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人總是要到迫切想要完成什麽事情的時候才能意識到自己能做的其實并不多,自從魏老爺子病了後,春生就時常生出這種無力感。
他和魏庭之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在照進房間的冬日暖陽裏相擁,春生一只手臂緊緊環着魏庭之的肩膀,另一只手輕撫他後腦勺的發絲。
“庭之,等下你可以陪我吃小蛋糕嗎?我們一起吃好不好?”
魏庭之沒有應,他靠在春生的懷裏好像睡着了,但春生知道他沒有在睡。
“你不想吃小蛋糕嗎?那我們吃松餅吧,放好多水果和奶油。”
春生抱着他嘴裏叽叽咕咕地說着話,他的每一句話都沒有什麽意義,他沒有安慰魏庭之爺爺一定會好起來的,也沒有說你還有我。
在意識到他能為魏庭之做的太少之後,他一直在做的就是陪伴魏庭之,關心他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如果太不開心了那我就抱抱你。
他和魏庭之宛若夫妻,他了解他,知道這個時候他最需要的是什麽,所以他讓自己在他面前一直是開開心心的,不讓他再為自己多操一點心。
魏庭之幾乎是放任自己沉溺在春生溫暖的懷抱中,輕嗅他身上柔軟的香氣。
過了許久他才肯起身,讓人給春生送蛋糕和熱可可。
但是蛋糕和熱可可送來了他卻沒有陪春生一起吃,而是和林羨一起進了書房。
魏老爺子的身體狀況出現嚴重的健康問題似乎已經開始讓部分魏家人不肯再“老實”下去,從前魏老爺子還健康的時候他們隔三差五都能整出不少幺蛾子,魏老爺子要是不在了,原本就一團糟的魏家內部很難說不會就此分崩離析,畢竟這份維持多年的表面平靜只因這活祖宗還健在才勉強維系。
倘若魏老爺子當真熬不過去,他的死亡在對魏庭之造成沉痛打擊的同時,對整個魏家來說打擊也不可謂不沉重。
魏家內部現如今如此貌不合神也離,歸根結底也算是魏老爺子一手造成的,人丁興旺固然是一個龐大家族興盛的基礎,可若人心不合,那這“人丁興旺”在如此之巨大,利益也有多方牽扯的天榮面前就只會是禍根。
不管是早些年他對小兒子魏澤的偏愛,還是後來他對魏泓之和魏庭之兩兄弟的偏心,他一碗水端不平,等他百年之後自然有人要掀這張吃飯的桌,只看誰會是這第一個人。
Advertisement
魏庭之還太年輕,盡管他是魏老爺子親自教出來的,自有他的手腕和能力,可他終歸還是太年輕,在魏家老一輩人的眼裏,所有的束手無策好像都只是礙于老爺子還在,有他護着魏庭之,給魏庭之撐腰,他們眼紅得能滴出血來也沒有辦法。
“魏麗清,魏雲海和魏宣海都想見見老爺子,老爺子以身體困乏為由拒絕了,讓他們天氣暖和些了再來,不過天榮也因此傳出謠言,說是你攔着不讓他們見。”
魏庭之面無表情不作反應。
林羨心底也覺得很無奈,“不光是他們,還有魏昶晖也趁機提出讓魏子睿回來見見老爺子,有孩子的那些也跟着說要把孩子送過來,看望看望曾爺爺,也能幫你伺候一些。”
這些話林羨說完都覺得可笑,先不說魏家私宅有多少傭人根本輪不到幾個生來就是少爺小姐的孩子伺候,魏老爺子如今身體虛弱,最需要的就是靜養,魏家這幾個人倒好,三天兩頭琢磨着要往這裏跑,還想把孩子也送來。說得好聽是為人子女理該盡孝,說得難聽些是不是為了打聽遺囑他們自己心裏清楚。
“來一個趕一個,讓他們有什麽話直接跟我說,我可以幫他們轉告給爺爺。”
林羨面露躊躇,“這會不會不太妥當?”
魏老爺子的身體狀況早就被傳出去了,外人就算不清楚老爺子現在具體如何,但是隐約聽說一些也能猜到應是有幾分兇險,很可能等不到春天。
在這種時候魏庭之态度如此強硬地攔着魏家人不讓他們見老爺子,就算他是出于不希望老爺子被打擾靜養,可有些話就算是好的往外傳了後轉了幾圈也會變味,更別說是不好的話了。
“沒什麽不妥當,就這麽告訴他們。”魏庭之沉聲道。
林羨聞言心裏一嘆,沒再多說什麽。
傍晚,晚霞在被黑夜徹底抹去前,魏家私宅的大房子,裏裏外外早已亮起了燈。
魏庭之把春生刻好的小木雕觀音送到了老爺子房間,給他放在床頭上。
魏老爺子那時還有點精神,人是醒着的,看見了他帶來的木雕,笑着問了句,“這是什麽?”
“春生給你刻的,小觀音。”
魏庭之把那木雕觀音放進老爺子手裏,扶起他的手腕幫他把木雕送到面前,看得仔細些。
魏老爺子眼睛已經不太能看得見了,即使房間開滿燈,他的視野周圍一圈仍是昏暗的,他眯着眼盡力去看手裏的木雕,無奈還是看不清楚。
魏庭之沉默地扶着他的手讓他好好摸一摸木雕觀音,再将木雕觀音放在床頭櫃上,淡聲解釋道:“他剛學怎麽刻觀音。”
魏老爺子笑眼看着他,“我想見見他。”
春生在魏家住了大半年了,從炎炎夏日住到數九寒天,魏老爺子不曾正式見過他一面,只在魏子睿幾個孩子因為欺負春生而挨打的時候他在樓上遠遠看到過,印象裏就是個挺瘦弱的孩子,模樣看着也小。
魏庭之沒有拒絕,低頭垂着眼幫老爺子掖被子,起身道:“我去接他過來。”
這個時間點春生不會在外面,他只會待在房間裏等魏庭之回來和他一起吃晚飯,魏庭之還沒回來他就忙自己的事情,魏庭之回來了他就開心地出去迎。
“庭之!”
魏庭之長臂一展摟住朝自己撲過來的春生,“肚子餓不餓?”
春生搖頭。
“那跟我去看爺爺,他想見你。”
春生一下睜圓了眼睛,“啊?”
魏庭之直接牽起他往外走,一路走向魏老爺子的房間。
推門進去前春生緊張得手心發涼,小臉都白了,只有緊緊抓着魏庭之的手才能好受一些。
這是他第一次進魏老爺子的房間,以前他還在幫着傭人做事的時候都不太被允許靠近這裏,只因魏老爺子住在這,旁人不能輕易擾他。
此刻見曾遠遠見過一次,當時身子骨還硬朗得出奇的老人現在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床邊擺着各種複雜的醫療儀器,春生心裏便重重地往下沉。
他站在魏庭之身邊目光牢牢地落在老人身上,看他兩只耳朵高高豎起,覺得很害怕。
将死之人油盡燈枯的模樣是有一定沖擊力的,春生怕的不是他,他怕的是他真的要死了。
魏庭之拉着春生走到床邊,等魏老爺子緩緩睜開眼睛看向他們。
“你叫春生?”
“嗯。”春生眼神難過地看着老人,“春天的春。”
“庭之說你為我刻了小觀音。”
“嗯,但是對不起爺爺,我刻得不好,我将來會刻好的,你等等我,我一定好好學。”
魏老爺子似乎覺得他這副沒點心眼的樣子還挺有趣,緩緩笑道:“将來你能刻好了,給庭之刻吧。”
“我會的,我一定給庭之刻。”
魏老爺子正和春生說着話,門外林羨忽然來找魏庭之,似乎是工作上有什麽事情需要他馬上處理。
魏庭之只好把春生留在這,讓他陪老爺子再聊會兒天。
魏庭之離開後,春生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對上床上老人渾濁的雙眼。
春生低頭給他整理被子,“爺爺,大家都說你最疼庭之了。”
魏老爺子沉默地看着他,盡管視野裏面前氣質仍如少年的年輕人五官他看得并不清楚,但他還是直直看着他,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你最疼庭之了,你再陪陪他吧。”春生澄澈的眼底寫滿了懇求,祈求老人能為魏庭之多撐一會兒。
“我已經老了。”
“可是你要是不在了,庭之怎麽辦?”春生小臉寫滿了對魏庭之的心疼和擔憂,“他一定會很難過的。”
“我知道,所以我想把庭之托付給你,請你幫我好好照顧他。”
春生聽得微怔,心底油然而生許許多多的情緒,像一大團羽毛一般,又讓他生出無限堅強的力氣,他在沉默裏慢慢堅定了眼神。
“好,我一定好好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