一趟究竟是為了什麽,你忘記了?還有我們為何要做媒,你也忘記了麽?”
費春當然沒有忘。只是她做不到将人的生命當作吃飯喝水一樣的事。
人少吃一頓飯都會難受,更可況要少活幾年,甚至十幾年,幾十年,這話只聽聽便要了許多人的命。
但是柳逢舟居然如此不在意,他為何能做到這樣?他究竟是怎樣中的毒?
他如此心性,有誰會用這樣歹毒的方法,不光要毀掉他的武功,還要讓他瘋癫而死?
但這些話,她又哪裏能問出口,這人連解毒都不放在心上,誰人害他又如何會坦白說給她聽。
這兩人沉默地曬太陽,各想各的心思。
卻突然聽一人道:“可不要小瞧了她姑姑。”
“也算你這書生運氣不錯,我這次進山,确實找到了一樣好東西。雖然比不上那五彩文玉,卻也足夠保你平安一段日子。”
費春擡頭一看,卻見溫若和拿着一株看似十分普通的綠色小草走了過來。
“姑姑,這便是你說的那好東西麽?”
“見過溫姑娘。”柳逢舟趕忙見禮,他本意只是想寬慰費春,哪裏敢有一點看不起這位醫仙姑娘的意思。
溫若和當然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只是她為人生性不善言辭,因此說出口的話便有些冷冰冰的傲意。
“這是靈樞草,人食之可固本培元,改善精神,延年益壽,還能打通奇經八脈,培育真氣,使服用之人練武事半功倍。”
“這等珍貴之物,在下怎能平白領受?”柳逢舟道。
他心道這等奇珍異草,放在江湖上只怕也是有價無市,是許多人打破頭也難搶到的寶物,他與溫若和并無淵源,受之有愧。
然而對于溫若和而言,她一不稀罕活的太久,醫者對生死之事早已看淡,入土長眠也是另一番歸宿。
二來她對習武毫無興趣,這打通奇經八脈對她毫無功效。不過對于這靈樞草對從未練過武功的人,倒是極好的。拓寬經脈後,再修習上乘武功,便會比已經有武功底子的人,效果更好。
因此溫若和心中最為看中的,反而是能否解開這‘黃粱一夢’,繼承師傅的遺志。
但是這些話她哪裏想到要解釋給病人聽,便只淡淡道:“我願意給你治,你便随我。”
如此一來,最開心的便是費春。
而柳逢舟便被迫當起了醫仙的頭號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