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蘇安
剛一出門, 便撞上一堵堅硬的胸膛。
她擡起頭,看見周冶面若寒冰的臉。
周冶沒有說話, 拳頭上青筋暴起,僵硬地轉過身去。
她捏緊身側衣裙,臉色通紅,眼前有些發黑, 只覺得若是現在就死去,才是最好的結局。
跟着周冶回到她的房間, 一只腳方踏過門檻便被一股強勁扯了進去。
周冶将她扣在門上,鉗着她的臉迫使她擡頭對上他的眼睛時,她還恍惚在想:周冶何時力氣這樣大了?
“讓我猜一猜你現在想做什麽。”他冷笑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想逃跑?還是, 想死?”
淚水沿着他的手指染濕袖口,沈如茵張了張口, 半天只能發出一個“我”字。
拇指伸向耳後,将她的頭擡得更高。
“好,好,好……”他大抵是氣得無語倫次,一連說了好幾個“好”, 最後終于笑出聲來, “你若是懦弱成這般模樣, 那便去死。”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她哭得厲害,說起話來微微顫抖。
“你哭什麽?你覺得很委屈?你有什麽資格委屈?”
“我沒有……我、我錯了……”
沉默良久,他松開手指, 轉身背對着她。
“你若是敢死,我便立刻帶着杜白蒼葉離開,讓那個瞎子在此處自生自滅。”
房門被一腳踢開,他留下最後一句話:“自己惹的禍事便自己收拾,擺出那一副嬌弱的模樣,是想叫誰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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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茵怔怔地看着房門上的那個腳印,六神無主地想:周冶不管我了。
但是他原本就不必管自己。
很早之前,他就有過警告。
是我自作孽。
可我如今要怎麽辦?
若是去請罪坦白,卻叫寧扶清情何以堪?明明是我一個人犯的錯事,如今又怎能讓他與我一起承擔?
可若是用別的法子……不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他嗎?
天氣愈發冷了起來,蒼葉取回前些日子訂做的氅衣,遇見倚在院中石桌旁的周冶。
他面上一驚,忙将手中的大氅為他披上。
“外面風大,先生怎坐在這裏?”
周冶的身子紋絲不動,好半天才嘆了口氣道:“三殿下的眼睛該好了。”
“三殿下的眼睛?”正在系帶子的蒼葉一愣,“杜白已是盡心盡力,應當會好的。”
周冶瞟他一眼,淡淡道了聲“恩”,又問道:“近日來老大那邊可有消息?”
“除了半月前寄來的那一封,再沒有了。”
“半月前——”周冶沉吟,“姜含雨與蝶衣……”他輕笑一聲,“倒是很令人期待。”
話音剛落,便聽見一聲呼喚。
“周先生!”杜白突然沖過來,一只手按着石桌喘了兩口氣道:“三殿下不見了!”
他聲音太大,被在房中反省的沈如茵聽見。她猛地一個激靈,站起身來扶住門框,“你說什麽?”
杜白揚起另一只手,“他留了字條。”
周冶接過一看,那上面只留了淩厲而遒勁的六個字:小蕪兒,來蘇安。
“他果然知道了。”周冶将那張紙拍在桌上,緩緩握拳。
寧扶清,原來你會這樣做。
果真偉大,叫我好生佩服。
此時沈如茵也已看見那六個字,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
原來他知道了。
是從什麽時候?從聽見她的聲音開始,還是在知道她的生辰那時?
不……不是,都不是。
她緊咬下唇,指甲陷進肉裏。
他不可能在知道的情況下說出那樣一番話來——他一定是剛剛才确定。
“我方才去馬廄瞧過……他那樣的身子,如何能騎得馬!”杜白捶了一下桌子,氣得連自稱都變了。
“他的眼睛好了?”
周冶一句話出口,讓沈如茵立刻轉頭看向杜白。
杜白撓了撓頭,“若是心中看開,或者又受什麽打擊,突然複明,也不奇怪……”
“打擊?”周冶聞言看向沈如茵,陰森森笑道,“或許還真是。”
沈如茵腦子亂得很。
一時羞愧難言,一時擔心他的身體。
若不是因為自己做出那樣的事,他也不會強撐着離開。
“去收拾東西,我們即刻就出發。”周冶站起身來,疾聲道。
杜白與蒼葉答應一聲,雙雙忙碌起來。
見周冶也是要走的模樣,她連忙拉住他的衣袖,“周冶,我……”
“現在是你的臉面重要,還是他的性命重要?”他目不斜視,冷冷回應,餘光也未給她半分。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強忍住哽咽,“他這樣做,是不是怕我難堪?”
“他不僅怕你難堪,他還在告訴你,有那見不得人的心思的不止你一個,他和你一同承擔。”
周冶輕蔑地一笑,繼續道:“如何,你的兄長這般偉大,你更喜歡他了?”
“周冶!你明知道,他不可能……”
“所以我才說他偉大。”
“……”
“周冶,”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這件事情無論我如何挽回,都再沒有回旋的餘地。你氣我,嘲諷我,都是我應得的。我想了很久,還是半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向你保證,往後再不會有半分那樣的心思,你……”
“好。”
“什麽?”她詫異地将後半句話咽進肚子裏。
“再不會有半分那樣的心思——你最好說到做到。”
她閉上眼睛,松了周冶的衣袖,“我一定。”
石桌上的那張紙被風卷上半空,初冬的寒意湧了上來。
沈如茵獨自站在院中,雙手交握于胸前,輕輕道:“蕪媛,對不起。”
謝之竹還未歸,但他們已等不及,只得給他留下一匹馬和字條,待他看到後再前來追趕。
經過一月有餘的輕松日子,他們再一次踏上奔波的路途。
蒼葉将馬車駕得前所未有的快,但無論如何也不及寧扶清那一騎的速度。
沈如茵手中還捏着那張紙,将“蘇安”兩字摸得幾乎變了色。
蘇安位于京城以南大約三百公裏的位置,雨水豐沛、土地肥沃,是一個十分富庶的地方,直屬于天子管轄,與四大家族沒有半分關系。
這樣的地方,本沒有什麽特殊之處,但沈如茵并非第一次看見這個地名。
“蘇安”兩個字在書中出現過多次,只因為它是華陽閣所在之地。
這件事并不是什麽秘密,也正因為如此,冷靜下來的周冶第一時間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
“身為皇子,落魄時要去的第一個地方,居然是蘇安。這個地方可比南疆更讓當今皇上害怕。”
南疆是明處,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與這裏的關系非同一般。
但華陽閣是暗處,沒有人知道它屹立至今,底下究竟藏了多少力量。
“看來,我們這位三皇子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安分。我雖早料到他不會毫無根基,卻也沒想到他身後的那棵樹,竟大得要遮天。” 周冶似笑非笑地看向沈如茵,“他如今選擇蘇安而非南疆,想必是和你有一樣的心思。”
若是去南疆,他還有可能只是想要老老實實遵從先帝的旨意。
而選擇蘇安……便已經是違抗皇命、意圖謀逆的行為了。
沈如茵也從來沒想過寧扶清竟然會和華陽閣有關系,但現在再看,卻又覺得這本是理所當然。
華陽閣的體制成熟健全,不像是普通人能夠支撐起來的。而它一向主張推翻政權,這又與其他四個皇子的身世相左。
只有寧扶清有這樣的理由和能力。
原來真的是她自不量力,做了多餘的事情。
即便沒有自己,他依然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不過——
“他之所以選擇蘇安,是因為英雄幫罷。”難得有自己的想法,沈如茵有些緊張地對周冶道,“皇、皇兄他,現如今還沒有任何理由做那樣的事。”
“皇兄”兩個字出口艱難,更像無言的嘲諷。
她嘆了口氣,繼續道:“他以前,與五皇子很要好。”
周冶含笑看她,“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叛?”
“你以前,好像問過一個類似的問題……”沈如茵玩弄着手中那張紙,“其實,一開始我只是覺得,這皇位原本就應該是他的東西。到後來……就有了些別的想法。”
她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寧扶胤慌張的神情,“我總覺得現今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根本不配。我一想到是他在那裏,就覺得……渾身不舒坦。”
“唔——”周冶點頭,“我也覺得那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很不順眼。”
“你……”
話還未問出口,便聽他又道:“除了三殿下,不論是誰坐上那個位置,我似乎都覺得不太順眼。”
“……可我怎麽覺得,你看我皇兄也不太順眼?”
“有嗎?”周冶無辜地眨眼,“我一向是敬佩他的。”
“……”
除了讨論正事,一路上馬車中的幾人話并不多。沈如茵處于羞愧沉痛的情緒裏,說起話來皆帶着些心虛的小心翼翼。周冶還在氣頭上,也懶得說什麽話。杜白掂量着當下氣氛,更是不敢多言。
而此刻在距他們二十公裏處,有一蒙了雙眼的男子駕馬疾奔。
寧扶清的眼睛并未完全痊愈,只是能依稀感受到光照。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得不離開。
半日後,他抵達另一個小鎮,一路詢問,終于走到目的地。
眼前高門匾額上書三個大字:玉棠樓。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章日常主要是為了為情感線做鋪墊,以及,讓女主稍微成長一點。
說實話前二十多章她都挺白的,恩就是傻白甜的那個白。
不過我覺得這是必經之路吧,一個從小就孤孤單單一個人沒有誰來引導的人,确實容易長歪。
雖然這個錯誤不可原諒,但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這個日常我也寫得挺憋屈,估計大家也看得憋屈orz
嗨呀但是又必須過個渡!
下一章開始走劇情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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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個地方提前說明一下:
1、該道歉的人都會道歉,不會因為寧扶清的離開而不了了之。我覺得無論如何,面對錯誤當面道歉,才是證明她成長起來的正确做法。
2、寧扶清眼睛複明其實不完全是因為他知道了沈如茵是蕪媛,另一個原因是由寒毒引發的,具體的後面會解釋,恩還是心理創傷這個角度。
3、這個部分我也考慮了很久。從女主的角度來說,如果直接道歉坦白,就會讓男主很難堪,但是若不道歉不坦白,而是以謊圓謊,就是一錯再錯了。所以她适當糾結一下,我覺得合情合理。
以上~
如果各位小天使還有什麽意見,也歡迎提出來,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