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魏庭之忙完回到魏老爺子的房間時,老爺子已經因為精神和體力不支又睡過去了,春生坐在他床邊安靜地陪着,等着魏庭之回來接他。
兩人輕手輕腳離開房間,回去的路上魏庭之問春生和爺爺聊了什麽,春生沒有說爺爺要他好好照顧他的事情,只撿着些沒有太多意義的對話告訴他,魏庭之聽完只是沉默,沒有再多問。
從這天開始,春生時不時就會去陪伴魏老爺子,老爺子精神好點了他就陪他聊天說話,聽他說魏泓之和魏庭之小時候的事情。
春生很喜歡聽,每次都聽得聚精會神,魏老爺子還會告訴他相冊放在哪個位置,他可以拿出來看看,也因此春生看了很多魏泓之和魏庭之兄弟倆的照片,也很驚訝他們真的從小到大都長得一模一樣,若不是魏泓之愛笑,魏庭之又總是面無表情地拉着一張臉,春生都有些分不清哪個才是魏庭之。
這些照片都是魏老爺子最寶貴的財富,每一張都能看出是精心保存好的,他對這對雙子的關心和愛護确實從頭到尾都沒有摻過半分虛假,所以就連偏心他們都是理直氣壯。
春生是魏老爺子晚年遇到過的人裏最完美的傾聽者,他可以盡情痛快地把他最寶貴的記憶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分享給能理解其珍貴的人。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春生陪伴他的那幾天魏老爺子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也是這個時候,魏老爺子允許了魏澤前來探望。
魏家那麽多孩子想見他一面他都沒有同意,卻唯獨同意了小兒子的,可見魏老爺子心裏還是給小兒子留了一畝三分地。
魏澤去魏家私宅看望老爺子的那一日,他進房間的時候春生正好要走,兩人對視一眼後以一個禮貌的微笑作為招呼。
擦肩而過時魏澤視線不着痕跡地掃過春生的脖頸和鎖骨,沒有看到初見時仿佛遍布全身的吻痕和咬痕,心裏還有兩分意外。
春生沒有把見過魏澤的事情放在心上,陪完老爺子他一路連跑帶跳地去找木雕師父上課。
他答應要給林羨雕刻的眼鏡還沒有雕出來,因為學雕觀音要更緊急,他就将雕眼鏡往後稍稍。
只是他往後稍稍了,和林羨每天在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林羨每每見到他嘴上總要提兩句,問他刻得怎麽樣了。
春生讓他問得有些心虛,打算先給他刻個別的東西,簡單一點的,好先應付他一下,但他能刻的簡單花樣也不少,選哪個也夠他覺得頭疼的了。
“師父,我不知道我要給林先生刻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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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的木雕師父張群山頭也不擡地忙自己的事,“你想刻什麽就刻什麽。”
“我不知道,師父你幫我想想。”
“我不幫你想。”
春生坐在板凳上自言自語,“林先生喜歡開車,他還有好多鑰匙,我可以先給他刻小葡萄。”
張群山聽見他的自言自語,頓時疑惑地看向他,“喜歡開車,鑰匙很多和小葡萄有什麽關系?”
“小葡萄很可愛啊,林先生也喜歡吃葡萄。”
春生的邏輯是林羨喜歡開車,有車鑰匙,所以他鑰匙很多,可以刻小葡萄給他當鑰匙扣,正好林羨愛吃葡萄。
但他說出來的表層意思前後可以說是沒有半點關系,饒是像張群山這樣和他相處過一段時間的,有時候都不太能理解他的腦子在想什麽。
春生思來想去一開始想着要刻個簡單點的,能快些刻好,結果他思緒兜兜轉轉一圈選了個難度較高的,哪怕只是拇指大小的一串小葡萄,實際要刻起來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刻好的。
他跟着張群山每天都要學習如何雕刻觀音,給林羨刻小葡萄就只能在課餘時間刻,不像剛開始學那樣可以在課上雕些小東西。但因為他課餘時間不是要陪魏庭之就是陪老爺子,所以他雕刻小葡萄的進度非常緩慢。
靜海今年的冬天很漫長,漫長得仿佛春天遙遙無期。
魏老爺子的身體也在嚴冬裏一日不如一日,除了魏庭之和春生,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就連魏琛都在百忙之中數次回來看望老爺子。
在這種氣氛下,魏家私宅過了個十足冷清的除夕,魏老爺子病得下不了床,魏庭之也沒有什麽心情和魏家人吃團圓飯過除夕,他連工作都不想處理,悉數丢給魏琛和林羨,每天花最多時間做的事情就是和春生一起坐在老爺子的床邊。
老爺子睡着了他們倆也不走,安安靜靜地陪着。老爺子若是醒了,他們就陪他說會話,告訴他再等等冬天就過去了,春天馬上就來。
魏老爺子的雙眼幾乎看不見了,魏庭之和春生都在他也只能看到一大團模糊的人影。
他一團糟的視力和他現在的身體一樣,他早已無法進食,只能吊營養針,身體瘦得皮包骨一般,快沒有人形,只剩這最後一口氣是他為了魏庭之拼命吊着,撐着。
正月初六的黎明前,除了早已離世的大兒子和不被允許回國的老六魏勝,魏老爺子11個孩子裏能到的9個都在天亮前回到魏家。
魏庭之和春生徹夜守着老爺子,一整夜就看着老人家夢呓般張着嘴,聽他聲音模糊地叫着泓之,庭之。
一直到黎明破曉,幾乎完全失去意識的老人忽然緩緩睜開了渾濁而無神的雙眼,他明明早就看不見了,但他還是能轉頭準确地看向魏庭之,找到他死了都不放心的孩子。
“庭之,你哥哥來了……”
魏老爺子回光返照說的這麽一句話讓在場的人有幾個震得心頭發涼,膽子小點的都不敢順着老爺子的眼神去找去看,生怕真看見了什麽東西。
魏庭之沉默地去握魏老爺子伸向他的手,虛虛握着,不敢用力。
老爺子這雙手曾一左一右牽過他和哥哥,在這座房子裏走過十六個春夏秋冬,後來只剩下他們兩個,現在又将只剩下他一個。
魏老爺子睜着失去光明的雙眼,微微發顫的手指盡力想要握緊魏庭之,嗓音喑啞至極,險些發不出聲。
“你哥哥最疼你,爺爺相信,他一定無論如何都想要保護你,所以,你,你一定要好好的,你好好的,哥哥和爺爺才能放心。”
魏庭之下意識地點頭,點完了才意識到他看不見,沉聲應道:“好,我會記得的。”
他如此應答老爺子似乎終于能徹底放心,緩緩轉回頭,留給魏庭之最後一句話,“別怕,庭之。”
他喑啞的話音落了許久許久,魏庭之仿佛才回過神一般去确認老爺子的脈搏,摸到死亡的那一刻,他背對衆人的身影似乎也被無形地抽走了一些東西,一向挺拔的肩背都有一瞬好像要徹底垮塌一般。
春生無聲無息地流了很多淚水,成串在他下巴彙聚,他安靜地走到魏庭之身側,把他始終搭在老爺子脈搏處的手拉過來握緊,緊得他自己都覺得疼。
老爺子遺體的白布是魏琛上前去蓋的,整個房間裏只有春生一個人在哭,魏老爺子的孩子們均是一臉沉重的悲痛,可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天徹底亮後,靜海連日的陰天在魏老爺子離世的這天徹底放晴。
冬日暖陽照得屋外金光燦燦,屋子裏幾乎所有人都忙碌得恨不得跑起來。
魏老爺子的遺體要停靈七日,這七天老爺子生前的故交好友會前來吊唁,幾乎每個人都有緊要處理的事情去做,就連春生也一樣。
對春生來說,他最緊要的就是魏庭之,在他的世界裏就算天馬上就要塌了,該吃飯那也是得吃飯的。
他把魏庭之帶回房間,傭人随後也送來了他們的早餐,春生去衛生間洗過一遍臉了眼淚還是一直止不住地往下落,沒多久又哭得滿臉淚痕。
魏庭之沉默地看着一邊哭一邊給自己把粥吹涼一點的春生,側身給他抽了張紙巾幫他擦眼淚。
春生連忙放下勺子接過紙巾自己擦,胡亂擦了一遍又用力吸了吸鼻子,紅着眼睛和鼻子,甕聲甕氣地說:“粥還有點燙,我再給你吹吹。”
“別吹了,我不想吃。”
春生一點也不想聽這種話,也不看他,低頭用勺子想把熱氣騰騰的粥翻涼一點,“吃一點,你昨天晚上就沒有好好吃飯了。”
“我不想吃。”
“不要不想吃。”春生緊抿着唇努力把哭腔往下壓,“你才答應你爺爺你要好好的,你要騙你爺爺嗎?”
魏庭之沉默了片刻才說,“放着吧,我一會吃。”
聽他說一會兒會吃春生這才放下勺子,魏庭之又給他拿了幾張抽紙讓他擤鼻涕。
和哭得快上氣不接下氣的春生相比,魏庭之這個真孫子一滴眼淚也沒有掉過,他連表情都沒有太多沉重,甚至也沒有露出過悲痛,如果非要說他和平時比有什麽不同,那好像只是看上去疲乏很多,染在深邃的眉眼上,無精打采的。
春生寧願他哭一哭,都好過現在這樣,他想安慰魏庭之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把眼淚鼻涕擦完就去抓魏庭之的手,“你困不困?”
“有一點。”
“那吃完了我陪你睡一會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