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所謂纏郎
所謂纏郎
溫若和看她神色,知道這人恐怕與她關系匪淺,卻還是直言道:“不僅如此,醒來後,這人武功便會損毀十之七八,更會讓壽命去掉一半。”
“若是此人從此安心做個凡夫俗子,種田歸老,心無挂慮,或許還有機會活到半百年歲。若是他妄動真力,思慮過度,恐怕連而立之年都過不去。”
費春想到柳逢舟與那黃泉仙的一戰,那時那人只是以眼神安撫她,并無猶豫。
這人知道自己的壽命會因此少上數年麽?如果知道,他還是去了麽?
她自負聰慧,少有困局。
然而,這閑人卻是唯一讓她看不透之人。
溫若和看她神思不屬,便溫聲寬慰道:“不過也不是毫無辦法。”
“從前我聽師傅提過‘黃粱一夢’,他老人家對此毒很有興趣,雖然最終還未研究出解法,卻已有不少心得。若是要全然解毒,我尚無把握,但若是壓制,還可以勉力一試。”
“多謝姑姑。”費春聽說還有辦法,思慮暫緩,這時才想起自己受人所托之事。
“我雖然答應帶那朗公子帶前來,卻也只是見你一面,如今人已經見到,便算得上不負所托。”
她看了一眼溫若和的臉色,見她沒有氣惱,才小心翼翼繼續道:“後面的事,我并未答允他什麽,姑姑可随心而行,不用顧及我。而且那銀子我已經收了。”
溫若和憐她年歲不大,還要一個人支撐家業,又怎會怪罪她,只是用手指輕輕點了她腦袋一下,此事便算是揭過了。
但是,卻有人不識趣。
“溫姑娘,草藥已經分門別類放好了,請姑娘過目。”
正是那用錢砸人的翩翩公子朗月卿。
Advertisement
溫若和聽他聲音便有些來氣,先知道此人如此難纏,當日便不該救他,讓他倒斃路邊,反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
溫若和雖然在山中隐居,每個月卻會抽一天下山,去附近的城鎮集市上買些日用所需。
那日,她回來時經過一荒僻後巷,見一人倒在路上,額上血流如注,面如金紙,氣息微弱。醫者本能發作,便上前将人扶了起來,取出藥箱中金創藥給這人敷上。
但等待了一會,那傷口卻仍是血流不止,一點也沒有好轉的跡象。
她心下奇怪,又給這人仔細把了脈,才發現他體內居然還有一味名為“風霜醉”的毒藥。
這“風霜醉”毒性不大,更偏向于麻藥的一種,但是因其藥性會加速血脈運行,若是中毒之人有傷口見了血,便會因此流血不止,久而久之就有性命之尤。
幸而這人命不該絕,碰上了她。
一炷香後,這青年悠悠醒轉,見有人在身邊,一時眼神警惕淩厲。
溫若和見他防備,便将自己偶然經過,順手救人的事情,簡單敘述給他聽。
這人聽完,神色便柔和了許多,換了副謙和的口吻:“多謝救命之恩。請問姑娘尊姓大名,在下也好報答。”
“不用了,順手而已。”溫若和見他已逐漸恢複,想來青年體壯,應當無大礙。便收拾好藥箱,準備離去。
卻突地與人撞了個滿懷。
她擡頭一看,卻見四個花枝招展的女子,風一般小跑向了那倒地的受傷青年。
這四人均作薄衫紗裙的打扮,露出胸口大片潔白肌膚,插了滿頭的珠釵翠環,臉上更是濃妝豔抹,容貌倒都是十分美,燕瘦環肥,各有風情,只是略有些風塵氣。
“朗公子,你怎麽樣?”
“朗公子,你的額頭還在流血呢,奴家好生心疼。”
“朗公子,先用我的手絹按着傷口吧。”
“那金公子也真是的,才情比不過您,便出這等下三濫的招數。回去我就告訴楊媽媽,再也不讓這人進我們流風會館。”
最難消受美人恩。
面對這四位美人的噓寒問暖,含情脈脈,就是鐵人也會化成繞指柔,這“朗公子”又怎能無動于衷呢?
他雖然面色仍有些蒼白,卻借着這幾位姑娘的攙扶,支撐着緩緩站了起來,低頭溫聲細語地安撫起這群受到驚吓,為他擔心不已的紅粉佳人。
溫若和心下冷冷一笑,原來竟是個花叢浪子。看來是與人争風吃醋,被人暗算了。
她忽然覺得剛剛出手太早,若是等這四位姑娘來,這朗公子恐怕會更加稱心如意、如魚得水,心甘情願倒在溫柔鄉裏再也起不來。
救人對溫若和來說,就如同吃飯喝水,雖然救了一個登徒子讓她有些微微不快,但也仍是一條人命。
因此她也并未太在意,回到谷裏,繼續過自己治病救人的小日子。
卻沒想到幾天後,便在排隊候診的人群裏,看到了一個頗眼熟的面孔。
正是那位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朗公子。
她想不通這朗公子怎麽找來了這裏,又是患了什麽重疾,但是看他氣色紅潤,一點也不像生了病的樣子。
幾日過後,這朗公子沒走,不僅如此,還每天給看病的人銀子,陪着他們進谷裏來看病,仿佛是這些病人的親屬,十分體貼細致。
此外每天都要問她些不痛不癢的問題,諸如“姑娘今日吃了麽?”“姑娘昨晚睡的好麽?”“姑娘平日裏愛看的都是什麽醫書?”
她自小在谷裏長大,所見只有師傅和師姐,而病人中也少有這樣難纏的人,哪裏曉得應對,只覺心裏十分厭煩。
最終還是想着師傅曾說的一句老話——惹不起,躲得起。暫且避走去山中采藥,這才得了幾日安生日子。
卻沒想到這人居然将主意打到了費春身上。
溫若和很少生氣,她雖然生性偏冷,但心性卻沖淡平和,少有事情會惹得她大動肝火。
但是熟悉她的人也都知道,若是她發起脾氣來,便十分了不得。
而此時,溫若和便在生氣。
她啪地一聲,拉開房門,質問門外的人:“你為何非要來此糾纏?”
朗月卿十分無辜地聳聳肩,委屈道:“在下只是依費掌櫃之言,幫忙晾曬藥材,怎麽算得上糾纏姑娘。”
他想了想,又道:“若是姑娘說從前在下求見姑娘的方法,在下也承認,或許并不十分妥帖,但是卻一點也不是為了糾纏姑娘。”
“那你是為了什麽?”溫若和不解地看着他。
朗月卿看她一臉認真的表情,仿佛真的一點也沒想到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只好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自小長相英俊,能說會道,極受女孩子歡迎,微微一笑,便有不少美人傾倒,哪裏要說的這樣明白。
但是,誰讓他此時就是喜歡這個冷冰冰的仙女,只好收拾心情,娓娓道來:“姑娘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姑姑,你真的是太遲鈍了。費春在心裏嘆氣,她是個媒婆,而朗月卿去找了她,還能是為了什麽呢?
其實,這事歸根結底也不能怪溫若和。
只因她此前在心裏便認定朗月卿其人是個實打實的花心浪子,游走于各色女子間,對女子從無尊重,對婚嫁之事定是十分随便,又怎會相信他花了這麽大力氣,居然只是因為喜歡她。
果然,溫若和聽到這答案,愣怔了片刻,卻還是一副冷淡的神色,分毫也沒有動容,只是沉默不語。
“不知溫姑娘意下如何?”朗月卿看她沒說話,以為尚有希望,便殷殷期盼地看着她。
溫若和看了他一眼,卻道:“我從未想過要嫁人。”
她停頓了片刻,似乎在想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才更為準确。
“即使要嫁,我要嫁的也是一位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
“至于朗公子,咱們初見之時,你游走于四位女子之間,長袖善舞,圓滑風流,想來并不缺美貌女子的喜歡。”
“而我這等山中蒲柳,也比不上那些似錦繁花,溫柔解語。咱們本就不合适,因此你實在無需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精力。”
“姑娘,初見之時,朗某确實表現不佳,但是僅憑一面之緣,便下判斷,是否也太過武斷呢?”
誰知朗月卿聽完她一番話,非但并不氣餒,反而笑語诘問,仿佛對拿下醫仙芳心一事,十分胸有成竹。
“在下并不會為自己從前的行為辯駁,但是卻也想請求姑娘多給我一次機會,與我相處看看。”
溫若和沉吟不語,私心裏她不願意和這人扯上關系。
若是他仍是從前那副油嘴滑舌的姿态,她倒是可以立刻簡單利落地拒絕他。但是此時他言辭懇切,倒是讓她不知如何應對。
半晌。
溫若和繞過他,出了房門,片刻後又進屋裏來,手裏卻拿了一個雞蛋。
衆人以為她上山采藥還未進食,此刻肚腹饑餓。
卻聽她正色道:“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正像是這顆雞蛋,生來便是圓的。”
“你若是能讓這雞蛋由圓便方,那我便給你這個機會。”
衆人心道,這實在有些強人所難,算起來是十分決絕的拒絕了。
縱然這朗月卿公子是位十分出名的幻術師,能種籽得瓜,引字成煙,也實在談不上手眼通天,如何能讓這雞蛋由圓變方,這恐怕已不是幻術,而是奇跡了。
朗月卿顯然也這樣想,只是他卻沒有因為這離譜的拒絕而惱羞成怒,只是微微蹙眉,低頭思索,看上去頗有些苦惱的神色,仿佛真的在想有什麽方法能将這雞蛋由圓變方。
許久後,衆人都以為他終是要放棄了。
卻見他笑盈盈看着溫若和,應了聲:“好。”
“雖然将這雞蛋由圓變方,在下也聞所未聞,但是為了溫姑娘一諾,在下願意試一試。”
朗月卿上前一步,靠近溫若和,從她手中取了那枚圓潤光滑的雞蛋,左右看了看,又禮貌地提醒溫若和道:“三日後,朗某會在鏡湖便等候姑娘赴約。如若在下成功,還請姑娘信守承諾。”
溫若和看着他那雙神采奕奕,滿含着期待的眼睛,心裏縱有千般拒絕的說辭,卻怎麽也說不出口,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朗月卿這才粲然一笑,轉身出了門。
留下春波綠諸人,恨不得這三天過去得飛快,好讓他們親眼見證這朗大師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