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庭之不是精神病……”
“他不是。”
一分鐘不到的錄像很快就放完了,超清液晶電視屏幕上最後一個畫面是春生低着頭不肯順着綁匪的意說魏庭之是精神病,盡管負責錄像的手機像素不高,裏面的光線也不夠,但魏庭之還是能看見那些沾滿了春生下巴的鮮血和側臉清晰的淚痕。
這短短的55秒在魏庭之的世界裏與酷刑無異,從錄像開始的第一秒到結束的那一秒,每一幀內容都仿佛在隔空淩遲魏庭之。
直到林羨拿起遙控器關閉了電視屏幕,魏庭之才恍惚想起自己需要呼吸。
林羨神情沉重地看着他,“被送來的快遞箱裏只有這段錄像,沒有別的東西,也沒有任何人聯系我們要贖金。”
魏庭之安靜地坐在春生平時最喜歡的躺椅上,他還能在這嗅到很熟悉的味道,淡淡的很柔軟。這是每天都在陪伴他的味道,陪伴他入眠,陪伴他做所有事,可他把這個味道的主人弄丢了。
“他真的很不聰明。”
林羨充滿擔憂的目光沒離開過魏庭之也有些沒反應過來這話是他說的。
魏庭之坐姿端正,臉色很淡,若不是他已經超過四十個小時沒有合眼,眼底布滿鮮紅的血絲,他看着就和平常沒什麽區別,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的頭疼得幾乎快要裂開。
“他只要說是就不會再挨打,他可以說是,因為我是。”
“可他是春生。”
魏庭之緩緩轉過臉,将平靜得詭異的眼神落向他。
林羨也是幾乎沒合過眼,眉眼的疲憊已經藏不住了,“或許不管是誰春生都不肯說這個是,但正因為是你,所以問再多遍也一樣,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只要說是就能不挨打,他是不舍得那麽說你……庭之,你一定要撐住,你應該已經清楚了他們為什麽綁走春生又不着急跟你要贖金,一旦你還有一個人格的事實暴露了,春生為了你拼命忍受這一切将失去所有意義。”
從失去春生下落開始魏庭之想過無數個理由,盡管可能性不大他還是準備了贖金,直到這段錄像寄來,他才徹底确認了春生被綁架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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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有人知道他是人格分裂患者,這是要拿春生複刻他哥哥當年的慘劇,而目的也昭然若揭,并且這段錄像的內容,幕後主使很有可能不知情,因為幕後主使要是知道了是不會讓這段錄像到他手裏的。
那這至少說明那個人行事謹慎到了不會和負責綁架春生的綁匪溝通太多,很多時候大概是幕後主使發出指令了綁匪才有下一步的動作。
他們一遍遍逼問春生,又對春生使用了暴力,那這段錄像就很有可能源自一個簡單的命令,命令的直接目的就是利用春生最大程度刺激他,以逼出他的第二人格。
綁架他身邊的人,又不着急要贖金,還心急把他釘死在精神病的柱子上,如此行事除了魏家人再沒有其他人有這個嫌疑,因為如果證實了他是有人格分裂症的精神病,他能想得到的魏家人都是受益者,誰都有這個動機。
可要是多一個條件,誰最恨他,誰最想看他身敗名裂不得翻身,“魏家人”這個範圍就能往裏再縮一圈。
魏庭之沉默半晌,忽然道:“其他人不用管,查魏雲海父子和魏麗淑……還有魏澤。”
這話裏最後一個名字出乎林羨意料,因為據他所知魏澤和魏庭之從未有過沖突和過節,甚至魏澤是魏家裏少數幾個願意對魏庭之和顏悅色的人。
魏庭之眼下如此懷疑魏澤,甚至把他和與自己積怨較深的魏雲海父子和魏麗淑放在一起,這從林羨的角度看實在有些沒來由。
林羨心有疑問但沒有問出口,他只是看着魏庭之,“庭之,春生還等你去救他,你不能垮了,有任何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
魏庭之不願理會,只沉聲道:“去吧。”
林羨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魏庭之收到錄像的八個小時後,他等來了一個陌生電話,此時距離春生失去下落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十八個小時。
電話接通後有數秒的時間雙方都沒有人說話,好像都在等對方先沉不住氣。
最後還是魏庭之沒有辦法再沉默,“我是魏庭之。”
他話音剛落電話那頭就響起經過變聲處理的笑聲,笑完了才道:“我知道你是魏庭之,要報警嗎?你的小相好在我這裏,我打算把他打殘了賣給……”
“你想要多少錢?”魏庭之打斷對方沒說完的話,單刀直入地打算用錢買春生的平安。
對方似乎也沒有想到魏庭之會那麽直接,他們沒提過贖金,家屬卻着急打錢,一時沉默了。
魏庭之冷聲重複,“你想要多少錢?”
電話裏的人沉默了幾秒後語氣變了,好像接電話的換了一個人。
“……你能給多少?”
“你想要多少我就給多少。”
“那我要兩個億,不行就……”
“我給你三個億,你應該很清楚我絕對不會報警,我只要人,我給你錢,你把春生完完整整,活生生地還給我,不能有一點差錯。”
“……”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魏庭之又接着道:“魏家的事情你們沒有必要摻和進來,我答應給的錢是那個人絕對付不起的,你們犯不上為了那點錢讓自己背上條人命,你們求財,我拿財消災,這件事情可以就這麽簡單。”
“……可以,等拿到錢,我會告訴你他在哪裏。”
“現金還是轉賬?”
“現金,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我再聯系你。”
“等一下。”
小眼睛準備挂電話的動作一頓,冷冷地道:“你別想聽到他的聲音,我不準備讓你們說話。”
“我不是要說這個。”魏庭之語氣從頭到尾都很平穩,沒有暴露他不住發顫的身體和用力得活像要掰斷座椅扶手的手指,“錢我給你們,別為難他。”
小眼睛只是冷漠地挂斷電話。
電話挂斷的那一刻,結束通話的手機也從魏庭之不住顫抖的手心滑落,摔在堅硬的地板上,摔裂了屏幕。
劉峰從小眼睛手裏接過手機,直直看着他,“我們這麽做,雇主那邊……”
小眼睛掃視另外三人,沉聲道:“三個億和一千萬,傻子都會選。”
“魏庭之真的願意給我們三個億?”
“他不是願意給我們三個億,他是願意用三個億買這小子平安。”
四人整齊劃一地回頭看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寸頭男眼底幾乎能冒出光來,看春生的眼神就像在看財神爺,“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值那麽多錢……”
劉峰還是擔心,“雇主那邊怎麽辦?”
小眼睛擡手拍拍他的肩膀,“魏庭之有句話說得很對,他們魏家的事情我們沒有必要摻和進去,我們拿錢走人,讓他們自己窩裏鬥,去吧,給我們的小財神拿點水和吃的。”
胖子說:“饅頭讓他吃完了。”
小眼睛看了胖子一眼,“給他吃點好的。”
在已經過去的五十個小時裏,春生幾乎沒有吃什麽東西,這幾人要過很久才想起要給他一點東西吃,通常就是喂兩口變了味的礦泉水和一點冷硬的饅頭。
四個人裏就屬寸頭男的脾氣最暴躁,也是最陰晴不定,他心情好的時候會坐着一邊抽煙一邊跟春生臭罵他的窩囊廢父親,罵自己命不好出身不好。心情不好又沒煙抽了就要拿春生出氣,拳打腳踢地招呼,春生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幾乎都出自他手。
躲在廢棄倉庫的日子很不好受,因為下過雨的緣故,他們就算燒着火堆也抵抗不了入骨的寒意,在這裏每一秒都過得十分漫長,對春生來說就更是如此。
他不知道自己被抓來多久,現在又是什麽時候,也不知道魏庭之為了自己要花好多好多的錢。
饑寒交迫的滋味他已經太久沒有嘗到了,他在魏庭之身邊像金絲雀一樣被養着,早就忘記了又冷又餓是什麽樣的感覺。
為了逃避這種餓得前胸貼後背,春生只能用最笨的辦法,就是睡覺,睡着了就不餓了,也不會覺得冷。
他鼻青臉腫地躺在地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巴掌扇出來的鼻血沒人給他擦,血跡幹了就凝固在人中和下巴,左眼角的一大塊青紫還有些滲血,眼白充血得仿佛能滴出眼眶。
他狼狽至極地睡在地上,寸頭男抓着他肩膀的衣服把他拽起來,撕開他嘴巴上的膠帶,不輕不重地扇他的臉,“喂,醒醒。”
春生睜眼一看是寸頭男,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眼底不住露出驚慌和恐懼,以為自己又要挨打了。
但這次寸頭男沒打他,反倒是勉強算溫和地給他開一瓶新的礦泉水,水裏沒有隔夜的怪味。
喂完水寸頭男打開一個油膩膩的塑料袋,從裏面捏出一個溫熱的肉包子塞進春生嘴裏。
新鮮的肉包子咬開面皮裏面是有一小團鹹肉,盡管沒多大點,但對餓得有些受不了的春生來說已經是千金不換的美味了。
他垂着眼拼命咀嚼,口腔裏的所有唾液和味覺都在追逐那團小鹹肉,把肉包子嚼碎了咽進肚子裏。
寸頭男看着春生那麽狼吞虎咽地吃,嗤笑着又往他嘴裏塞了一個,像喂狗一樣,“也就你會覺得這玩意兒好吃了,等老子拿到錢天天吃香喝辣,頓頓波龍。”
春生的左耳幾乎聽不見了,寸頭男說了什麽他也不在意,他只想吃快點多吃點。
可是寸頭男沒給他太多,兩個肉包子喂完就把膠帶貼回他嘴巴上,拿腳踩着春生的肩膀把人踩回地上躺着。
他們幾個人談話從來沒有避過春生,春生在他們眼裏就是單純腦子有毛病的,就算把話明着說他也未必聽得懂,所以從來也不怕被他聽見。
寸頭男搖搖晃晃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摸出一根煙點上,“哎,你們說魏家那麽多人,到底是誰花錢請咱們辦的這事?”
胖子腦袋空空,他因為即将到手的三億正興奮,因甲狀突出的眼球像要擠出眼眶,“愛誰誰,關我們什麽事?”
寸頭男特別瞧不上這胖子,懶得理他,扭頭對劉峰道:“你覺得咱那雇主會是誰?”
劉峰搖頭,他們從來都沒辦法聯系雇主,都要等雇主主動聯系他們,他們最後一次接到雇主的電話就是要他們再多刺激魏庭之,那段55秒的錄像就是他們的手段。
如今看來也沒有管用,那雇主要求的,刺激出魏庭之的副人格就等于他們失手了兩次,這種情況雇主就算翻臉不給剩下的錢也不為過,到時候他們就只能拿着一百萬和一個叫春生的小廢物幹瞪眼。
寸頭男咬着煙看躺在地上的春生,“魏庭之會不會其實根本就沒有人格分裂症?他舍得為這小子花三個億,但我們大費周折給他來了個情景重現,所謂的副人格卻沒有出現。”
劉峰也點了一根煙,“有沒有也不關我們的事了,雇主到現在也沒有來電話,咱們兩次失手,我看那剩下九百萬,八成是沒影了。”
“沒影就沒影,有三億誰還惦記那九百萬?”
寸頭男這話忽然讓劉峰覺得有哪裏透着一絲說不出的古怪,不過這點古怪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消散找不見了。
他沒有過多在意,笑了笑道:“他們有錢人也是真有意思,老頭子剛死就開始鬥了,鬥不贏魏庭之就玩陰的,找我們幾個挖人家傷疤,還非得給挖出病來。”
胖子撕開一袋鴨脖啃,漫不經心地問:“挖出病來又怎麽樣?魏庭之那麽牛一人真能被對付了?”
“還能怎麽樣?是精神病就給關精神病院去啊,到時候他魏庭之就什麽也不是了,魏家那班人會把他往死裏整,整得他這輩子也翻不了身,要我看他們這些生在富貴人家的,活得也是夠嗆。”
春生左耳聽力受損,只剩右耳能聽,有些話他們說得聲不大他聽着也模模糊糊的,聽到了他也不太懂什麽意思,但是他聽到了好幾次魏庭之的名字,還有什麽死不死的,心口就一陣陣發冷,冷得他渾身骨頭都在發疼,原本就在隐隐作痛的傷口更是疼得難以忍受。
他終于明白了,這些壞人抓他是想害庭之的,他們是想把庭之害死!
春生拿頭頂地,頭皮蹭在地上幾乎要破皮出血了也想把貼着地的右耳露出來,想聽得更清楚一些,他一定要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麽,他不能眼看着這些壞人把庭之給害了,他要想辦法回家,回去找庭之把聽到的都告訴他,他不能讓他們害死魏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