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反轉倫敦(下)
反轉倫敦(下)
【親愛的何塞: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在利物浦安頓完畢。感謝你的介紹信,我找到了住家女仆的工作,主人家善良慷慨:交給我的活計,不如世面上司空見慣的繁重,工資卻沒有一點減少,而且很可貴的是,我就住在主家的房子裏,不是那種單獨的仆役室,而是閑置的空房間,這樣美好的工作環境,簡直是我上輩子才能有的了!
當然,我想長官要了解的不止這些,我猜猜……你應該來過利物浦吧?或者說,過去你經常停留在這座海港城市?我的女主人是位年高德勳的好心夫人,她很樂意親自漫步領略利物浦的風光,還樂意讓我陪伴她,正因此,我得以飽覽在倫敦見不到的景致。
太太的散步一般在傍晚時分,宅子離海邊不遠,附近還有教堂,她要走一段路,去那裏為宗教進行精神獻身。
當夕陽低垂在天際之時,看起來就像要掉落在牆壁後面一樣,再多走一陣,視野更加開闊,紅色的落日餘晖灑向遠處的懸崖和古老的教堂,看起來似乎萬物都沐浴在瑰麗的光芒中。進到教堂裏面呢,我就能看見随着夕陽下墜,彩窗上産生折射和反射,仿佛陽光在移動一樣。
噢對了,我偶爾也有幸飽覽晚上的風光,那時候,明亮的月光柔和地灑在大海和天空中,融合成一種奇特寂靜的神秘:這種美真是無法用言語來描述。
————可是,這種美對我并沒有什麽吸引力,因為身邊沒有你。
親愛的長官,我只身來到利物浦,一個于我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卻感覺到一種難以訴說的親切感。
對此我只能認為,這是因為你。我的行李不多,而真正值得保管的,唯有你的懷表:它曾經陪伴你走過無數航程,将你的氣息深深銘刻,于是握着它,我能想象你牽着我的手,帶領我一步步地認識街道,指引我遠離危險之徒……
到這裏,請長官原諒我迫不及待、想将這封信寄出的心情,于是總等不及寫更多字,因為随着距離的擴大,我愈發想念你。
我很好,我希望你也很好,但一想到你要靠大量的酒精才能入眠,我很難不牽腸挂肚。
我知道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我無法協助你追捕兇手的工作,但無論如何,酒精對身體的透支要我每每想起都憂郁不已,我渴望在你身邊,取代酒精安撫你進入溫存的夢鄉。
我想,我們相見的時間不會太遠,我日思夜想着那一天!
————愛你的瑪麗】
寫下這封信的最後一個字,我取出懷表打開外殼,裏面嵌有何塞的小幅肖像。
那是一個意氣風發、矜貴優雅的英俊少年,我記得當我第一次打開懷表時,下意識且難以置信地問了他一句:
“這是你年輕的時候?”
“什麽‘年輕的時候’!”何塞對我的“想當然”痛心疾首之,“我們同齡啊瑪麗……”
我:?
何塞更受打擊了:“你居然不信?”
我當然要立刻保證一番,表達自己對警官赤誠無二的信任和感激之情。
回想這個小插曲要我忍不住失笑,但笑過了,又回歸到苦澀當中。
要經歷了什麽,才能在短短的時間內,讓青年才俊的何塞變成如今的模樣?
而且,何塞講過他到警察局工作,就是為了破案好“戴罪立功”,但是我很清楚,開膛手傑克案是偵不破的。
極端到反常的殘忍,震驚全英的狂妄……那時候凱瑟琳胸腹被剖開、內容物殘缺不全的場面,我一輩子也忘不掉了。
即使逃離了倫敦,殺人惡魔帶來的恐慌,還是如幽靈一樣盤旋在利物浦的街頭巷尾,在談及“傑克”之名時,我那體面的主家都不寒而栗。
更何況本就被盯上的我……這麽想着,我在外出寄信時被凍得寒顫:秋風越發蕭瑟了。
到郵局寄出了這封給何塞匆匆寫就、既像報平安又如同情書的信後,我在返回的路上突然被一只手攥住了。
“瑪麗?”男人顯然是底層勞動者,手粗糙又蠻橫,一如他這個人,“你是瑪麗?你怎麽在這裏?”
我一下子懵了,旋即,這個男人直接将我往旁邊的巷子裏拽————
“放開我!”我慌忙掙紮起來,“你是誰啊!”
我的力量顯然不如這個幹慣了體力活的,眼看自己生生被他拖着往黑洞洞的地方走,自然想到了對路人呼救:
“救命啊!我不認識他!”
此地還不算偏僻,也有被擾動的路人察覺到。這時男人的胳膊一把锢住了我,朝他們粗聲粗氣地叫嚷:
“這女人不老實的事,暫且還輪不到外人管!”
糟了!
我知道這是什麽情況!假裝是受害人親近的人,然後僞裝成吵架,将其在大庭廣衆之下綁走!
我也知道自救是要摔路人的手機,可那是在現代!如今的世道,“破壞財物”比“惡意傷害”判得更嚴重不說,我現在也根本掙不脫這個男人怎麽摔!
至于海神懷表……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指望等一下我能找到機會,把懷表拿出來了。
但就在我剛被男人拽進巷子時,一根手杖擋住了前路。
男人粗魯地把我扯到身後,對這個不知何時出現的“路障”怒目而視:
“先生這樣體面的紳士,還要管別人的家長裏短?”
那位頭戴高頂禮帽的紳士收回了手杖,依舊站在原地不動。我被男人擋住了視野,只能聽見清雅悅耳的标準英倫腔:
“這位小姐說了,不認識你。”
“她撒謊成性!”男人語氣一激動,抓着我的手也更加用力,“這表子全然不知道羞恥為何物!她好端端做良家婦不肯,在外面不知幹了多少惡心的勾當!”
“你不信是吧?”他忽然将我拽到紳士面前,拎着頭發強迫我擡頭,“瞧瞧這張貫會勾/引的臉,您可能不知道她幹的是買/肉的勾當,胸脯上有顆痣,大腿上也有,還是紅……”
男人下流的言論戛然而止,因為“咔嚓”一聲子彈上膛的聲音。
我的視線往上移,看見一只戴手套的手越過我的頭頂,持槍對準了男人的眉心。
“我數到三,立馬消失。”紳士的聲音冰冷刺骨,“三……”
男人放開我掉頭就跑。
“沒事吧?”他立馬收回槍,及時地接住了差點摔倒的我。
“謝、謝謝。”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瑟瑟發抖,極度緊張後,如同過了一次筋疲力竭的狂奔。
他扶着我站穩,然後握住了我的手,擡到他眼前:
“小姐受傷了。”
手套絲質的布料摩挲過我被凍涼的手背,停留在那幾道紅痕上,是方才掙紮中被男人抓出來的。
“小傷無妨。”我試圖收回手,他也沒過多糾纏,察覺到力道就松開了我。
于是我這才有空看清救我的人,他是那種維多利亞時代經典的紳士,出身優渥,舉止溫柔,皮膚白皙,衣飾精致且低調得體。
樣貌自然也養眼得堪稱藝術品……我應該好好在心裏稱贊他的英俊,但何塞的面孔随即在眼前劃過,異色的兩只眼睛,輕盈得蝴蝶,熾熱得像火炬————我就認為自己不可以太贊嘆好心紳士的樣貌了,于是違心地忽略了過去。
“您的好意讓我感激不盡。”我謝絕了紳士送我回家的提議,“我還有工作要忙,先告辭了。”
他點點頭祝我好運,我便轉身往這條巷子的出口走去。
回想方才圖謀不軌的男人,其實他是真的認識瑪麗·珍·凱利。
瑪麗曾經與他同居,但自然過得不好,在朋友的幫助下才勉強擺脫騷擾,想不到在利物浦遇上了。
我一邊走一邊想着,直到懷表落地的聲音才令我回過神。
怎麽掉了?我連忙蹲下身去撿,順便發現自己的衣袋,居然不知何時破了個洞?
什麽時候破的?不是挺結實嗎?
一連串恍惚的疑惑并沒有持續下去,因為,就當我還沒起身之際,一道陰影遮蓋了上來。
我一回頭,嘴唇差點蹭到了他的鼻尖。
剛剛救我的紳士,不知何時已經靠得很近了,暧昧的眼神,還有姿勢和動作……瑪麗的記憶湧現出來,要我不至于對他的意思一無所知:他表示得很清楚,這是,性邀請。
我站起身來,臉漲得通紅。他又做出同樣的表示,我已經被茫然填滿了:在他溫情脈脈、近乎蠱惑般的注視下,周圍所有東西的存在突然都消失了,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恍惚中,我突然感到無限的驚訝,就像背叛所帶來的痛苦一樣,可是明明我什麽都沒有做。
于是這一次,對着這個神秘的紳士,我流出了眼淚,知道他有槍的我只能用受辱的态度,哭泣着拒絕:
“我是一個不幸而低微的女子,你是予我恩惠的人,但這不應該成為你輕薄我的理由。”
“是我唐突了。”他後退一步,将紙巾遞給我。
我沒有接:“我告辭了。”
“等等,”他又叫住我,“能讓我告訴你,我的名字嗎?”
我已覺得這人奇怪得離譜:哪有把自己的名字塞過來的?
但是等不到我回答,他就自顧自講到:“你應當聽過我的名字。”
我身軀一頓,霎時抓緊了海神懷表,猛地對着他晃過去————
因為,他說:“我叫傑克。”
這是怎麽回事————時間飛快掠過,沒法把一切都想上一遍。我只知道此刻不能考慮什麽“叫傑克的有很多人”————我唯一的生存機會,就是在第一時間将他催眠!
“啪”的一聲,懷表被他猛地揮到地上,撞出幾乎要震碎靈魂的聲響。
一并震碎的還有我的生機。
客觀來講,我的反應速度,是足夠我催眠他的,前提是我毫不猶豫、迅速果斷地把懷表晃到他眼前。
但是我有一剎那的錯愕,我所犯的錯誤正是如此。
轉瞬的分神給了他出手的機會。可是,面對世上最離奇的呼喚——對于一個身在異世、舉目無親的重生者,一下子聽到前世字正腔圓的本名,這錯誤是不可避免的:恐怕任何人都無法不被幹擾,我對這些沒有絲毫準備。
我在搖表的時刻清晰地聽見了,面前的傑克,準确無誤叫出了我的中文名,然後在我震驚的頃刻間,奪走了我唯一的希望。
到了這一步,我不可能逃掉了,在被捂住口鼻,未知的藥物灌進來時,我迅速黑下去的視野還定格在巷道的角落裏。
懷表靜靜地躺在那裏,由于沖擊而打開了外殼,少年的何塞似乎透過表框凝視着我。
救命……何塞……
我徹底昏死在傑克的禁锢中,沒有奇跡産生。
……要他來利物浦救我,是不可能的事,要他知道我的情況都是天方夜譚。
再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倫敦東區,瑪麗·珍·凱利的出租屋裏。
我蒼涼地閉上了眼睛,我知道,歷史上最後一個受害人就是死在床上的。
現在床上不止我一個人,一個高大的男人跟我擠在一起,将狹窄的單人床占得滿滿當當。
察覺我醒來,傑克支起身下了床,在屋子裏唯一一把椅子上落座。
壁爐裏的火快要熄滅了,外面的秋風拍打着窗戶。開膛手傑克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雙手搭在交疊的膝蓋上,禮帽的帽檐投下了一片陰影,他那深邃的面廓,在陰影中蒼白地顯現出來。
他從随身的匣子裏取出一只酒杯,開關匣子時,我清楚地看見了各式各樣的刀具。
他倒滿了一杯暗紅的液體:“來點嗎?”
現在可沒有高速鐵路,從利物浦到這裏,不消想也要過很長一段時間。長久的滴水未進,要我喉嚨幹澀到極端,即使傑克沒有綁縛我,我也沒力氣動了。
這算送行酒?我苦笑也是笑不出來了,他把紅酒遞到我嘴邊,輕松地将清冽的液體灌進了喉嚨。
我本能吞咽,将它們落到胃裏,我覺得自己也像一個掉進萬丈深淵的人,一切都完了。
傑克放好酒杯,接着,他的手向我伸來一半,凝視着我,撲閃着諱莫如深的眼睛。
“對于我的目的,人們衆說紛纭……”
他冰冷的手覆上了我的臉,使我察覺了自己的淚流滿面。
他繼續說:
“在生命的航程中,屹立着倫敦的燈塔……這些剖腹分屍……這些挑釁、戲弄……甚至所有因此而仿冒的……拙劣的人……都将會效忠于一種精神,服務于一個意義……”
開膛手的指尖沿着我的臉往下滑,輕輕地在我耳邊吹氣:
“酒裏有點別的……是不是感覺,又朦朦胧胧的,動也沒法動了?”
我一開始還在思索,被他綁走時叫我本名的事情:越想越後悔,越覺得是幻聽。
但是這種後悔,也不過是掩蓋即将到來的、慘死的恐懼,還有對何塞的牽挂:我甚至不敢去想,當他确認屍體是瑪麗的時候……
最後,紅酒裏的藥物又開始幹擾我的神經,我沒法想什麽了。
只能專心地害怕。
傑克的手已經滑到了我的衣領,他将扣子解開,沿着線路将我脫得一幹二淨。
歷史上,瑪麗·珍·凱利死時赤/身/裸/體。
尖刀抵上了我的脖子,我眼前已經看不太清楚了,渾渾噩噩的意識,讓我無法在心裏為這一生鄭重告別,最後一眼,只有傑克那雙凝視着一動不動的眼睛。
“再見。”
我從他張合的嘴唇讀出了這個詞,然後冷硬的刀刃刺了進來。
感謝開膛手,我在第一刀就死了。那之後的解剖殘害,都與我無關了。
于是我荒唐地、在失去意識前苦中作樂。
永別了,何塞;永別了,倫敦;永別了,瑪麗————不用再見,傑克!
……
!
我意識回籠,感覺有東西壓在了眼睑上,我一擡手就将它們取了下來,得以睜開眼睛。
入目的是蒼白的天空,和陌生的……墓地,之前的記憶開始回放:我被開膛手殺害……
我看向剛剛眼睛上的東西:赫然是兩枚錢幣!
不是吧?我是死了?我這又是?
我慌忙去摸自己的身體,完完整整的沒有什麽異樣,這種摸索在我碰到自己的臉時,徹底怔住了。
我……這是我本來的身體。
在十九世紀死後,我穿回來了?可我不是出車禍了嗎?
就在此時,我看見了遠處的建築物:那明顯的維多利亞風格……
慌亂中我終于被金屬物硌到,一把抓起來,發現是何塞給我的海神懷表。
然後,我看見它之前放的地方,還壓着一封信。
所有的離奇古怪都指引着我去讀信,一開頭是用漢字寫的我的本名,往下才是流暢優雅的英文字體。
我擦擦眼睛,接着看下去:
【……我是倫敦人,但與你在利物浦相識相愛。
我是醫學生,真心喜愛的卻是藝術,緊着不寬裕的周末到利物浦的海濱寫生,在那裏遇見了來此留學的你。
多少年來,我一直想着那時的你,似乎只有憑借回想的折光,我才能讓你的模樣不曾褪色。
我看見你被一只擾人的海鷗追得不知所措,連連後退的腳步,磕在了我的畫架上。
我用來洗筆的桶翻了,你連忙表示要幫我打水,我猜異國女孩找不到路,就讓你代為看管這副未完成的畫,自己去了。等我回來時,你凝視着畫布上半幹的海岸風光出神……我們待在一起還不到一個小時,我就陪你去了公交站,一直等到你上車,第二天我們去了畫展,兩人都找不着北,你笑話說“本地人也會迷路”,我就聲明自己是倫敦人,如果到倫敦來我……說不定還是會迷路,兩人就捧腹大笑。不料幾天後你染上了流感,我發現後,就把硬抗的你抓到了醫院去。
我還記得……(後面的好幾行字都被反複塗抹,辨認不清了)
罷了,總歸是煙消雲散的回憶而已,總之一個在利物浦求學的倫敦人,愛上了漂洋過海的中國女孩,但是先成為的好朋友。
然後你好奇紅燈區長什麽樣,我當然必須陪護你去,做保駕護航的騎士。你帶着格格不入的、純潔的好奇,在那種暧昧的地方轉來轉去,結果有女同性工作者跟你搭讪,你一點也沒聽懂,她就失望地走了,于是你問我,她是什麽意思。
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靈機一動,模仿着方才女人的神态,重複了一遍對性邀請的暗示,然後問你:“對象換成是男人,能看懂了嗎?”
這回你真的看懂了,你對我說:“那我可以同意嗎?”
輪到我語無倫次了。
倫敦人在利物浦墜入愛河,是和中國人。
有人說是激情會逐漸退散,但我感覺愛戀的火焰,在愈演愈烈。于是我堅信,我們彼此不會有想要離開對方的一天,我真誠地愛你,毫無二心,絕不會心猿意馬。
可是個人意志與命運完全不在一個概念上,我沒想到拆散我們的是生與死。車禍時我在考試,再見到你時只有冰冷殘破的遺體。
那一瞬間,世間萬物于我都業已消逝,這種崩潰我不敢再複述第二遍,于是我告訴你結果:我別無他法,只好把我對命運的憤怒、怨恨與絕望在心裏熊熊燃燒,那是要燒毀我的靈魂的地獄邪火,一切都摧拉枯朽後,就如同枯竭的水流,顯露出地下的河床來。
因此我得以窺見了曾經完全想不到的東西,開始與無以名之的邪神對話,祂将歸還你被命運奪走的生命,而我替你将人類的恐懼供奉給祂。
由此往前一百多年,來到十九世紀的倫敦故鄉,我将自己的靈魂寄居到前世的身體上,那個單純的孩子哪裏有反抗之力,很快我便占據了身體的主導權。
接下來我放下了他的畫筆,拿起了自己的手術刀。
對于“開膛手傑克”的目的,人們衆說紛纭————事實是,在生命的航程中,屹立着倫敦的燈塔,這些剖腹分屍,這些挑釁戲弄,甚至所有因此而仿冒的、拙劣的人,都将會效忠于一種精神,服務于一個意義。
所有人将他們的恐懼,化作我給邪神的祭品,這就是那種精神。而你就是那個意義。
你無需為死者自責,因為一切都是出于我的私心,你的複生能為我帶來發自內心的快樂:我是為了自己。
我想,你看到這裏應當已然哭泣,甚至想要來找我,但是我不建議你這樣做,或者我直接說,不要來見我,我也不打算歸還我們共同的記憶。
因為,作為複活你的交換的,不僅有五個□□的生命和世人的恐慌,還有我自己的良心————裏裏外外,我都不是當年的人了。
所以我建議你去找那個警官。不出所料的話,他已經确認了死者的身份,可憐的警官會大受打擊,然而他看過你的信,知道你擔心他的酗酒,因此恪守承諾,堅持戒酒,哪怕你死了也堅持着,以圖紀念你:這下連逃避痛苦的辦法也沒有了。
于是他在極度的悲怆中,行屍走肉般地度日,假如夢中的東方女神突然出現,他會覺得自己已經升入了天國,然後問你:“瑪麗在哪裏?”
你要告訴他的便是“我就是瑪麗”,好好解釋,他會聽也會相信你的,然後他會在心靈上活過來。
因為邪神不會給我完美的交易,所以我無法将複活的你送回現代,而他能在這個時代庇護你。
……(後面還有很長的一段文字,但是被潦草地劃去了,我只能依稀辨認出部分單詞,拼湊出描寫內容,應當是過去我與他相愛的日子裏,他曾經有過的心潮澎湃、甜蜜歡欣,如同愛的洪流熾熱奔騰,然而卻枯竭了。)
……
多麽燦爛的日子!(他用的過去完成時)
————永遠愛你的傑克】
我把信讀了三遍,然後連同懷表一起收好,出了郊區墓地朝着城市的方向狂奔。
醒來的時候天色将明,讀完信已經天光大亮了,我聽不見耳邊呼嘯的晨風,只有一個念頭在心裏高高升起:我恨不得馬上身處那座城市,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都在那裏。
我來了,我來了!
朝陽下倫敦城悄無聲息地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