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翌日朝堂之上,趙永柯當堂奏報,依着結案書上所寫,将章君南一案的來龍去脈講的清清楚楚。
大殿之上,群臣之中,一時間一片嘩然。
除了驚訝,更多的是質疑。
“趙大人,口說無憑,章君南一案,是陳案,也是鐵案,如今要翻案,可不是耍耍嘴皮子的事。”張垣一臉不屑地說。
很快便有人附和道:“是啊……”、“辦案講究個證據……”
“陛下,有人證一名,正在殿外等候傳喚。”趙永柯沒有理會旁人,直接向姜行雲請示。
“宣。”姜行雲說着,眼睛瞟了殿下站立的劉豫一眼,今日的劉豫看着格外冷靜,臉上沒有一絲微動。不知怎的,姜行雲心裏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不多時,嚴文琦便押着一人走了進來。
那人衣衫看着倒是齊整,顯然上殿之前刻意收拾過,可盡管如此,也難掩一身的破落相。
“陛下,此人便是孟大,章君南一案中首告孟霖的長子。”
姜行雲點點頭,示意趙永柯繼續。
孟大在地上跪着,趙永柯轉身走到他身邊站定,而後說:“孟大,你且把你父親孟霖是受何人指使,又是如何誣告章君南一一道來,聖上面前,不可有絲毫隐瞞。”
孟大并沒有立即答話,而是低着頭跪在原地,瑟瑟發抖。
趙永柯見狀,俯下身輕聲地說:“你不用害怕,就把你那天同我講的說出來便可,聖上英明,你父親的舊事,不會牽連到你的頭上。”
孟大還是不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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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人證,卻不肯開口,如此藐視君上,該當何罪!”張垣突然開口怒斥道。
似是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孟大吓得一個激靈。
“說!”趙永柯還未反應過來,張垣那邊又是一聲怒喝。
“陛下,陛下……”孟大猛地擡起頭來,瞪大了眼,看着姜行雲大聲喊道:“我并不認識什麽孟霖!”
姜行雲放在膝上的手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
孟大的反應讓趙永柯始料未及,直接呆在了原地。
嚴文琦也愣了一下,随後立即反應過來,從懷裏掏出了幾張紙,遞給了趙永柯。
趙永柯看了看手中,這才回過神來,對着孟大質問道:“這份供狀,将當年事說的明明白白,白紙黑字,更是有你的簽字畫押,難道你想抵賴不成?”
“趙大人”,孟大一臉驚慌:“我壓根兒不識字,哪裏知道這供狀上寫的是什麽?你讓我畫押,我就畫了,原以為不過是些醉酒無賴的小事,哪裏知道是通天的大罪!”
“你!”趙永柯氣得滿臉通紅,原以為十拿九穩,誰知道孟大會當堂翻供,還将一盆髒水潑向了他。
“趙大人,你可不能害我!”
孟大這話猶如火上澆油,趙永柯手指着他,氣得語無倫次:“你這宵小之輩……”
嚴文琦一擡頭,正好與姜行雲的眼神對上,事已至此,兩個人心中都已有了數。
看來所有的預感都不會平白無故産生,所謂事情的轉機,不過是有人蓄意操縱,而這操縱之人是誰,姜行雲環視一周,除了他,劉臣齊,還有誰。
趙永柯還在與孟大糾纏不清,緊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發生了。
孟大突然起身,朝着大殿上的柱子就撞了上去,頓時滿頭是血,随即暈了過去。
嚴文琦方才沒拉住,此刻離他最近,他蹲下來探了探孟大的鼻息,而後對着姜行雲搖了搖頭。
事情終于不可挽回。
一片慌亂之際,劉豫站出來,直直跪在大殿中央,義正言辭地一字一句喊道:“請陛下為孟大做主,治罪趙永柯,一并懲處逆賊之後!”
群臣随之應和:“請陛下為孟大做主,治罪趙永柯,一并懲處逆賊之後!”
逆賊之後是誰,不言而喻。
姜行雲騎虎難下,當場拂袖而去。
翰林院掌院學士趙永柯當堂逼死平民孟大的事很快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趙永柯立時成為街談巷議的焦點,次日便被發現在家中自缢。
聽到趙永柯自缢的消息,姜行雲端起的茶盞抖了一下,滾燙的茶水蕩了出來,頓時燙的手背泛紅。
一旁的靳葦立刻接過他手中的茶盞放到桌上,随即找來藥膏,一點一點輕輕地塗着。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姜行雲嘴裏念叨着,對手上的燙傷毫不在意。
靳葦沒有出聲,她知道趙永柯的死對姜行雲而言是一次重大的打擊,他本就是局外人,若不是參與了此案,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場。然而于她,又何嘗不是?
“我太心急了。”姜行雲話中透着深深的自責。如果他能沉住氣,不那麽着急,是不是就不會掉入這麽拙劣的圈套。
“事已至此”,靳葦冷靜地說:“陛下更應該想清楚,之後的路怎麽走。”
自責是無用的,追悔也是無用的。
“他們逼死了趙大人,下一步便是用我的身份大做文章,來牽制甚至威逼陛下……”
“他們的目标始終是我。”姜行雲打斷了靳葦的話,他不想再從她口中聽到什麽誰連累了誰的鬼話。
“所以,陛下是否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靳葦問出這話的時候,一臉凝重。
事情的發展比預想中的還要糟糕,短短幾日,京城之外突然聚集了上萬人馬,就像從天而降一般,沒有任何征兆。
他們打着“清君側”的旗號,歷數靳葦的罪狀,逼姜行雲交人。
靳葦看着手中的檄文,“逆賊之後”、“勾結奸邪”、“迷惑聖主”……樁樁件件都超出了她能力範圍。她一介書生,如何配得上這樣大的陣仗。
嚴文琦來了,靳葦識趣地退了出去。這個節骨眼兒上,嚴文琦來所為何事不言而喻,事情到這個地步,就算姜行雲不說什麽,其他人,也不會毫無想法吧。
“眼下怎麽辦?”嚴文琦開門見山:“已經兵臨城下了,各地的兵馬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得早下決斷!”
姜行雲沉默了一會兒,而後看着嚴文琦認真問道:“嚴家會支持我嗎?”
嚴文琦瞬間領會了姜行雲話裏的意思,遲疑了一下,然後篤定地說:“我會支持你。”
“你做得了嚴家的主嗎?”
面對姜行雲的質疑,嚴文琦斬釘截鐵地說:“我是嚴家的未來。”
這話的意思很明白了,嚴家的家主,嚴文琦現在還不是,将來早晚是,他站誰,嚴家就站誰。
“那……跑吧。”姜行雲的話中既有些許無奈,又有幾分堅定。
姜行雲這個決定,讓嚴文琦心中對他又多了幾分敬佩,因為一旦這樣做了,從此刀山火海,只能硬着頭皮往前闖,再沒有回頭路。
“我沒想到有一天,你居然能為一個人做到這個地步。”
姜行雲搖搖頭,說:“我不是為她,是為我自己。”
晚膳期間,姜行雲只是埋頭吃飯,整個人悶悶的,顯得心不在焉。
靳葦看見他這個樣子,便知道他心裏藏着事,想來早些時候嚴文琦過來,兩人定是商定了什麽。
捱到吃完了飯,飲過了茶,姜行雲還是一言不發。
靳葦終于按耐不住,走到姜行雲身前,強迫着他與自己對視。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講。”
姜行雲看着她,燭光映照下,她的眼睛清澈透亮,一片坦蕩,他眼神微動,醞釀了多時的話,卻不知該怎麽說出口。
兩個人就那樣定定地站着,靳葦突然伸出雙臂,緊緊環抱住姜行雲的腰身,良久才放開,然後仰起頭問:“現在可以說了嗎?”
姜行雲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好像斟酌再三的話仿佛也不是那麽難以說出口。
“我與嚴文琦商議,逃出京城,退守西南,以圖日後東山再起……”
說到這裏,姜行雲停頓了一下,看着靳葦認真地說:“你願意同我一起嗎?”
靳葦完全被姜行雲這幾句話震撼到了,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可是姜行雲畢竟是一國之君,這意味着将江山拱手相讓,然後再經歷一遍姜氏先祖筚路藍縷以啓山林的艱辛。
不,興許要比當年姜氏先祖還要難,一個在重重包圍下狼狽逃離京城的國君,還能否獲得天下人的支持和信任,這是天大的變數。
可是,對于姜行雲,她心底卻又湧上深深的敬佩,為他當機立斷的決心和壯士斷腕的勇氣。
靳葦還在消化姜行雲話的前半句,完全沒有意識到姜行雲還在等自己的答複。
見靳葦遲遲沒有回答自己,姜行雲進一步說:“這一步一旦踏出去,往後只有艱辛,沒有坦途,你若是不願意,我……”
“沒有什麽不願意,刀山火海,我陪你。”靳葦制止了姜行雲說下去,相識以來,她陪他走下去的決心沒有絲毫的退縮,只有日甚一日的堅定。
姜行雲伏在靳葦的肩頭,緊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聲地說:“對不起,我……”
靳葦靜靜地聽着,但是姜行雲終究還是沒有繼續往下說。
“陛下運氣好,生來便是天潢貴胄,不用受奔波勞碌之苦,陛下運氣又不夠好,攤上了千瘡百孔的大周。”靳葦開口說。
“可是”,靳葦話鋒一轉:“陛下越來越像一個君主了,這招釜底抽薪,日後陛下若能卷土重來,大周必将迎來中興。”
靳葦的話給了姜行雲極大的鼓勵,有時候姜行雲自己也不明白,她對他的信任從何而來。
“你有沒有一刻,哪怕一瞬間,想過我會不會為了自保,把你交出去。”姜行雲有些好奇地問道。
“沒有。”靳葦沒有絲毫遲疑。
“為何?”姜行雲從靳葦的肩上擡起頭來,一臉期待地等着靳葦的答案。
“因為陛下心裏明白,放棄我,并不能保全自身,反而日後會被權臣拿捏,成為真正的傀儡,而這,是陛下此生最厭惡的事。”
靳葦說的一點沒錯,可姜行雲還是忍不住繼續問道:“就不能因為,喜歡你嗎?”
“陛下已經栽過一次跟頭了。”靳葦冷靜地說,同樣的錯,他不會容忍自己犯第二次。
此刻姜行雲看着眼前的靳葦,只覺得自己足夠幸運,才能在這蒼茫世間,遇到這樣一個女子。
世人沒有想到,短短兩年,永安元年的事再度重演。
打着“清君側”的旗號,在城外陳列的軍隊遲遲沒有得到當朝陛下的回應,憤而攻城。
待攻破城門,一路打到宮門邊上時,擡頭一看,皇宮上方卻冒起陣陣濃煙,而大火的方向,正是姜行雲的寝殿,重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