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跡(修)
脊背上冷汗涔涔, 她揪緊胸前的衣襟,覺得有什麽東西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喉嚨裏好似堵了一塊巨大的石頭,讓她連哭也發不出半個音節。
周冶的指甲幾乎要陷進木頭裏,腳步微微移動,卻終究沒有前進一寸。
良久, 她背對着周冶抹了抹眼睛,“對不起。”
她的聲音低得像蚊子, 但依然被周冶準确地捕捉。
“是我錯了。”她撐着床沿站起身來,手臂微微發抖,“等他這一次醒了, 我就向他坦白。你替我……照顧他一會兒。”
眼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消失, 周冶松開已經僵硬的手指。
床上那人咳嗽了兩聲,他移步過去, 倒了一杯酒居高臨下地看着面色蒼白的寧扶清,覺得這個人真是愈發不順眼。
“沈……”寧扶清嘴唇微啓,似是呓語。
周冶沒好氣地捏住他下巴将那一杯酒灌進去,也不管他是不是來得及咽下,倒盡一杯便随手将杯子往桌上一抛, 沒好氣道:“沈你個頭!”
酒杯在桌上圓潤地從這頭滾到那頭, 然後“啪”的一聲清響, 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不多時,杜白端着熬好的湯藥進來,看見地上的酒杯屍體, 愣了愣道:“這是怎的了?”
屋內沒有人回應,他将碗擱在桌上,探頭看了看床的方向,又問道:“他還沒醒?”
坐在桌前的那人終于有了動靜,卻是眼皮也沒擡地抛了三個字:“不曉得。”說罷便起身出去,順帶重重地摔了一下門以發洩不滿。
杜白一臉莫名其妙,走到床邊探寧扶清的額頭,又執起他的手腕把脈,半晌才松了一口氣,輕輕搖着他的手臂将他叫醒。
寧扶清睜開眼睛,視線裏依舊是一片黑暗。可他的眼裏沉靜無波,沒有熟睡醒來的跡象。
“您一直醒着?”杜白正攪着藥碗,看見他的模樣,不由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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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醒。”他半撐着身子倚靠起來,向杜白伸出一只手,“想必是我體內寒毒發作,給您添麻煩了。”
杜白将藥碗穩穩地放在他手心,躊躇了一會兒,仍舊開口道:“您這寒毒潛伏在體內已久,想必是幼時便有的舊疾罷?看模樣以前也是治療過的,只是好得不徹底,這一次被蝕骨蛆的傷牽扯了出來。”
深褐色的湯藥散發着氤氲霧氣,飄起來停留在寧扶清的睫毛上,讓他的眼睛帶了些濕意。
等了半天,杜白才聽見他淡淡“恩”了一聲,随後便是生疏客套的道謝。
一碗湯藥下肚,杜白正要扶他重新躺下,又聽見他問:“請問沈姑娘去了何處?”
杜白想起沈如茵做出的某個不和諧行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許是在自己房裏。”
看着他點頭後便再無什麽反應,杜白一頭霧水地退出去。
沈如茵的确躲在自己房裏,抱膝蜷在床尾,滿腦子都是周冶的那一句話——“龌龊心思”。
她伸出雙手放在眼前。
這一雙手纖長白嫩,是蕪媛的手。
她摸了摸自己臉——這是蕪媛的臉。
這是蕪媛的身體,如今被她占用。
蕪媛她……一定很敬重自己的哥哥。寧扶清,也一定很疼愛這個妹妹。
可是原本這樣純淨美好的情感,都在她的手中變得肮髒。
幸而現在還來得及。
她仰頭望着帳頂——幸好來得及。
鼻頭很酸,喉嚨很疼,眼睛也很脹。
可自己沒什麽資格哭,對不對?
“我很喜歡他。”她将頭埋在臂彎裏,輕聲呢喃,“但我不能再喜歡他了。”
仰慕也好,尊敬也罷,從今以後,就用另一種情感來對待他。
這樣想着,她覺得這件事可能也并不那樣困難。
就像那時候,他對自己而言只是一個虛拟人物,反倒沒有那樣多欲望,不是嗎?
直到午飯時分,沈如茵才在杜白的再三催促下出了房門。
周冶坐在桌前,眼光并未瞟向她,手中的筷子卻半分也未動。
氣氛莫名低迷,杜白打了一個寒顫,端着碗默默地向蒼葉移動。
沒吃幾口飯,沈如茵擱下筷子道:“我吃好了。”
撐着桌子站起身來,她甚至不敢看周冶一眼,低聲道:“我去給他送飯。”
周冶低頭看碗,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
她也不敢多言,端着留好的飯菜徑直上了樓。
寧扶清倚在床頭望着窗外發呆,眼睛清澈明亮,一看便知未曾入睡。
聽見聲響,他将臉轉向門口,神情淡漠。
“是我。”沈如茵輕聲開口,端碗坐在床邊。
他牽起一抹笑,好看得令沈如茵失神。
但她很快找回理智——再不能這樣逃避下去了。
習慣性要喂他,勺子送至嘴邊,她忽然想起這樣已經不太合适,于是托起寧扶清的手,将碗放在他手心。
瓷碗微熱,寧扶清接過碗,順勢拉住她手腕,半晌沒有什麽動作。
她一驚,被他挨着的地方仿佛火燒,暗暗深吸一口氣才平複心情,正欲開口,便聽見他聲音:“沈姑娘生辰是何時?”
窗外忽聞烏鴉哀鳴,天色陰沉,已好幾日見不到陽光,這是即将入冬的征兆。
蕪媛的生辰,沈如茵并不清楚。但白妃生産的那個冬天,在她指控老皇帝時深深地烙在了心上。
可她又為何知道是冬天?那時候……似乎下意識便那樣說了。
她微微發怔,不知寧扶清為何忽然問起這個,胡謅道:“臘月十二。”
腕上的手指緊了緊,他溫和道:“舍妹的生辰也在臘月,看來沈姑娘與我很是有緣。”
沈如茵苦澀地笑道:“是,是很有緣。”
我就是蕪媛——這句話哽在喉嚨裏,她醞釀了許久想要說出來的話,不知為何忽然沒了勇氣。
“姑娘若是不嫌,生辰那日,便讓我來做飯罷。救命恩情無以為報,丁某也就只有這一手廚藝尚能出手。”
“好。”
沈如茵看了看窗外,臘月……似乎還很遙遠。
“沈姑娘。”他喚她。
“恩?”沈如茵轉頭看他。
他擡起頭,像是在看遠處,不知想到哪裏,神情分外溫柔。
“姑娘覺得我做菜如何?”
沈如茵不知他在買什麽關子,老老實實答:“很好啊,比周冶做得還好。”
他眼睛回轉到她的方向,有那麽一瞬間,沈如茵幾乎要以為他的眼睛已經複明。
“丁懷初可能會一輩子都是個瞎子,不知沈姑娘會不會嫌棄?”
呼吸停滞了一下,她詫異地看他,他這是……什麽意思?
未等她回答,他又繼續道:“一月前,我叫姑娘不必如此待我,那時你如何作答,可還記得?”
沈如茵喉頭微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怔怔地看他。
“姑娘說那是你一人的事,丁某卻不以為然。”他放下手,緩緩道,“這世上,從來沒有獨自承擔的恩情。”
“你……究竟想說什麽?”沈如茵垂頭看他那雙骨骼分明的手,一個月前,這雙手上還是血跡斑駁的模樣,如今傷痕都已淡了。
“丁某也從來不是一個知恩不報之人,如果姑娘尚未改變心意,寧某願意為姑娘做一輩子飯。”
沈如茵呆呆地看他,這個帶過兵打過仗,曾經高高在上萬民敬仰的三皇子,如今在說,要為她做一輩子飯。
可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她甚至……很是恐懼,一時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忘了要截住他接下來的話。
“只是寧某雖年長姑娘四歲,卻仍未到及冠的年紀,還望姑娘,再等我一等。”
屋外起了風,将窗戶吹得啪啪地響。
空白的大腦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覺得,自己一定是正在夢裏,不然,命運怎會如此捉弄她?
她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因為他這一句話,忽然變得十分可笑。
“不必了。”她忍住将出的淚水,抑制着想要逃跑的沖動,重複道:“不必了。”
寧扶清只沉默了一瞬,便松開她的手腕,淡淡一笑道:“如此,便罷了。”
他沒有問她為什麽不願意答應,也沒有再說一句堅持的話,只是仿若事不關己一般說了句“罷了”。
但沈如茵知道,自己的“不必”,已将他傷得很了。
他那樣驕傲又別扭的一個人,何曾這樣明白地坦露心跡。更何況,此刻他眼疾未愈,身後又已什麽都沒有,要下多大的決心,才能對她作如此承諾,他何曾允許自己在這般落魄狼狽的時候去向別人承諾。
那一句“不必”,也不知會讓他想到哪裏。會不會讓他以為自己嫌棄他失明?會不會讓他以為自己嫌棄他身無長物?又會不會,讓他以為自己未曾相信他的心意?
她怎會不信呢,若只是為了報恩,他斷然不會說出今天這番話。他必定會像書中對待姜含雨那般,默默守護,卻也從不說一句真心話。
可就是這樣的真心,叫她的處境愈發難堪。
周冶,你問的情何以堪,終究還是來了。
來得這樣快。
寧扶清臉上的表情雲淡風輕得好似他什麽也未曾說過。
大概覺得自己回答得馬虎,他又開口解釋道:“丁某原本只是想報恩,既然姑娘已經改變了心意,如此便罷了,姑娘也不必介懷。”
良久無言,她突然猛地站起身來,聲音不穩道:“你好好吃飯。”
說罷,她跑出門外,留下一串慌張的腳步聲。
作者有話要說: 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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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不小心更成了兩章真是蠢死我了!!!沒有存稿了!所以明天斷一天,這一章是明天的份。。。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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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還是把惱羞成怒那段删掉了。
是我沒寫好。
其實女主還是一個挺自覺的人,也很慫很弱雞很自卑,所以大概不會有那種惱羞成怒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