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從城門中走出來一個人,穿着七品的官服,直視前方,身形板正,寬大的衣袍在風中擺動。
他走到姜行雲馬前,雙膝跪地:“臣,翰林院編修孟涪,恭迎陛下回京!”
翰林院編修是姜行雲在京時他的官位,姜行雲離京後,在劉豫的扶持下,如今他已經是戶部侍郎。
然而在姜行雲面前,他絕口不提。
劉臣齊看着城下那個身影,滿臉的不可置信,一時間,欺騙、背叛像潮水一般湧上他的心頭。
雖然他從未對孟涪完全信任,但他畢竟娶了他妹妹,是他名義上的妹婿。
可他卻臨陣倒戈,對姜行雲開城相迎。
他居然現在才發現,原來孟涪,從來都不是他劉家的人。
然而驚詫、悲憤過後,他突然想到劉元然,不顧一切地跑下城樓。
“劉臣齊跑了!”
姜行雲正下馬将孟涪扶起,嚴文琦突然看到劉臣齊的身影消失在城樓上。
姜行雲擡頭看了一眼,果然。
不過他現在并不急着進城追人,劉臣齊已是強弩之末,眼下更重要的是,接手京城。
思考一番之後,姜行雲下令兩萬人馬分批入京,其餘人等暫時駐紮在城外。
“現在城中情況不明,你先在城外等等,稍後我派人來接你。”姜行雲走到靳葦的馬旁邊,仰着頭對馬上的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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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當心。”靳葦俯下身子應道,離姜行雲的臉不到半尺。
姜行雲突然摟過靳葦的後頸,将人拉的更近,然後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靳葦的身後。
給靳葦系帶子的時候,兩人相距不到一拳,彼此間呼吸可聞。
系好之後,姜行雲并沒有立即松開,而是拉着帶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靳葦,那眼中,是侵略,是警告,是占有。
只一眼,靳葦便什麽都明白了。
她明明身上有自己的披風,他還故意多此一舉,因為什麽,一目了然。
靳葦也毫不示弱,索性湊上前去,吻上姜行雲的嘴角,随後又懲罰性地輕輕咬了一口,然後起身,一臉坦然地看着他。
他不是要宣示主權嗎?那她就讓衆人看看,誰是誰的人。
姜行雲完全沒想到,靳葦會這樣大膽,他的耳朵一下紅了,居然有些不自在。
孟涪看着他二人的這一番舉動,心裏像針紮一般。
姜行雲人中龍鳳,這樣的人,固然與她相配。
可是她,真的不一樣了。
她如今一幅戎裝,高坐馬上,風姿卓然,哪裏還有當年含垢忍辱,委曲求全,游走于朝堂的影子。
只有他,還停留在永安元年。
在孟涪的提醒下,姜行雲和嚴文琦徑直去了孟府。
剛到門口,便看見劉臣齊抓着劉元然的胳膊正要往外走。
孟家老小縮在一旁,沒人敢發聲。
“拿下!”姜行雲沒有絲毫猶豫,語氣中都是冰冷。
劉臣齊是讀書人,先前所練的功夫,不過是強身健體罷了,哪裏是嚴文琦的對手,在他手下走了幾招,便完全被制服。
此時的劉臣齊,跪在院子中間,一左一右被人挾着,動彈不得,然而依然擡頭看着姜行雲,一臉桀骜。
姜行雲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四目相對,兩人纏鬥了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這樣明晃晃地對上。
誰都沒有再說一個字。
然而就在姜行雲轉身的剎那,劉臣齊頭朝右一偏,在右頸邊的劍鋒上,抹了脖子。
右邊是劉元然在的方向。
“哥哥!”劉元然哭着跑到劉臣齊的身邊,看着他手足無措。
他脖子上的血不住地往外流,劉元然想幫他按住,但是又怕碰到他的傷口。
他好像想說什麽,然而已經發不出聲音來,只有嘴還在一下一下地動。
“哥哥”、“哥哥”,劉元然此時已經完全沒了主意,只能抱着劉臣齊的腦袋,不住地叫着,喊着。
她的眼睛在人群中四下搜索,終于看到了孟涪的影子,他就站在姜行雲身後。
從進門起,孟涪的眼睛便在劉元然的身上,劉家有罪,但她無辜。
眼下,孟涪當然也看到了劉元然眼中的求救,可是,他毫無辦法。
那是劉臣齊。
姜行雲回了宮,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個傳聞中劉貴妃的兒子拘禁起來,然後差人打掃幹淨宮殿,将靳葦接了回來。
再踏進這裏,一切恍然如夢。
還記得當日,就是在這個宮殿裏,姜行雲小心翼翼地問她,願不願意同他一起。
當時從京中狼狽出逃的時候,決然沒想到,能這麽快回來。
“你做到了。”靳葦捧着姜行雲的臉,深深地看着他。
從被逼上皇位成為傀儡,到經歷兵變倉皇出逃,再到今日東山再起,他終于做到了。
他再也不必強迫自己接受父皇的安排,做一個富貴散人,再也不必忍氣吞聲當一個傀儡,他終于如她所言。
“有朝一日,一鳴驚人”!
姜行雲的臉貼着靳葦的手,來回地蹭,細密的吻在她手心落下,惹得她手心癢癢的。
“陛下做什麽?”靳葦笑着嗔怪道,想要縮回手。
姜行雲卻緊緊地拽着,絲毫不放松,在她耳邊悄悄地問:“不喜歡嗎?”
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耳邊和頸側,惹來一陣酥麻。
“像白天那樣,親我一下。”姜行雲話說的溫柔,語氣卻沒有一絲商量。
靳葦見他得寸進尺,就想小小地懲罰他一下,突然低下頭在他露出的鎖骨邊齧咬起來。
她的力度很淺,他絲毫感覺不到痛,反而癢癢的,麻麻的,他的身體湧上一股沖動,讓他不自覺地将人抱得更緊。
“嗯”,突然姜行雲發出一聲悶哼,靳葦趕緊停了下來。
“弄疼你了?”她小心地問道。
姜行雲看着她那張無辜的臉,不滿地說道:“誰疼了是這樣。”
随後又把靳葦的臉按在自己的鎖骨上。
靳葦一時沒忍住,就這樣趴在他的頸窩,笑了起來。
姜行雲又氣又笑,拿她毫無辦法。
兩人正鬧着,突然有人來報,孟涪求見。
姜行雲難得的沒惱,丢下一句:“長話短說”,轉身走進了內室。
孟涪一進來,與靳葦對上,不知是不是許久沒見的緣故,兩人都有些不自在。
孟涪想問她過的好嗎?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過的很好。
他索性不再寒暄,直接把一個木盒放在桌上。
“這是什麽?”靳葦好奇地問。
“證據,證明劉豫扶植的僞帝不是先皇之子的證據。”孟涪故作冷靜地說。
“你有心了。”罷了,靳葦又添了一句:“我替陛下謝謝你。”
聽到後面這句,孟涪的身體滞了一下,有些無奈,又有些麻木。
“我想求你個事。”孟涪再次開口,靳葦一擡頭對上他的眼神,他立即避開,看向別處。
“這證據是劉元然給的……”孟涪将他與劉元然的交易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靳葦聽後,一臉震驚。
她不知道是該說孟涪對姜行雲一片忠心,還是說他心地善良。
這個交易,對劉元然有利,對姜行雲有利,唯獨對于他,沒有那麽必要。
“劉家有罪,她是無辜的,能不能看在她也算有些功勞的份上,放過她。”孟涪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份小心,讓靳葦頓時感受到了二人之間的疏離感,劉元然的事,即使他不開口說情,姜行雲也未必會對她趕盡殺絕。
可是她卻不想解釋那麽多了,只淡淡地應了一句:“你放心,我會向陛下禀明。”
孟涪準備起身,卻又看到桌子上那個木盒,突然有些坐立不安。
他似乎在糾結和猶豫,然而片刻後,還是問了出口:“他,還有沒有活路。”
看見孟涪的眼神停留在桌上的木盒上,靳葦便知他問的,是劉豫扶植的僞帝。
“沒有。”靳葦斬釘截鐵地說。
“他只是劉家旁支的一個孩子,無父無母,無兄無弟……”孟涪無可奈何地說道。
“孟兄!”靳葦打斷了他:“他必須死!”
靳葦的話,聽起來毫無轉圜的餘地,孟涪一下有些激動:“他沒做什麽。”
靳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如果說孟涪為僞帝求情,她尚且還能理解,但他為他辯解,實在是糊塗。
“孟兄!他不是無知嬰兒,他十二歲了,他知道他來京城是做什麽!”
“他頂替了別人的身份,享受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擁有了本不屬于他的一切,前線無數将士為此殒命……”
“你怎能輕飄飄地說,他沒做什麽!”
面對靳葦的質問,孟涪陷入了沉默。
他沒有再辯駁,只是呆坐了一會兒,然後緩緩說道:“你變了。”
“是,我變了。”靳葦坦坦蕩蕩地說。
她确實變了,在看到姜行雲一路的艱辛,看到一個個将士倒在她面前之後,她再也不能坦然地蝸居在方寸之間,讀聖賢書,做白日夢。
唯有打破幻想,一點一點地努力,世道才能變好。
姜行雲是這種人,她也是。
“或許孟兄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我。”孟涪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這樣一句。
然而,不重要了。
孟涪走後,姜行雲從內室走了出來。
“你聽到了?”靳葦聽見動靜,一張張翻看着孟涪送來的證據,沒有擡頭。
“嗯”,姜行雲坐在她的身邊,順手接過她遞過來的信箋。
“你說的對,他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