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不管莊園好多年3
我不管莊園好多年3
·《我們人外款的,你不介意吧?》
林子比我在外面想的還要陰森,就像是鑽進泰山壓頂般的黑暗中:一片片黑糊糊的樹影,間或撲騰嘶叫的烏鴉,凝聚出瘆人的怪誕效果,強化了我在昨日累積起來的不安心境。
我擡頭看樹頂,只有依稀幾縷光線能夠穿透它們,漂浮在頭頂上如同鬼魂在樹林間缭繞。
于是我開始後悔,我甚至想掉頭跑回去,卻發現來時的方向已被枝幹徹底遮掩,無法分辨。
倒回去走幾步依舊沒有頭緒,“迷路”這個糟糕透頂的形容成了我的處境。
害怕,随着我聽到一種腳步聲時,升級成了頭皮發麻:一步,一步,伴随金屬鏈條一樣的摩擦晃動聲,鬼氣森森莫過于此。
我感覺自己寒毛倒豎:一種危險将至的本能反應。
于是,在巨大鹿角浮現于迷霧中時,在那個遮蓋在山一樣厚重鬥篷下的人,以一種看不清的移速靠近時————我腦子裏只剩下一個本能性的指令:逃。
我扭頭就跑,可是幾乎沒有邁出兩步,就被不可抗衡的強大力量拎住了後領:還沒來得及絕望,便已經被抓住了。
“我我我……”
————這是個什麽人?他的頭上套着殘破縫合的公鹿頭套,那種夾着血污的毛發質感,使我不敢認為是假貨。
他一聲不吭,拎起我就像提起只小雞仔————伴随眼前一亮,驟然間我已被他扛過了樹林邊界。
熟悉的地方使我稍微緩和了一些,但他并沒有放我下來,直接往宿舍樓(雖然,叫那種城堡級別的豪宅為宿舍樓有點奇怪)走去。
“班恩!”正當我嘗試掙紮時,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放她下來,你吓到她了。”
我感覺天旋地轉,終于得以腳踏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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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走上前,我剛剛緩和一點的心跳又提了一個度:他臉上戴着歪歪扭扭的面具,身上外露的部分還纏着雜亂的繃帶,一部分沒遮蓋的皮膚顯露出來……這是正常人有的皮膚?
演木、木乃伊主題?
“助理小姐你好,我叫裏奧·貝克。”中年男人說話到還和氣,他一邊說一邊将面具摘下,又把繃帶扯開了些,顯露出的臉倒面善也健全。
“我們都是監管者,這位叫班恩·佩雷茲,他————”
我扭頭看向鹿頭男人,他正把頭套取下來,我正好和那雙清澈的眼睛對上。
……想不到這身裝束下竟然是如此清俊的容貌,甚至有些可愛,因為班恩在與我目光接觸的瞬間,露出了一個友好得堪稱羞澀的微笑。
然而這只是稍縱即逝的感覺,我立馬就想到,先前認識的監管者們也有光鮮亮麗的外表……
“想來你也發現了,”裏奧繼續說,“班恩他發聲有些困難,這裏面有誤會。”
我沒看懂班恩比劃了什麽,不過裏奧立即翻譯說,當時班恩發現我在樹林裏面馬上要掉進沼澤,才趕緊把不認路的我扛起來的,他以前做過護林員,很熟悉這種環境。
“樹林裏面很危險的,下次不要進去了。”
“謝謝……”我這麽鞠躬,可是很難笑出來了。
一片陷阱重重的森林……于我而言,這個地方真的被圍死了!
和剛才兩人告別後我心事重重地往回走,這一路上我又遇到了個新人,或者說我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設計了歐利蒂絲建築的老先生巴爾克。
耄耋之年的老人家,還挺熱情地拉着我唠嗑,這不是奇怪的事情吧?可是我的目光實在無法忽視他的右臂————那活動自如的機械,是機械的?可是現在有這麽靈活的義肢嗎!
而且他扯的話題也不是家長裏短……他真的在跟我講建築設計的硬知識!————好吧,專業人士聊天提及這些,沒問題,可他講着講着,怎麽說到什麽“機關”?
“只要按照這個……組合得到錯綜複雜的機關要道,面前便可以突然築起一道道高牆……把出路封死……還有自動識別,一旦翻越……就會……最後還是失敗。”
省略的內容,不是因為他講得斷斷續續,而是因為穿插了“幹貨”:衆所周知人被逼急了什麽都做得出來除了數學,所以我是一點也聽不懂————可是正因為我聽不懂,我得以略去了大部分,捕捉到真正我用得上的信息:機關,讓人出不去的機關。
一開始我就跟面對老師一樣,想走又不敢走,但随着他的話語我逐漸意識到,這裏真的不對勁。
而過來解圍的人是換了身衣服的班恩和裏奧。他們說笑着告訴巴爾克“助理小姐已經很餓了你就放過人家吧”————裏奧是個和藹的中年人,班恩澤看上去清秀陽光,但是,他們兩個手裏的東西,實在太像真貨了。
……我的眼睛不可控地去看那把鐮刀狀的鈎子(廠長內測武器),那種銀光閃閃的質感色澤,實在是和“鋒利”一詞完美契合:表演需要這種道具嗎?
我回去了,徑直到了辦公室,夜莺女士不在。
于是我做賊似的關好門,開始翻找資料,我要看看歐利蒂斯的結構布置……沒找到,但我找到了這個:一份人力資源文件,上标注“人事變更、外出皆需經莊園主批準”。
————也沒有任何關于演出節目的資料!我想起了謝必安和範無咎登記的表格,在夜莺女士的資料櫃子裏搜羅,換作以前我哪敢亂翻別人的東西!……确實有類似的,還有更多類型的。
明明我的工作內容包括了登記,可現在卻拿到了沒見過的登記表,我拼了上面的單詞,“求生者”,單元格上的……什麽“放血”、“迷失”、“逃脫”……
目光下移到頁腳,有一小行備注:
“迷失”:即“遇害”,從即日起更改。
我又确認了一遍門關的妥當,夜莺女士早已下班,我麻木地将這些資料擺放複原,這個過程中我又看到了新的。
采購單也是我負責的內容,可是這裏有一批,也從未經過我的手。
上面的單詞不是英語,我摸出手機,網卡了半天,在我快把裏衣浸透的冷汗中,終于搜出結果:“血庫”。
我只看了翻譯頁面一眼,就調出了聊天軟件,可是那點網絡稍縱即逝,我根本聯系不到外界。
理智告訴我,要把辦公室的陳設恢複如初。事實證明這樣做是對的,因為當我剛剛弄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休息時,夜莺女士回來了。
“怎麽還在這裏?”
我努力笑出來:“确認一下事情有沒有做完。”
然後我借着這個話頭,向她問起莊園主,她說“莊園主還沒回來”。
我還裝作不經意打聽放假出去的事,被輕描淡寫地告知,需要什麽可以叫人送過來。
她說:“放假去倫敦城區?一去一來很麻煩的,你來這路不就證明了嗎?”
————總之,就是別出去!————也出不去!
這個結論,讓我不敢問下去了。
辦公室再次只剩我一個人。當我發現自己被囚禁後,一種瘋狂的情緒,首先使我考慮怎麽翻出去,但方才探索的經歷,和巴爾克的機關令我感到了完全的無助。
最後是幾乎透支的饑餓要我冷靜地清醒。我開始考慮下一步該怎麽辦。
……想不出什麽具體的辦法,但是,“不要讓這裏的人知道我的想法”已經明确了。他們都很清楚我已被囚禁在此————這正是他們的動機所在,也是他們親手所為!
我的想法和恐懼,不能被知道,我得裝下去,把最初的狀态演好……保持警惕,見機行事。
同時,我還要盡可能詳細地、真實地去了解歐利蒂斯的一切,我需要更多信息來幫助自己。
我終于去了餐廳,“血庫”的單詞像幻覺一樣在眼前晃,于是我找餐廳工作人員要紅酒,“傑克喝的那款”。
那邊回答說,那是他自己的。
“那有別的酒或者飲料嗎?”
因此我知道了餐廳旁邊就有一個儲藏室,我沒有多問,進去“找喝的”。
這裏有一個角度能夠看到餐廳的狀況,我進去的時候正好看到約瑟夫,那個優雅英俊的法國監管者到餐廳來,他只拿了一杯紅酒在喝……我躲在儲藏室偷看,那酒怎麽看怎麽都太紅了,像是一種人身上的液體。
我還沒來得及細看,一個孩童的聲音從餐廳外面響起來:
“約瑟夫,怎麽只有你在這裏?我還以為那個姐姐在呢!”
“或許她剛走,也或許還沒到,不過羅比,你不覺得,現在她并不想看見你嗎?”
那個男孩的聲音和所有小孩子一樣活潑清脆,卻總有幾分空洞的回聲:“怎麽會!————最近我在跟美智子學插花,準備用安息松紮一束給她當見面禮。”
約瑟夫發出一聲輕笑:“會不會,太快了呢?”
“你們老早都見面了,也就我們這樣的,得等到什麽時候……算了不說了,我之前記錯了,忘了還有下一場,把上局“迷失”的給帶回來了————早知道直接絞死好了!你要不要?”
————迷失?絞死?我聽錯了?我沒聽錯吧?
在一種模糊的恐懼籠罩我時,童聲那邊響起了什麽重物拖拽的粗糙聲音。我藏身的角度看不到那個孩子,只能看見,被拖的東西像是有個動物在裏面掙紮的粗布袋子,很快便出了視野。
這時候,約瑟夫擱下杯子走過去。
接下來的情景我沒辦法看見,一種離奇的安靜過後,只聽見童聲說“記得下次還我一個”。
約瑟夫回來了,步履優雅依舊,我發現他有用餐巾擦拭嘴角的動作,而男童的聲音漸漸遠去。
他看向儲藏室的方位,藍眼睛的注視仿佛一道鋒利冷凝的閃電:“助理小姐,我有義務提醒一下,你的飯菜已經端上來很久了,再不吃就涼了。”
我是硬着頭皮出來的,說自己在找飲料喝,耽誤了而已。
然後趁着落座,我偷看了一眼方才約瑟夫和男孩對話的方向,有工作人員在拖地。
我拿起了勺子,我不知道是自己在抖還是盤子在抖,讓我沒辦法吃飯。
約瑟夫也沒有喝“酒”,他突然發問:“聽說,你上次在休息室睡着了?”
我被吓得差點把勺子扔了:“嗯,是的……”
他站起身往外走了兩步,随後停下回頭看我:
“年輕的助理小姐,讓我給你提個建議,或者說這是個嚴肅的警告:除了自己的卧房,不要在這裏的其他地方睡覺。歐利蒂斯說要追根溯源很有歷史淵源的,總是會讓人做噩夢————如果那個人沒有按規矩來。你在自己的房間才能休息好!不注意的話,可能,不,一定會————”
他在這裏頓住了話語,如同意有所指的威脅,然後拿上他的佩劍,繼續那猶如身處宮殿裏的遠去腳步。
我懂他說的,但是,還有什麽噩夢,能可怕過身處這個離奇、神秘、恐怖的歐利蒂斯!
我清晰地感覺到恐懼正在将我吞噬,我希望最終能平安離開這裏,我真希望根本就沒到過此地!
這種感覺在午夜達到了頂點:請問我能睡着嗎?我哆哆嗦嗦地在床上躺到大半夜,門窗被封死了,我看着那柔弱的窗簾,欲蓋彌彰地遮在窗戶上。
我一下子跳下床,偷偷把它掀開了一角————我總覺得自己能看見什麽,旋即我便後悔了:我光看了,改變不了自己無能為力的事實,只會徒增痛苦。
我看見了月光花園下面的傑克,今夜的月亮很明亮:這該死的明亮!我看清了那個優雅迷人的英國紳士,是如何把一個還在哆嗦的活人的腹腔,輕而易舉地剖開就像是劃火柴,然後一些“肉塊”被取了出來……
————“助理小姐,昨晚沒休息好嗎?”
我差點被吓得尖叫,因為次日一大早,第一個來辦公室的人就是傑克!
“我,我可能是吃了太多零食,偶爾失眠正常……”我狠掐了大腿一把,強迫自己對傑克露出了正常的笑容。
英國紳士将一枝新鮮的玫瑰插在我辦公桌的瓶子裏:“它的芳芳有助于寧神。”
我用挂着黑眼圈的眼睛目睹這一切,我記得昨晚就是在玫瑰園的位置……這個瓶子連同這張桌子,我都不想要了。
可是我還得把日子過下去,工作,必須工作,忙碌使我維持神經的穩定。
為什麽下班前最後一個任務又是跑腿?我一到花園裏去,就被一個從後面跑上來的小男孩,一下子抱住了腿。我在吓了一跳的同時低頭一看,這下子,我幾乎快破罐子破摔地罵人了。
————**的,在他頭的位置,是一個空蕩蕩的布袋!我已經不敢思考揭開會是什麽,或者是什麽都沒有。
“姐姐!助理姐姐!”男孩,應該是男孩,開口讓我認出來是昨天和約瑟夫說話的那個,他把一束紮着絲帶的植物舉到我跟前,“我叫羅比,這是我用自己的安息松紮的!送給你!”
“謝,謝謝。”我強行扯出笑臉接過來,然而他還要和我一起去餐廳吃飯,他那樣子怎麽吃?
“我想,去儲藏室找點飲料喝。”我終于找到個離開的借口,但是羅比也要跟着,我……
我假裝看最高一層的瓶子,這樣終于可以不用看羅比的頭部,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我可憐的心髒并沒有得到一個放松的機會,因為一只手忽然越過我,将頂上那瓶子取了下來,停在了我跟前。
雖說是手,但也許,“長滿鱗片的爪子”更恰當————什麽人才會有這樣的手?或者說這到底是什麽生物?
我不敢回頭,我想起了那些深山裏被狼群圍捕的人類:當感覺身後有“人”時,一回頭就會被咬斷喉嚨……
可是我不回頭,卻有一根細長的分叉舌頭,那是爬行類的舌頭,伸到了我面前。
“盧基諾,”羅比從架子後面走出來,手上還拿着盒牛奶,“人家沒選好,你別擅作主張了!”
“這樣嗎?”鱗片密布的類人爪子把那個瓶子放回去了,舌頭也收了回去。
我轉過身:一個穿着如同上個世紀的學者的,蜥蜴人,面貌還能辨認出幾分人形的痕跡。
太逼真了,那些鱗片和皮膚仿佛與生俱來長在他身上,我不知道有什麽化妝技術可以做到這步……
“我人外主題的,你不介意吧?”盧基諾笑起來,嘴就和真正的蜥蜴一樣裂開。
“當然,當然不……”我愣在原地,直到這個不知何時出現在儲藏室的類人生物離開,羅比上來拉我的手,我才得以邁步。
由于這個恐怖的小孩子在,我全程不知道怎麽把食物倒進嘴裏的。也由于他在,我被迫拿着安息松束回卧室。一種趨利避害的本能要我把它扔了————不,應該是處理掉!
可是我被羅比盯着,不敢這麽做,而我的本能預知沒有錯:我的卧室迅速鬧鬼了————那些散發着幽光的東西,一關燈就開始萦繞,經典的幽靈形态。有裘克的那個夢和樹林裏的回憶鋪天蓋地噴湧而出————這是真的鬼魂!我連滾帶爬逃出了卧室。
但我能去哪裏呢?
————這裏,這所大宅,整個歐利蒂斯,不都全是鬼嗎?
“我說,現在還是回去吃吧。”我聽見一個柔美的女聲,但現在我覺得這與惡狼的嘶吼沒什麽兩樣。
是美智子,我躲在壁櫥旁邊透過縫隙偷看休息室的情況。
我多麽希望月亮并不皎潔,因為我見到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伽拉泰亞,正在月光下撕咬一具人體。從那個人無力垂下的四肢,能确認是沒有意識的:至少這樣也好,不必像我一樣活受罪。
這時伽拉泰亞突然将人放下了,我又聽到美智子的聲音:“怎麽,還他留一口氣?”
“算了,我有點靈感,去雕刻了。”
語畢她伸出纖細蒼白的手腕,以異于她體型的力量單手拖起了地上的人,另一只手推動着輪椅朝我藏身的方向過來!
我連忙躲避,許是人被逼急了還是可以做點突破的,至少自己翻出窗戶的動作比預習的還要輕巧,而且這是一樓。
我就這麽蹲在外面的牆角,看見輪椅上的人如何把一具身體拖進盡頭的房間,我不敢想象那個受害人會經歷什麽。
與此同時,我注意到自己翻出來的地方臨近水池,沒有風,水面卻異常地起了波紋……直覺告訴我得遠離,可是我的出路上又經過了一個監管者,我只能就近用池邊的假山遮掩。
……歐利蒂斯,恐怕只有我一個是正常定義下的人。
理智努力想跟上那些不合邏輯的見聞,但是随着水中物的出現全都化作徒然。
這真的是能出現在這裏的東西?
我看見月光下,漆黑的巨大觸手從銀光閃爍的水面破出,以一種在深海裏才可能存在的弧度揮舞,可這裏是陸地的一個景觀池……我感覺空氣無比安靜,靜得連自己的心跳都不存在,也聽不見什麽風聲了,雖然我開始了瘋狂的逃竄。
我拼命往屋子裏跑,現在到了這一步那裏面有什麽都不重要了,至少他們是人的樣子!
可是“逃不掉”這無力而絕望的詞彙成了顯而易見的事實,那些觸手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和速度死死纏上來,剎那間我就被生生拽到了一個濕冷的懷抱裏,一種遠在天邊的男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同時一只手從後面覆上了我的眼睛:
“回去睡吧,天都快亮了。”
我徹底跌入了黑暗,潮水一樣的疲軟湧上來,使我感到止不住的下墜感————我全然墜落進沒有夢境的、死一般的深眠中:原來絕望可以給人帶來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