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八歲那年,整個後宮,沒人蓋得過劉貴妃的風頭……”
跟着姜行雲的敘述,靳葦仿佛置身于當年的那樁舊事中。
“那年冬天特別冷,我從母後的宮中出來,正要去尋大哥,正巧在淩煙湖邊,迎面撞上了身懷六甲的劉貴妃……”
“時日太久,她當時說了什麽,我已經記不大清了,只記得突然間,不知怎的,兩人一同跌進了湖中。”
“當時剛入冬不久,湖面結了冰,卻并不牢固,我們先是摔在了冰上,然後冰面破裂,又一同沉進了水裏。”
“我不會凫水,手腳胡亂地撲騰,冰涼的湖水一點點往我身體裏灌,漸漸地,我失去了知覺……”
“後來的幾天,我一直半睡半醒恍恍惚惚,但每次醒來,床邊總是同樣一個身影……”
聽到這裏,靳葦已然明白,這個身影,大概就是春嬸兒。代入當時的姜行雲,靳葦突然理解了今日他的失态。
“那你的父皇、母後呢?”靳葦随口問道。
“母後當年身體不好,整日裏纏綿病榻,自然不大顧得上,至于父皇……”說到這裏,姜行雲的眼神突然流露出一絲嘲諷和冷漠。
“劉貴妃腹中的龍子沒了,日日尋思覓活,叫嚷着要我償命。”
“大哥為了我,跪在她的殿門外苦苦哀求,父皇就在裏面,卻不肯出來!”姜行雲握緊了拳頭,眉頭皺的更緊,眼中的怒氣快要溢出來。
“對大哥他尚且如此,哪裏還能想得到我!”
姜行雲一向壓制,此刻卻也低聲咆哮起來。
靳葦坐在旁邊,完全沉浸在他的痛苦中,恐懼、憤怒、失望……這些八歲那年在他身上出現過的情緒,過了十幾年,依然絲毫不減,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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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度以為,姜行雲對先帝的怨恨,源于他對奸臣的姑息,對朝政的失控,對姜行堯一事不敢追究敷衍了事的懦弱。
但今日看來,遠非如此。
作為帝王的失職,他或許已然寬宥,但作為父親的失責,他永遠不會原諒。
她一直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姜行雲,但走出皇宮,走出京城,來了恒州之後,仿佛少了許多避諱。
他的那些過往,從嚴文琦口中,從宜安口中,從他自己口中,仿佛深山老林中,濃密的枝葉下,一點一點透下來光,慢慢彙聚、拼湊。
初見時,榜下一笑如春風拂面,泰然自若為她解圍的他,是他,也不是他。
她以為他是光,可哪有人生來便是光呢?
此刻他抱着她,他的臉就貼在她的胸前,然而卻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他們的相擁,更像是,打碎了血肉,和在一起。
姜行雲人在西南,一番聲勢搞得如火如荼,然而劉豫在京城,也沒閑着。
姜行雲有罪己诏,他便沿着罪己诏歷數姜行雲的十大罪狀,而且,還扶立了新君。
劉豫不知從哪弄了個孩子回來,硬說是先皇的第三子,劉貴妃所生。
劉貴妃當年小産之後,任旁人如何開解都不聽,郁結于心,不到兩個月就殁了。這是當時宮中上下都知道的事。
然而劉豫口中的版本,因先皇後善妒,劉貴妃不得不僞裝小産,将皇子送出宮中托人撫養。
劉貴妃本人,則因為思念皇子,抑郁而終。
為了将傀儡扶上位,劉豫不惜抹黑先皇後。先皇後雖然資質平庸,但向來小心謹慎,身居後位多年,從不越雷池一步,更別提謀害皇嗣這樣失德的重罪。
可劉貴妃當年在宮中的嚣張跋扈卻是人盡皆知,這樣一個人,反倒成了可憐兮兮的受害者。
如此黑白颠倒,實在荒唐!
正當孟涪心中忿忿不平時,有人主動找上了門。
看着劉元然的帖子,孟涪有些猶豫。
他與劉元然,确實有些淵源,但那不過是雙方父親出于家族利益的考量,他與劉元然本人,向來沒有什麽交集。
無緣無故,為何找他?
雖然心中疑窦叢生,再三考慮之下,他還是去赴了約。
劉元然絲毫沒有避開衆人的意思,将人約在了裕香樓。
孟涪在門前,輕輕扣了三下,得到裏面的首肯,才推門走了進去。
二人不是第一次見面,但未曾有機會細細打量彼此,所以今日相見,更多的是陌生。
孟涪對劉家人沒有什麽好感,自然對劉元然也沒有那麽多耐心。
劉元然似乎知道這一點,沒有那些彎彎繞繞,上來就直奔主題。
如此這般說了一番後,孟涪直接愣在了原地。
“看來孟公子還需要考慮考慮,不過最好不要太久。”劉元然并不準備多待,說完就要走。
到了門口時,又突然想起了什麽,回過頭,指着一旁桌子上的幾張字畫:“這些,孟公子收下吧,不然下次來見你,我不知道用什麽緣由。”
恒州城中。
來希玥似乎并不死心。
她對姜行雲的興趣,随着他一次次明裏暗裏的拒絕與日俱增,她也不知道起初是由于什麽,但漸漸的,卻變得非他不可了。
這世上還沒有能對她視若無睹的男人,姜行雲也不行!
于是她想盡了渾身解數,在姜行雲出現的多個場合,精心演繹着自己的角色。
然而,不管她的歌聲多麽動聽,舞姿多麽曼妙,蹙眉的樣子多麽惹人垂憐……姜行雲都不為所動。
她不明白,姜行雲身邊那個女人,就那麽好嗎?
聽說還是罪臣之後,這樣的人,只會成為姜行雲的拖累,而她,卻可以給到他實實際際的好處。
可是,姜行雲在聽到她許諾的那些條件後,沒有絲毫的心動,反而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來希玥反問道,底氣并不十分足。
“公主可能不知道,若以兵馬來衡量,我的未婚妻值得千軍萬馬。”提及靳葦,姜行雲一臉驕傲。
“依陛下眼下的處境,十萬人,怕也不易得,西南不穩,陛下北上之路,怕也不會平順吧。”
聽出來希玥話裏的挑釁和威脅,姜行雲幾乎要笑出聲來。
“漓國國君說這話,怕也要掂量掂量,公主可真是大言不慚。”姜行雲還擊道,言語間沒有留有絲毫餘地。
這些天應對來希玥,使他厭煩。
“你!”來希玥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臉“唰”的就紅了。
姜行雲對着不遠處的嚴文琦招了招手,後者大跨步走了過來。
“嚴将軍,公主說,要讓西南不穩。”姜行雲懶得多說,掐頭去尾,摘了幾個字。
“我……”來希玥想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嚴文琦看着來希玥,挑起了眉,臉上已全然沒有平日裏說笑的模樣。
“如果先前的教訓不夠慘痛的話,公主可以試試。”
嚴文琦的話,一字一句砸在地上,铿然有音,來希玥心中竟驀然生出一絲恐懼來。
“我雖然眼下落魄,但公主也不要趁火打劫。還有,”姜行雲緩緩說:“不要同我的未婚妻相比,我怕你會,自慚形穢。”
姜行雲的話一出口,嚴文琦都震驚了,看來姜行雲的耐心已然消耗殆盡,否則對于來希玥,不會絲毫不留情面。
來希玥此刻難堪的緊,正巧這時,來川赫走了過來,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提起裙裾就跑到自己父王身邊。
來川赫看看對面的姜行雲和嚴文琦,又看了看躲在自己身邊的愛女,小聲地問:“發生了什麽?”
來希玥還未開口,姜行雲便搶先說道:“看來國君不是真心與朕做盟友,竟讓公主來欺辱朕!”
來川赫聽的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姜行雲話裏的怒氣不是假的,他又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她那一副理虧的姿态也不是假的。
“陛下息怒”,來川赫趕緊陪上了笑臉:“小女自幼驕縱任性,若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得罪了陛下,還請陛下海涵,我這廂,給陛下賠罪了。”
姜行雲占了個理,來川赫又是一副笑臉,臉色才稍微好看點。
“陛下,借一步說話。”見狀,來川赫立馬将人請到了書房。
姜行雲心中一塊石頭終于落地,看來此事,成了一半了。
來川赫這個老狐貍,來了恒州多日,整日走走逛逛,絲毫不談正事,不知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姜行雲只好有意激怒來希玥,借着這個機會來逼他一把。
畢竟雙方開始亮牌,後面才有的談。
時間寶貴,漓國又不是什麽關鍵所在,他可沒功夫陪他耗。
然而當天晚上,姜行雲剛走到門口,便聽到屋內吵吵鬧鬧。
掀開簾子進去,裏面密密麻麻寄了一屋子人。他一眼掃過去,宜安、春嬸兒都在,甚至周紹禹也在,唯獨不見靳葦。
他突然心裏一陣發慌。
“出什麽事了?”
所有人看着他,卻沒有人搭話,見內室的門緊閉着,他着急忙慌地就往內室走,絲毫沒有注意到腳邊,一路将屋內的凳子踢的七零八落。
臨走到門口,準備推門時,宜安才拉住他,一臉擔憂地說:“嫂子她,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