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劉臣齊回過頭,看着自己身後緩緩關上的城門,眼神中閃過一絲得意。
盡管來時他身邊的人今日都葬送在了恒州,除他之外,無一幸免,但他終歸還是逃出來了,在姜行雲和嚴文琦的嚴密布控下。
姜行雲,來日方長,那就,期待再會吧。
城東的宅院裏,血腥味還未消散,院中的屍體一具具被擡出去,姜行雲在正廳坐着,一言不發,正中間的地上,擺着一副新軍的盔甲。
“陛下!”張英正單膝跪在地上,滿是自責:“是屬下思慮不周,才讓賊人逃脫,懇請陛下軍法處置!”
随後,嚴文琦也站了出來:“陛下,是臣的過失!”
一時間,在場的各人紛紛請罪。
姜行雲看着地上的盔甲,右拳緊握,指甲深深嵌進了肉裏。
劉臣齊敢只身來恒州,甚至把手伸向了靳葦,分明就是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而他,居然就這樣讓劉臣齊在他眼皮底下逃脫了。
他恨劉臣齊,但更恨自己。
“都起來吧。”看着地上跪着的衆人,姜行雲緩緩說道:“這事怨不得諸位,是朕想的太簡單了。”
衆人都站了起來,雖然嘴上沒有争辯,但姜行雲的話,卻讓各人羞愧難當。
在一片死寂中,門口突然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陛下!”
一衆人紛紛扭頭去看,随後便見一個侍從跑了進來,喘着粗氣:“陛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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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行雲“噌”地一下起身,來不及說什麽,幾乎是下意識地沖了出去。
對于這突然的變故,正廳中的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也有膽大的,試着問嚴文琦:“将軍,誰醒了?”
“別瞎打聽。”嚴文琦白了那人一眼,随後說衆人:“陛下寬宥,但我等要知恥後勇,今日之事,切不可再犯!”
“是!”
姜行雲沖進內室時,靳葦正靠在床邊,宜安坐在一旁,笑着與她說話。
姜行雲的身影一閃現,靳葦便注意到了,四目相對,隔着衆人,一時竟有前世今生的恍惚感。
注意到靳葦的目光,衆人回過頭,這才發現姜行雲就站在門口,紛紛識趣地離開。
姜行雲看着靳葦,竟覺得有些不真切,他一步一步走過去,在離靳葦還有半丈遠的時候,突然停住了。
他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上滿是灰塵和血污,猶豫着不敢靠近。
靳葦看着他的衣袍,似乎明白了他為什麽停下,她向床邊挪動着身體,想要下床走過去。
姜行雲見狀,趕緊快步走到床邊将人扶住,靳葦卻猛地栽到他懷裏,緊緊地抱住他的腰身。
“我去換個衣服,身上髒。”姜行雲拍了拍靳葦的頭,她才剛醒,他實在怕她碰到他這一身污穢。
靳葦不僅不松手,反而摟的更緊了。
“我好想你。”姜行雲的腰間傳來虛弱的一聲。
他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渾身發麻,四肢像是突然蘇醒了一般。
鼻子一酸,眼眶就濕了起來。
他緊緊地回抱住靳葦,恨不得将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七天,前後不過七天,但于他,卻無比漫長,陪在床邊的日日夜夜裏,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會不會就此失去她,會不會那日早上她為他系腰帶時,他低頭的一吻,就是訣別。
但是此刻,兩人緊緊相擁,他從她的懷抱裏,從她的顫抖裏,才突然讀到她的恐懼。
她沉睡的那七日裏,是不是也很害怕,自己再也醒不來。
突然感覺有什麽東西滴在了自己的頭上,靳葦擡起臉,看到姜行雲的臉上竟有一道淚痕。
她掙紮着起身,勾到姜行雲的脖子,他配合着彎下身來,坐到床沿。
“小孩子一樣,怎麽還哭。”靳葦嘴上說着,雙手卻托住他的臉,輕輕地将他臉上的淚痕抹去。
她這才發現,短短幾日,姜行雲竟然又瘦了。眼窩更深了,眼底一片烏青,下颌線都有些硌人。
靳葦一下一下摩挲着姜行雲的臉,眼中是止不住的心疼。
“為什麽把自己搞成這樣。”靳葦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眼睛瞬間濕潤。
“我”,姜行雲張口,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只會讓我心疼。”說完,靳葦兩行淚便流了下來,人也開始抽泣起來。
姜行雲一下子就慌了,他一邊笨拙為她擦着眼淚,一邊慌亂地說:“我沒事,我沒事……”
靳葦哭的更兇了,她伏在他的肩頭,靠在他的頸側,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不一會兒,姜行雲的肩頭就全濕了。
姜行雲手足無措,只能僵硬地抱着靳葦,一下一下撫着她的後背。
等到完全哭過了,靳葦才從姜行雲身上起來。
姜行雲将人扶好,穩穩地靠在床沿,随後從箱子裏拿出一套幹淨的衣服給靳葦換上,為她掖好被角,自己出去沐浴。
一盞茶的功夫後,他穿着一身中衣進來,關好門走到床邊,掀起被子就擠了進去。
姜行雲側過身,伸出胳膊讓靳葦枕着,然後長臂一撈,将人緊緊鎖在懷裏,嚴絲合縫。
靳葦的額間有什麽東西貼了上來,濕濕的,軟軟的,然而他像是被什麽蠱住了一般,貼上了就不願意放開。
幾乎片刻之間,姜行雲便睡着了,聽着他的呼吸聲,靳葦從來沒有覺得這樣心安。
嚴府中。
嚴霆坐在主位上,看着站立一旁,垂着頭的嚴文琦,好長時間才開口。
“今日之事,我都聽說了。”說完,嚴霆嘆了口氣:“放虎歸山,必有禍患。”
“是。”嚴文琦暗暗捏緊了拳頭。
劉臣齊能在恒州來去自如,對嚴家而言,已經不是一次行動失敗這麽簡單了。
“那個藥鋪……”看着嚴文琦忙前忙後這麽久,嚴霆一直旁觀,今日還是第一次提到具體的細節。
“我已命人查封,相關人等已經押入大牢。”嚴文琦據實答道。
嚴霆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片刻後又提醒道:“明面上的要查,暗地裏的……也要查。”
嚴文琦頓時明白了嚴霆的意思,嚴家不能對恒州失了控制。
姜行雲之前那道招賢令,大量士子慕名而來,眼下恒州城內龍蛇混雜,而且姜行雲人在恒州,更不能有絲毫閃失。
“是,祖父”,嚴文琦應下。
“如果祖父沒什麽事,我就退下了。”
“你……”嚴文琦正準備走,被嚴霆喊住:“稍等等。”
嚴文琦聞言立馬站住。
嚴霆從座位上起來,走到嚴文琦面前,看着這個自幼喪父,從小跟着自己長大的孫兒,心中感慨萬千。
他對這個孫兒,寄予厚望,因為他肩上擔負的,是整個嚴家,乃至整個西南的未來。
“安郎”,嚴霆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嚴家不是姜家的家臣。”
嚴霆這話,于嚴文琦而言如當頭棒喝,他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眼神中充滿了抗拒和不解:“祖父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你小時候,我為什麽默許你與陛下來往嗎?”未等嚴文琦回答,嚴霆便自顧自地說:“因為那時先太子還在,陛下只是普通皇子。”
“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他是陛下。作為臣子而言,尤其是護衛邊疆的武将,與陛下走得太近,對你沒有好處。”
嚴文琦頓時皺起了眉,心中有些不悅:“祖父究竟想說什麽?”
“你這兩次栽的跟頭,一次在京城,一次在恒州,究竟因為什麽,你想清楚了嗎?”
嚴文琦反問道:“那祖父覺得,是因為什麽?”
“陛下的話,不是什麽時候都是對的,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要聽的,你天生屬于戰場,朝中的事,還是盡量少摻和。”
嚴霆的話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嚴文琦身上,他突然覺得有一股涼意襲來,這時他才明白,為什麽當日在京城,做決定之前,姜行雲會問他:“你能做得了姜家的主嗎?”
原來祖父心中,是這樣想姜行雲的。
“祖父這是把過錯,都推到陛下身上了嗎?”嚴文琦冷笑一聲:“二哥真是可憐。”
君臣有別,嚴文琦恍然發現,這是姜行雲即位後,他第一次用以前的稱呼喚他。
“先帝在世時,偏疼先太子,對他不聞不問,二哥現在孤家寡人一個,連祖父也随意編排他。”
“我不是編排……”嚴霆辯解道,只是剛一張口便被嚴文琦打斷。
“祖父自小告訴我,嚴家守的是西南,守的是天下,而不是姜家。”
“扪心自問”,嚴文琦指着自己的胸膛:“這個天下,嚴家守好了嗎?”
“先帝懦弱,朝中奸臣當道的時候,嚴家在哪裏,朝中兵變,陛下被挾持、被視作傀儡的時候,嚴家在哪裏,亂兵圍城,陛下被脅迫的時候,嚴家又在哪裏?”
嚴文琦一步步的逼問下,嚴霆的臉越來越難看。
“世人都道嚴家固守西南,是大周的柱石,但是如今眼看大廈将傾,祖父竟然告訴我,要遠離朝廷紛争。”
“世人不知道的是,嚴家只是龜縮在西南,深谙自保之道的簪纓世家罷了。”
“嘭”地一聲,桌上的茶盞碎了一地。
空氣瞬間凝固了,兩人都立時冷靜了下來。
嚴文琦沒有再作停留,轉身走出了書房。
外面月華如練,像極了那年中秋盛宴。
祖父怨他,不該對姜行雲唯命是從。可姜行雲在最身單力薄的時候,猶能為他擋住風雨,他有什麽理由,不保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