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醫仙仁心
醫仙仁心
世上有山,便有谷。
不過二者的名氣卻差了許多。
山勢巍峨恢弘,登高望遠,風景遼闊。
故而許多詩人遍訪群山,詩性大發,便有名句疊出。
如“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等......不勝枚舉。
然而寫谷的卻不怎麽多。
其實谷能積聚雨水,灌溉土地,進而使土地肥沃,多結果子,優點實在不算少。
只是因地勢低窪,陰涼濕滑,不适合游覽,因此願意寫它的詩人便少了許多。
不過萬事都有例外,有一個谷地,不僅名氣很大,還訪客如織。
此處便是——
仁心谷。
認真來說,仁心谷的風景并沒有多好,只能尚算不錯,但是這裏卻一天三百六十五天都不缺人造訪。
只因這裏住着一位“醫仙”。
立志闖蕩江湖的人,第一件緊要的事,便是為自己起個響當當的名號。
雖然名號字數不多,但是其中的學問卻一點也不少。不僅要聽起來威風凜凜,更要叫起來順口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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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有朝一日成名,被對方問起,方能大大方方、雲淡風輕地道出,不會露怯,更可為以後名揚江湖奠定良好的根基。
但這位醫壇聖手溫若和姑娘,卻從未以“醫仙”自居。這稱呼起初是從老百姓那邊叫起來的,這就很難得了。
這個“仙”有兩層意思。一是贊這位溫姑娘心腸好,不辭辛勞為病人治病,仿佛仙女悲天憫人。而另外一層意思,則是說這位姑娘自身的氣質,出塵絕世,凜然不可侵犯。
但就是這兩種幾乎不太相關的特質,雜糅在一起,卻讓人更加體味到這位溫姑娘的仁心仁術。
試想一個人看似高高在上,平靜淡漠,卻總願意出手救人于危難,這難道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善人、百裏挑一的仙女?
更值得一提的是,仁心谷從不拒診。
只要當日能排到進入谷內,溫若和便會耐心診治。這慣例看似尋常,但對于家中貧困,又生了重病,請不起名醫,付不出診金的人來說,這位溫姑娘便是當世的觀音娘娘,救人一命,活人全家。
因此這“醫仙”的名號乃是十足的名副其實,衆望所歸。
仁心谷外十裏,一處茶寮。
“果然無論何時來,這裏都是這麽多人。”費春看着在此等候入谷的人群,不禁感嘆道。
“但那谷前不是貼了告示,說溫姑娘外出采藥,需要半月後回來。如今還有三天,這些人為何現下就在這裏等着?”易雲川道。
“若是你生了病,便會覺得在此呆上幾天一點也算不了什麽。若是回去等候,錯過了診治,反而是要悔的腸子都青了。”費春想想此人身體一向康健,不懂得被病痛折磨之人的感受也不奇怪。
朗月卿看着這人群若有所思,認真建議道:“那我們要在這裏等溫姑娘麽,或者在下也佯裝生了重病,排入隊伍裏?”
衆人心道,看你這般熟練的樣子,看來此前沒少動心思。
費春卻搖了搖頭:“不,我們要去一個地方。”
*
仁心谷三十裏外的山坡,一處農家小院。
費春上前輕叩門扉,等候片刻,卻無人應答,便推開院門,徑自入內,朗月卿等人便也随她一起進了門。
這小院環境清幽,後山是竹林,院前是花圃,頗為雅致,院裏還立着數個曬藥架,上面擺着笸蘿,晾曬着不少藥材,看樣子便是溫若和采藥後休憩的居所。
費春雖然進了門,卻沒有進屋,只是在小院裏緩緩踱步,嘴裏還在念念有詞。
朗月卿見她舉止奇怪,便小聲問其他人:“費掌櫃在做什麽?”
林莳看了他一眼,認真答道:“打腹稿,大約是在想怎樣才能不挨罵。”
五日前,費春一口回絕了為朗月卿做媒之事。
但朗月卿卻提出了另一個條件,讓她不得不答應。
“費掌櫃,或者,咱們打個商量,媒金不變,只要能讓我見到那溫姑娘即可,如何?”
緊接着,朗月卿便将出行的車馬費提到了一個費春無法拒絕的價格。
費春換了一只耳朵面對朗月卿,才道:“朗大師,能否請你再說一次金額?”
朗月卿好脾氣地笑笑,又依她所說,字正腔圓地報了一遍。
費春眨了眨眼:“大師,你很有錢麽?”
朗月卿莞爾一笑,似乎覺得她這問題很有趣,卻還是謙虛道:“不算很有錢,但已經夠用了。”
他走後,費春去找了文沛然,向店裏唯一的正經生意人打聽朗大師這號人物。
文沛然聽完始末,只是淡淡道:“他說的夠用,是這輩子夠用。”
“這朗月卿在京都頗受達官貴人歡迎,仿佛請他便是請了排面回去,即使他的過堂費價值千金,這些人也争相請他,因此他實在是不缺錢。”
于是,費春只得在心裏反複道歉:二姨,對不起,我也不想,但是他給的實在太多了。
“費春,你怎麽來了?”
這人聲音不大,有些微微沙啞,叫這費春的時候,不知為何第一聲發的很低。
衆人回頭一望。
卻見站在草廬外那人,布衣荊釵,右手拿着一個竹杖,肩上背着一個竹簍,不是那位醫仙姑娘是誰。
費春趕忙迎上去,笑着道:“姑姑,我來看看你。”
溫若和本是笑着準備跟她說話,卻在看到朗月卿時,臉色便冷了下來:“你帶他進來的?”
“姑姑,先進屋子裏,喝口茶吧,我帶了今年新出的蒙頂甘露,你嘗嘗看。”費春伸手卸下她的背簍,一面領着她往屋子裏去,一面對林莳等人道:“愣着幹嘛,先幫着姑姑把草藥都晾起來。”
“什麽,你爹失蹤了。”溫若和大驚,谷中偏僻,她又少出門,因此猛地得知這事,覺得十分離奇。
費春點點頭:“三年前他見了一位客人後,便不見蹤影。”她又安撫道:”不過,一年前我爹派人送了封書信來,想來人是無事的,我娘去尋他了,只是目前還沒有音訊。”
“那跟你帶這人來有什麽幹系?”溫若和心思缜密,當下雖有些訝異,卻也不至慌亂,還沒忘了這茬。
費春這才将此前她那一番驚天動地、陰錯陽差的媒婆事業和盤托出,家裏如今一大家子都要吃飯,因此銀兩短缺,才不得不為五鬥米折腰。
“況且......”
“況且什麽”
費春拉住溫若和的手,像小時候那樣搖了搖,撒嬌道:“我也想姑姑了,還想看看這人到底和姑姑有什麽淵源。”
其實溫若和只不過比她虛長了五歲,看臉孔最多算是姐妹,但是她小時候常被她帶着玩,便習慣了叫她姑姑。其實輩分全不對,但是家裏也沒人特意糾正她。
她外公梁仁安創立了仁心谷,本想将這谷主之位傳給女兒,卻沒想到她娘卻被她爹拐跑了。
幸而多年前收養的孤女在醫道上鑽研好學,天賦雖比不上自家女兒,卻已經十分不錯,因此便将衣缽盡數傳給了溫若和。
溫若和的家鄉遭逢瘟疫,父母都死于疫症,幸而她年紀小,症狀并不算嚴重,被外出游歷的梁仁安救了,帶回了谷裏。
他想到這小女孩無依無靠,正好家中也有個女兒,便将她收養,此後兩個小姑娘作了姐妹,相伴長大,感情深厚,跟親生的也差不多。
溫若和大約是在兒時見到了生老病死的殘酷,從小便立志行醫,對醫道鑽研好學,從不叫苦,對病人也十分盡心,确是位頗為合格的醫師。
溫若和看着費春,心裏十分溫馨,不過還是三句話離不了本行:“我看你近來恐怕是氣血不足,這頭發少了不少,還有眼下這烏青,是不是每天都半夜才睡,等我給你好好調理調理,你可不要嫌棄藥苦。”
費春哪裏敢嫌棄,連連點頭,哄的溫若和十分開心。
此時,溫若和想起門外還站着一群人,自己也該一盡地主之誼,卻突然想起了件不太尋常的事,又轉頭看着費春:“你帶來的那布衣書生,可是要讓我來醫治?”
此時,卻輪到費春驚訝:“他有病麽?”
溫若和在腦中想了想那書生的面色,道:“眼下發黑,精神不濟,是中毒之像。不過具體的毒性恐怕要等切了脈象才能知道。”
她沉吟片刻,才接着道:“不過,如果我沒有看錯,他眼下那顆并不是痣,而是中了那毒後的痕跡。”
“是什麽毒?”費春追問道。
溫若和眉頭微蹙,神情嚴肅:“此毒名為‘黃粱一夢’。毒性緩慢,卻十分歹毒。中毒之人會陷入昏睡,看似無病無痛,與常人無異,卻會在睡夢中逐漸消耗殆盡,直至死去。”
費春道:“但是他如今卻活的好好的,那這毒藥便不是無藥可解。”
溫若和點點頭:“沒錯。确實有解。”
“只是這解法卻十分兇險。”她緩緩道:“根據《南巫醫經》記載,此毒需要百足蜈蚣、南嶺毒蠍、赤色蟾蜍、配合七步虺蛇的蛇膽,浸泡金針十日,再輔助金針刺穴,以毒攻毒,才能讓人醒來。只是......”
費春聽她停下來,便接着慢慢道:“只是這以毒攻毒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傷害,甚至損人根基,從此身體病弱,體力不濟,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