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不管莊園好多年8
我不管莊園好多年8
·諾頓/甘吉/瑟維/凱文/菲歐娜
雖說認識到“注定要全憑自己毫不退縮地去面對去捍衛”是遲來的“後知後覺”,但我整個內心深處都認識到了這點。
後來,諾頓·坎貝爾告訴我,他認可我在這一步超越了平庸。
————我這時站在黯淡陰沉的天空下,枯草被肅殺的風掀起來,心跳已經不會叫我慌亂,而且我不是沒有過經驗:這一局的監管者是黃衣之主,曾經水中觸手的主人。
當一個人接近自己面臨的深淵、當這個人下定決心要挖開個人的心靈深處,便掀起了深埋在自己靈魂中模模糊糊的力量。【1】
重要的轉變,連我自己都感知得非常明顯,當那些觸手和以往一樣襲擊我時,我明白除了自己的勇氣,再也沒有任何人來保護我。
于是在這種情況下,用反應力和無畏躲開,被提高到了游刃有餘的程度,就如同我這樣做過很多次已形成了反射一樣。
還有一個不同,便是我的身份具有“在箱子裏面找出自己許願的道具”的能力,因此一把信號槍到了手裏,這一局的救人責任壓在我的身上。
“……開局不利。”
那個勘探員生硬冷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一如這莊園的天氣:
“瑟維那家夥第一個上了絞刑架也罷了,居然還在地下室————你知道他怎麽回事吧?”
“特別難救,所以直接放棄?”我調好信號槍,把手上的密碼機讓出來。
“不是吧你?”他眼神古怪地看着我,“你會把自己賠進去的,一并賠進去還有我們這一整局。”
“我分析了局勢,現在要是不管他,很快甘吉也難以……我過去不僅是救瑟維,還有幫甘吉撐下去。我手上至少有杆槍,而且對面,估計也和你一個想法。”
我探頭看了眼地下室出口的方向,黃袍的影子映在上面:“所以,他守得可能沒那麽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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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我自己都沒注意到,我這麽說時,心裏居然真的莫名其妙有底,就像我認定自己做得到一樣:以至于我表現出來的神情語氣過于堅定缜密,沒有讓多疑的坎貝爾說出更多否決的話。
其實救援過程險象環生,是那種驚心動魄的冒險電影中的數幀:腳下擦着萬丈的深淵、頂上是陰森的凝視、四周是致命的危險,只要我一次失誤,我就得和我要救的人一并被吊死,同時極大概率賠上剩餘隊友的性命。
所以這像極了孤注一擲。此外,還有一個瘋狂的任務和瘋狂的目标在我心中高高升起:這局要四跑。
這樣難以置信!這樣狂妄莫測!營救過程轉身即逝,快得我都不知道有沒有使用花招詭計。只是一往無前的莽夫之勇嗎?我不知道,我擦着觸手黏糊糊的邊緣解開了魔術師的繩索,這時候居然還留着那杆槍————
“砰!”
猩色的煙霧在逼仄的地下室階梯間綻開,後坐力震得我腦子發嗡,餘光瞟到了瑟維的禮帽邊緣:我成功了?
霎時一陣熟悉的非接觸力,生生将我從觸手的圍剿中拽了出來。我卻沒有撞到記憶裏的硬牆上。
諾頓·坎貝爾用胳膊接下了我騰空的身體,過于溫和使我難以置信。
“人救下來了,還愣着做什麽?”
勘探員冷黑色的眼睛,連同那些傷痕一起被覆蓋在陰影裏面,呈現出熟悉的臉以及熟悉的不耐煩:“壓機去,接下來遛鬼交給我。”
“……你怎麽還不動?”見我只看着無動于衷,他把手裏的磁鐵舉起來,一副要砸在我頭上的樣子。
但我可一點也不擔心他這時真的會砸,當然,現在也不是閑扯的時候。
我只是确認了一遍:“可是,剛剛甘吉接上來幫瑟維牽制了,他手上還有球。”
諾頓:……
于是修機開門的事情落到了我們兩個人頭上,隔了一會兒成功轉移的瑟維也過來集合,再然後是可以開啓大門的信號聲響徹雲霄。
————“我說,幸運小姐!”
游戲結束後,甘吉跑過來突然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令人窒息熊抱,空氣裏都充滿了他的驚喜情緒:
“你太厲害了!最後開門戰,我的球耗完了還以為自己這次得祭天,雖然三跑也不錯可我是玩完的那個啊!結果你回來幫我!那一刻你不知道你有多漂亮多潇灑多天神下凡!我簡直是喜出望外————不對,你可是連地下室魔術師都能撈出來我怎麽沒想到你也會來救我……”
他一口氣說了老長一大段話,帶着些許印度口音的英語被喜出望外的情緒添油加醋,叫我差點聽不清楚,于是連推他這種下意識的反應也忘了。
……只是吹得我都忍心聽下去:這一結束、真四跑了,我才發現自己究竟怎麽操作的都想不起來,換而言之,好像沒什麽經驗,運氣還是挺重要的。
但不論怎麽說,這一次我真的帶他逃出去了。
不過甘吉也沒能吹完,諾頓滿臉寫着“你少在大門口大聲喧嘩誇誇其談”,一把揪起我的後領,無情地将我從他懷裏拎了出來:
“行了甘吉,這人快被你勒得換不過氣了。”
我終于被放到地上得以自由,然而真勒得緩不過氣,實際上是諾頓拎我領子的時候……見其臉色沒以前瘆人,我就也大着膽子埋怨了一句:“那你不應該把他拉開?怎麽來拉我?”
諾頓白了我一眼:“你比較輕,省力。”
我:……
總而言之,四跑是難得的游戲勝利,比如說可以得到寬裕的物資啊,更多的休息空檔啊……反正又恰逢某個地區的節日,他們決定來一次全員的聚餐表示慶祝。
也算是種“努力叫自己還似乎身處文明世界”的苦中作樂吧……當晚,正好所有人都沒有排期,夜莺發的食材被用不知道什麽手段送了過來,宴會的序幕就此拉開。
幾個心靈手巧的女孩子自告奮勇布置了大廳,又叫來些男生幫忙,将這裏弄出熱鬧喜慶的氛圍。
據菲歐娜說,這大廳裝飾得就像一間中世紀的會客室一樣:地板上鋪着平坦的地毯,踩上去軟軟的像是真的草地;角落的架子上面有形狀奇特的擺件,據說“是土耳其長管煙鬥”;架子前面還立着多層碗櫃,還“是荷蘭式”的;大廳中間是大圓桌,上頭除了菜肴還擺着一圈的各種顏色的玻璃杯,這“是波希米亞的”。
瞧見這久違的人間煙火,我吸入了一陣愉悅,入目的鮮花和水果交相輝映,猶如現代社會閃耀的燈火。
不過,最讓我開心的是在座賓客們的談話。
據說是冒險家的庫特·弗蘭克,講到了他穿越英吉利海峽和探索原始森林的故事,堪稱精妙絕倫的游記小說;瑪格麗莎·澤萊談論了馬戲團之後,有關演出的一些歡騰喧鬧又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麥克·莫頓以生動的方式,繪聲繪色地接上了她的話,話題不知道怎麽被扯到了游戲裏面,說他至今還玩得一手好雜技。
接着就真的表演了,當然不是他們,是瑟維取下來他的魔術帽,一只雪白的兔子被揪着耳朵取了出來。
當然也不是真的小動物,瑟維将兔子玩偶遞給我,說謝謝我救他。緊接着就從帽子裏面掏出更多的東西,鮮花和絲帶像是鳥雀一樣,在璀璨的燈光中撲騰穿梭。
觥籌交錯間,不知是誰把音樂調成了明快熱烈的節奏,于是這間大廳的熱鬧前所未有,幾乎叫人忘卻是在歐利蒂斯。
我坐在桌子邊,已經差不多飽了,就把兔子玩偶放在膝蓋上,小口地抿着果汁。在座只有我一個中國人,文化差異顯現出來:人們拼酒跳舞,又或者有自己的圈子,三三兩兩地聚集着高談闊論。
總之我大可以加入他們認識更多的朋友,可這不是有文化差異,以及時代差異嗎?
————而且也有人缺席……至今未歸艾米麗、養傷的盧卡,還有凱文。
“你不喝一杯嗎?”我身邊突然蓋上了陰影,諾頓端着一杯酒坐了下來。
“我不習慣喝酒的。”我朝他示意了手裏的果汁。
“之前還以為你喜歡酒。”他就自顧自地喝起來,“都是黛米特意調的。”
“……我的國家有借酒消愁的說法,苦悶,成為了喝酒的原因之一。”我想到這裏,突然抽出了個空杯子,“算了,喝一些吧。”
諾頓搶先一步給我倒滿,清冽的液體被彩色的燈光照得閃閃發亮。
他把自己的杯子舉起來,示意要和我碰杯:“你都做到了,還發愁什麽?”
這個過程中他靠近了些,我能看清他睫毛的根數。
還沒喝酒,我卻聞到了一股似有若無的香味,提前感到了微醺:“凱文他們,我們慶祝,他們卻不能……”
“已經不是頭一回的情況,我們都習慣了。”諾頓打斷了我的喃喃細語,“這是愉快的場合,請吧。”
我的杯子被托到了跟前,能感覺到冰鎮的冷氣————碰杯需要靠這麽近嗎?
明明還身處寬闊敞亮的大廳,我卻察覺我和諾頓,似乎被固定在一個狹窄的空間裏。空間外是一片朦胧,籠罩一切,聽不清任何喧嚣了。
坎貝爾的手繞過我,像是親密好友一樣攬住我,我側過頭去看近在咫尺的、他的臉:平心而論,畢竟游戲裏面都要相互扶持,又已算是熟悉,所以這種程度的觸碰不會叫我意外和反感,我只是覺得空氣有些沉悶。
“坎貝爾。”
我感覺眼前一亮,原來是與諾頓的距離又拉開了,同一時刻熟悉的聲音橫插進來,我連忙擡頭,徹底清醒過來。
凱文·阿尤索!他不是在休息嗎?我下意識地起身,錯愕地瞪大了眼睛:這面無血色的樣子,顯然是不見得好轉啊!
他卻不看我,皺眉瞧着諾頓:他的一只手正死死抓住諾頓的手臂,凸起的骨節彰顯着他在發力。
空氣裏的僵硬持續了幾秒,随後凱文生硬地笑起來,打破了沉默:“我感覺能起身,來參加聚會有何不可?”
“可是……”我想起他的情況,一時間千言萬語都卡在喉嚨裏,不知道從哪裏問起來才好。
凱文卻似乎像是沒看見我的憂慮一樣,自顧自地抓着諾頓的肩膀:“宴會快結束了,我就不打擾即将退場的女士……諾頓,你不介意帶我去廚房取一些晚餐吧?”
我眼睜睜地看着那兩個人離開:他們滿臉都挂着“和善”的微笑……
“怎麽啦?”
這時候熟悉的紅發女郎和我擦肩而過,停了下來,是菲歐娜,同行的還有伊萊與帕缇夏。
我說看凱文和諾頓的氛圍怪怪的,像是要打起來。
菲歐娜忍俊不禁:“擔心什麽?他們男人之間的關系,總歸與我們有不同的,就好比簡·奧斯汀筆下從未出現過兩個男人單獨對話的情景————是不是啊伊萊?”
伊萊:“……是的,或許?”
我一瞧這三人組隊,總覺得不簡單,詢問後得知今夜是月圓之夜。
衆所周知世界上很多傳說都與滿月有關,總而言之,他們各自的信仰都驅使着他們到花園離去,在滿月的光輝中占蔔(當然對于“占蔔”各有各的表述方式)。
我跟着他們去了,當然我只是單純地想賞月。擡頭仰望月亮時,我想起了歐利蒂斯游離古怪的時空————也不知我現在看的月亮,究竟和我遠處的親朋好友所見的,是不是同一個了。
我收回目光,他們三個都分散開來,尋找自己合适的方位研究神秘學了,我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花園裏閑逛。
憂郁像是夜色,無處不在。
這種心不在焉的閑逛,讓我差點一不留神就撞到了菲歐娜。還沒來得及道歉她就迅速做了一個噤聲姿勢,順着她的示意,我透過假山的縫隙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凱文和諾頓?這裏是人跡罕至的邊緣範圍,他們怎麽在……
“坎貝爾!”凱文明明處在虛弱中,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憤怒,幾乎連帶着影子都可以察覺威脅的态度,我覺得要不是他現在的狀況,諾頓已經被他揪起衣領挨上拳頭了,“別以為我沒發現,先前在宴會上你想————”
“我想怎麽了?”諾頓冷笑着,毫不掩飾地前進了一步,“我想親她還是摸她?她也沒有推開啊?”
凱文的聲音氣得發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找過薇拉騙她調配香水————”
“對啊,怎麽,我承認了。”諾頓接着說,“我就是喜歡幸運女。”
我一愣,下意識地左顧右盼,菲歐娜則尴尬地別開了目光。
這個消息也要我慌亂地想溜走,我多麽希望我根本就沒來過……我已經轉身了,菲歐娜比我還快地走到前面,就差把“我什麽都沒聽見”寫在身上了。
可是接下來的話語卻叫我腳步生生頓住,我聽見諾頓繼續說:
“……或許你會希望她幸福就好吧,然而我不一樣,我首先想的是要得到她。這些天我一直在調查她————當時她還沒進游戲就要被監管者帶走,你真的覺得不奇怪嗎?”
凱文強壓怒火的聲音傳來:“窺竊隐私,你就是這麽喜歡她的?”
“因為我無論如何首先喜歡她……別忘了最早看到她的人,可還有一個我:她被傑克抱着往他們的方向,然後你救了她,我看見你們在草叢裏……”
凱文壓低了聲音打斷:“我們什麽事都沒有————你別敗壞她的名譽!”
諾頓回以一如既往漠不關心的語氣:“所以,我聽甘吉說,她是先進的監管者那邊工作,說是被騙的……也就那家夥沒心思多想,你不會壓根不知道吧?”
“這是她的隐私,就算有這麽回事,不只說明她來的方式稍有不同……瑪格麗莎不也說過,是找工作進來的嗎?————誰在那邊!”
被這對話內容吓得腳滑的我,連忙求救向菲歐娜看去。慌忙中她把門之匙放在地上,微弱的熒光散發出來,開始了一系列類似祈禱的姿勢:一個能幫我們兩人同時跑掉的傳送通道。
可是生成要時間啊!那兩個馬上就能過來,腳步聲的可怕此時是任何監管者都無法比拟的,我心急如焚又不敢亂動暴露存在,一時間“熱鍋上的螞蟻”不過如此。
真可謂千鈞一發,菲歐娜在他們拐過來的上一刻成功開啓通道,我們落荒而逃到了她的房間裏面。
至于那邊究竟發沒發現,已經不重要了。我們坐着相對無言了好一陣,最後,我按捺不住惴惴不安,問菲歐娜能不能幫我占蔔。
“我确實和你們,有不一樣的,你們來自十九世紀,我來自二十一世紀。為什麽會是我?這其中有特殊的嗎?”
她同意了,門之匙漂浮起來,在一陣死寂的沉默後,那門之匙突兀地墜落到地上。伴随着清脆的落地聲響,菲歐娜驚恐地睜開了眼睛。
我吓了一跳:“怎麽了!”
她瞧着我,漂亮親切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艱難神情,仿佛整個神經直至那最能承受痛苦的末梢都在震顫、在燃燒。
“不存在、不可知……我什麽都沒有看見。”菲歐娜空洞地聚焦在我們之間的空氣裏,良久才幹澀地嚅嗫着說話,“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自從我走上這條路,我從未見過這種情況。”
她像是被抽幹了全部的力氣一樣,無力地跌落到床上:“真相啊……可怕的不是我知到了什麽,而是我什麽都無法知道。”
我從她的房間出來時,夜已經很深了,求生者宿舍退去了歡鬧後寂靜得一如既往。
我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看望了盧卡,得到了絕望的消息:他的體溫出現了異常,現在,估計不是靠他自己能扛過去的了。
守在醫務室的床邊,我感覺寒意一陣又一陣地襲向自己的肩膀:我感到冷和累,我想去睡,但太多的憂慮和想法,使我無法入睡。
在這種幾乎是苦戰的熬夜中,我逐漸出現了幻覺,後來我知道這是因為我的身體狀況強行把我拽進了睡眠(為什麽不是昏厥?),使我在荒誕、瑣細、刻薄的噩夢裏掙紮。
夢之女巫,我又看到了她,真是符合其稱號的出場形式。
無名之火催促着我,對惡意的神明歇斯底裏,要她放過我的同伴、放回我的同伴。
……
我是被痛醒的,脖子上的咬傷一直沒有什麽感覺,現在卻突然鑽心地疼了起來,幾乎要我痛呓出聲。可是看見病床上的盧卡,我咬牙忍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那種痛終于緩和了些,我擦了擦額頭摸到了泛涼的汗水。
看了眼時間,決定先去洗澡。等洗好後差不多到早上了,我去了花園裏面。
這個過程中我路過了凱文的窗下,我知道就算我擡起頭也什麽都看不見,但我還是不忍心擡頭。
等着早起的艾瑪·伍茲來到花園打理完她的花株,我才上前問她,能不能告訴我,她要想見到父親該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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