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春生默默看了他一會兒,輕聲問他,“為什麽呀?為什麽我哪裏都不可以去?”
魏庭之反問他,“你想去哪?”
“我不去哪,可是我不想你這麽說。”
魏庭之說的那些話聽得春生心裏很不舒服,悶悶的,好像堵着什麽,都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了,他表達不出這種感受,只能讓魏庭之不要說這樣的話。
魏庭之把他的異樣都看在眼裏,知道他這是有些不高興了,但事關春生的安全問題,他也無法輕易讓步。
一時間車後座忽然安靜下來,兩人誰也不看誰,各自看着座位的車窗。
過了一會兒還是春生先忍不住了,扭過頭看着魏庭之的側臉,“庭之,你不想跟我說話了嗎?”
“我沒有不想跟你說話,是你不想跟我說話。”
“我也沒有不想,我只是在等你。”
“我也在等你。”
春生聽得一頓,很好奇,“等我什麽?”
“等你告訴我你為什麽突然想出去工作?”
春生疑惑地反問他,“工作不好嗎?大家都有工作,你有,林先生也有,大家都有,只有我沒有,可是我也想工作。”
“你不需要工作,你想要任何東西我都能買給你,所以你不需要工作。”
春生心底突然生出無名的焦躁,因為他發現他根本說不過魏庭之,他心裏并不贊同魏庭之的觀點,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尤其是那句“你不需要工作”,為什麽就他是特殊的?大家都需要,為什麽在魏庭之眼裏他卻不需要?難道是因為他很沒用嗎?因為他不會賺很多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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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春生難得表現出了他憨傻老實本性之外的另一面,雖遠遠算不上是一種攻擊性,但也罕見的讓人意外,無法忽視。
“你明明才說過我厲害,難道你是騙我的嗎?”
“這是兩回事。”
“你就是騙我的,你覺得我不厲害,你覺得我做不好,你覺得我好沒用。”春生一句話傷敵零自損一萬,把自己說得很難過,“我這麽不好,你還喜歡我嗎?你肯定就不喜歡了。”
春生的表達能力很有限,常常會詞不達意,越是讓他覺得陌生和複雜的感情他越是不會表達,而他努力表達出來的和他內心真實的想法就算差不離也只能說出個十之二三,剩下的都得靠魏庭之猜。
好比如他眼下好像情緒十分低落說出的這番話,每一句雖然說的是“你覺得”,但實際上是他自己覺得。而他最後一句說的,恐怕就是他情緒異樣的原因。
誰都會在意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誰都會想把自己充滿自信,強大的一面表現給心上人看,春生也不意外。
誠然他有時候表達的方式很直白,可有的時候也會因為他賦予事物自己的理解,再直接的表達也會讓人産生誤會,就好像他曾覺得魏庭之像寶寶,他像媽媽,那是他對獨占欲的理解,也是一種保護欲,看似一種母性,實際再純粹不過。
“我沒有騙你,我也沒有不喜歡你。”魏庭之掌心輕貼春生的面頰,把他的臉轉過臉面向自己,“你的耳朵還沒有恢複好,你還記得醫生讓你好好休息,不要生氣嗎?”
醫生說過太多的話,春生好些都是聽完就忘記,但他從來都不是無理取鬧的人,知道魏庭之是為了他好,便點頭給他擠出一個笑,表示自己不生氣了。
春生時隔多日回到魏家,私宅裏有很多傭人都很擔心他,聽說他今天出院回來,傭人們都擠在窗戶旁偷偷往外看,看春生從車上下來又坐到輪椅上,被魏庭之推着走,左耳上還有術後的填塞物。
此刻真見着活人了衆人都忍不住發出小小的驚呼聲,畢竟春生遭遇綁架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不光她們知道了,外面都有不少人知道。
各種各樣的版本在各種不入流的小雜志和八卦報紙上傳得沸沸揚揚,還有特別離譜的版本說被綁架的那個人是魏庭之的童養媳,從小養在魏家的。
但不管他們怎麽傳怎麽說,也沒有人敢真的登出被綁架人的名字,春生的名字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裏,不過這并不是他們有良心或者沒本事弄到被綁架人的名字,而是不敢登出。
幾乎所有以編寫豪門恩怨賺足眼球和流量的八卦小媒體們都很清楚,春生這兩個字要是登出來,魏庭之百八十要送他們去吃牢飯,所以無論他們“藝術加工”增添多少內容,花邊小文章裏是一點不敢提當事人的名字。
春生對此一無所知,他甚至還不知道策劃綁架自己的人是魏澤,回到家就開開心心地跟遇到的每一個人說他回來了,好像他不在家的這些天只是因為他去了趟醫院。
魏庭之推着他的輪椅回房,這些天耽擱的工作眼下也到了不能不處理的時候。
他把春生留在房間裏,自己和林羨則是去了書房。
春生自己待了會兒,小人書也看不進去,看時間估算了一下魏庭之應該不會那麽快回來,就大着膽子從床上下來,單腿蹦向被放置在房間角落的輪椅,自己摸索着前進。
輪椅歪歪扭扭地離開卧室,再磕磕絆絆地離開房間,在走廊上每走一段路就得重新調整方向。
傭人們都有些沒想到他會那麽快又出現,還是一個人吭哧吭哧地控制輪椅,而春生那麽費勁要出來就是為了和她們聊天問問題,一個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再去問魏庭之的問題。
“婷婷,小珍。”
兩名正在幹活的女傭聽到聲音都停下手裏的活,“春生,怎麽了嗎?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
“我想和大家說話,而且我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
兩個女傭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問:“什麽問題?”
“我想工作,可是庭之說我不需要工作,我不知道庭之為什麽要說我不需要,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女傭們都沒想到他想不明白的問題是這樣的,答都不知道該怎麽答,對視一眼後,叫小珍的女傭問:“春生,你想做什麽工作?”
想做什麽工作從來都不是春生考慮的問題,他一個人的時候考慮的是他能做什麽工作,什麽地方招人願意要他。
“我以前在工地上班,搬水泥搬磚頭。”
“如果你要去工地那魏先生肯定不答應了,但如果你能找到好工作,他不會不答應的。”
春生聽得似懂非懂。
婷婷又說,“你以前在工地上班賺錢是為了什麽?為了生活,為了有房子住,有東西吃對不對?大家都一樣,但是現在你不用工作賺錢了你也有房子住,有東西吃,那你還要去工作是為了什麽?”
“我想很厲害,什麽都會。”
“沒有人可以很厲害什麽都會的。”
“那我想庭之覺得我很厲害。”
“這恐怕很困難,因為魏先生自己就很厲害了。”
春生聽完也覺得這是很困難的事情,郁悶地托着臉頰,“那我該怎麽辦?我怕我以後什麽也不會了,因為我以前會的事情我現在都不會了,我越來越不會怎麽辦?”
婷婷和小珍算是傭人裏除穎穎外和他接觸最多的人,就算不至于像魏庭之和林羨那樣了解春生,但是聽他說話猜個八九不離十也不是難事。
兩個女孩琢磨了一下終于明白過來春生是什麽意思,他不是真的想要工作上班,也不是真的要魏庭之覺得他什麽都會很厲害,他只是開始本能地意識到他現在的生活長久地持續下去不一定會是一件好事,因為有些生活技能已經慢慢被他遺忘了,他怕将來有一天他會變成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會的人。
他不知道什麽叫做和社會脫節,但是他會本能焦慮,而這一切和魏庭之其實不存在什麽因果關系,是他基于事實的獨立思考。
婷婷和小珍也是實心眼,發現春生的出發點是好的對他來說也很重要,兩人就開始苦惱地幫他打算。
春生的情況是很清楚的,他這個情況要想找到好工作非常困難,沒有文憑學歷,沒有一技之長他就只能賣體力,像之前在工地一樣幹很辛苦的活還掙不到幾個錢,而那不用想首先魏庭之就不可能答應,再者春生現在吃穿不愁去工地搬水泥那不是找苦吃嗎?
那如果找工作行不通……婷婷仰起臉看天花板,大眼睛又黑又亮,忽然她想到了什麽,興奮地用力拍手掌,“春生,你不是在學木雕嗎?你忘了你跟我們說過,你要是刻出眼鏡了林先生會跟你買下來嗎?”
“我沒忘記,但是我還不會刻。”
“可是這是一個思路!你想啊,你要是會刻得特別好,拿到外面去買,就算一個只賣幾塊錢,但是只要有人買你這買賣就做得下去,這樣你就算找不到好工作你也有一份屬于你自己的事業,不是什麽也不會,而且我覺得魏先生一定也會支持你的。”
春生聽得很心動,眼睛都亮了,“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春生和她們聊了一下覺得豁然開朗,胸口堵着的氣都漸漸散了,“那我不會賣東西怎麽辦呀?”
“那有什麽難的,不會你可以找我們練習,這宅子裏那麽多人,你可以先在宅子裏支個小攤,擺個桌子,把你以前刻的那些都擺出來,然後我們當客人跟你買。”
春生覺得這可真是個好主意,連連點頭,“好,那,那我們現在就開始練習吧!你們幫我擺一下桌子可以嗎?我去拿我的木雕。”
“好,我們就在這裏等你。”
春生單腿站起來把輪椅掉轉方向,再坐回輪椅上歪歪扭扭地朝書房而去。
他敲開書房門的時候林羨正好往外走,兩人在門口撞個正着,春生正興奮,匆匆和他打了個招呼就輪椅連人朝坐在書桌後的魏庭之駛去。
魏庭之沉默地看着他滑着輪椅到自己身邊,然後拉開桌下的大抽屜,把自己放在裏面的木雕都拿出來,微蹙着眉問:“你要幹什麽?”
“我要把這些都賣掉。”
魏庭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見春生是真打算把他送給自己的所有木雕都拿走,還是忍不住冷着臉用力按住箱子不讓他動,“這些是我的,你要賣給誰?”
春生抱着箱子的手也不肯放,“假裝賣的,是練習,我借一下嘛,等一下就還給你。”
魏庭之發現自己一句也沒聽懂,只能先放下手頭上的事跟着春生一塊去看看,看他要怎麽假裝賣,又要怎麽練習。
婷婷和小珍已經幫春生擺好了桌子,甚至幫忙練習的傭人都找來了,但她們沒想到魏庭之和林羨會跟着一起來,一時間都有些無措。
春生沒有發現她們的異樣,他興奮地倒出以前送給魏庭之的木雕,擺在桌上擺得整整齊齊的,問婷婷,“我要賣多少錢?賣五塊錢會不會太貴了?”
婷婷看了眼魏庭之不敢說話。
魏庭之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終于明白過來春生這是要幹什麽,臉色淡淡地坐到他假裝擺攤的桌子前,拿出一張黑色的銀行卡放到桌上,推到他面前,“我全買了,都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