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姜行雲揮揮手,示意陵游繼續往下說。
“是杜府的杜老夫人。”陵游回禀道。
杜老夫人?姜行雲極力在腦海中搜索着關于她的印象。靳葦那邊卻心中一凜,想起那日在崇福寺與杜老夫人的一番對話。
當時她回來後,只與姜行雲說起包裹的事情,關于杜老夫人這個人,和她二人的談話,卻未曾談及。
既然在姜行雲面前,她的身份已經全部明了,那就沒必要有所隐瞞,于是靳葦便将那日的事一一說與姜行雲聽。
姜行雲聽罷,當下倒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寬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告訴她不必憂心。
走出寝殿,一張臉卻立即拉了下來。他本想放過杜家的其餘人,如今看來,倒是他枉做好人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杜家倒臺,杜老夫人在獄中都能将消息傳出,給他出這樣的難題,那他便只能連根拔了杜家這棵參天大樹,讓那些人徹底死心。
幾日後,杜徳佑一案結案,杜家上下,滿門抄斬。
聽聞消息,滿朝文武大為吃驚,杜家畢竟是開朝功勳,百年氏族,沒想到姜行雲說殺就殺,不留半分情面。
一時間,竟有不少人為杜家求情,希望姜行雲網開一面。
靳葦去到偏殿時,看見地上散落的奏章,便知道姜行雲正在為此事生氣。
她彎下腰,想把地上的奏章一本一本撿起來,姜行雲見狀,立馬上前制止:“你腰上的傷未好,不要亂動。”
說着把靳葦扶到案邊坐下,然後自己默默地撿起,陰着個臉,整整齊齊地在桌上擺好。
“恭喜陛下,杜家的事,終于了了。”說罷,看着姜行雲一臉的疲态,靳葦眼中滿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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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行雲二話沒說,走到靳葦的背後,隔着椅子輕輕地抱住她,頭枕在她的頸側。
他慢慢地閉上了眼,不知怎麽,只是這樣抱着她,聞着她身上的味道,便覺得安心。
靳葦已經漸漸習慣姜行雲時不時的親昵,也漸漸明白,這樣親昵的背後,往往掩藏着他難與人言的情緒。
初識他時只道他如世人所言,是富貴閑散的皇子,一步步走進他,才知道他從小便習慣隐藏真實的內心。
就像他現在,杜徳佑的事他雖然下了決心,但是多餘的殺戮,多少讓他不安。
靳葦一下一下輕撫着姜行雲交叉在自己胸前的小臂,緩緩地說:“弑殺儲君,帶兵逼宮,藐視皇權,私販軍糧,樁樁件件,都是謀反的大罪,陛下做的沒錯。”
她的聲音雖小,卻無比堅定。
“你真這麽覺得嗎?”姜行雲埋在靳葦頸側的頭突然擡起,看着靳葦的側臉問道。
“自然。”靳葦偏過頭,直視着姜行雲的眼睛,一臉肯定地回答。
“不會覺得?”姜行雲猶豫了一下,才又繼續說:“不會覺得我過于殘暴?”
靳葦微微搖了搖頭,撫摸着他的右頰說道:“斷然不會。”
姜行雲眉間的憂郁一點點散開,此時靳葦的臉離他不過三寸,他從她眼裏看見的,是無條件的支持。
他閉着眼,小心翼翼地靠近靳葦,用他的額頭貼着她的,兩個人鼻尖碰觸,呼吸可聞。
這樣彼此依偎的感覺是如此熟悉,去年在齊王府時,她伏在他的肩頭說:“刀山火海,我陪你。”
如今一年已過,回首來時,不說是刀山火海,也算是布滿荊棘,彼此攙扶着,竟也過來了。
靳葦偷偷睜開眼,睫毛掃過姜行雲的眼睑,惹得人癢癢的。
姜行雲的眼皮微動,卻并未睜開眼。
于是靳葦就這樣明目張膽地看着姜行雲,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除了少時填充在腹中的才學,在這世上所擁有的,竟只剩他了。
她垂下眼睛,視線聚焦在姜行雲的一雙薄唇,想起了那夜在城東小院,他睡着時,那任君采撷的豐姿。
誰料下一秒,那薄唇竟覆上了她的。
柔軟、溫潤、熾熱,他不知何時換了位置,欺身上前,将她整個人圈在懷中,雙臂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即使這個時候,他仍記得她受傷的右肩。
靳葦略微仰起頭,承接着他的主動和熱情,雙手順勢搭在了他的腰側,而後漸漸後移,最終環住了他。
他的氣息如冬日暖陽,讓人感到舒心和惬意。
良久,兩個人才分開,那股靳葦記憶裏淡淡的沉香味,從未像今日這樣濃烈。
“殿下用的什麽香?”靳葦突然好奇地問道,她對香事素來毫無研究,卻覺得姜行雲身上的這種,味道清新自然,沁人心腑,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姜行雲顯然沒想到靳葦會突然問這個,他低下頭,猛地吸了兩口,擡起頭笑着問:“好聞嗎?”
靳葦不好意思直接回答,只是催促着:“殿下快告訴我。”竟有些撒嬌的意味。
姜行雲大為受用,一臉寵溺地說:“這種香叫夜歸人,皇室專用的熏香。”
“既是皇室專用”,靳葦話鋒一轉:“我之前,時常醒來後在床邊聞到這樣的味道,想來……”
“是我。”姜行雲倒是絲毫不收斂:“我早就相中了你,夜夜想你不能寐,因此時常半夜出宮,見你一面才能心安。”
饒是知道了彼此的心意,姜行雲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卻是頭一次,靳葦的臉唰地紅到了耳根。
他如今這副說辭,與那日夜間在床邊被她發現時,怎麽就大相徑庭!
見靳葦這副嬌羞的模樣,姜行雲瞬間心情大好,索性更大膽了些,看着她認真地說:“什麽時候才能夜夜擁你入懷啊。”
他的臉上并無一絲調笑和戲谑,憑着對姜行雲的了解,靳葦心中隐隐覺得,他怕是已經有什麽計劃了。
從偏殿出來,靳葦的臉色卻不如剛才面對姜行雲時那樣輕松。
她對姜行雲說的那些有關杜家的話,并不只是寬慰他,不管外人怎樣說,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
但是從她的角度講,面對杜千熒,卻很難理直氣壯。
為了從杜千熒身上獲取想要的信息,她逢場作戲、欺騙、利用,無所不用其極。本想在事情結束後在姜行雲面前替她求情,保她一條命。
但是,為了姜行雲,她還是放棄了,杜千熒畢竟是杜家人。
行刑前一日,靳葦思來想去,最後還是背着姜行雲,去送杜千熒最後一程。
杜老夫人既然把她是女子的消息傳出來,多少也有點報複的意思。那麽杜千熒,此前必然已經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
靳葦也不确定,杜千熒現在還想不想見她。但是她做下的事,就算不能補償,也該有個交代。
大牢裏陰暗潮濕,靳葦跟在獄卒身後,手裏提着食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
來到一座牢房面前,靳葦一眼就看見了端坐在裏面的杜千熒,即使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她依然保持着她杜家嫡女的風範。
哪怕衣衫髒亂,臭氣熏天。
杜千熒看到牢房門口的身影,一下子沖了過來,啐了靳葦一口,大聲喊道:“滾!”
靳葦沒有躲避,也沒有理會,只是蹲下來,忍着腰間的疼痛,将食盒中的飯菜一樣一樣端出來,從兩根木欄之間的縫隙遞了進去,放在了地上。
杜千熒看着靳葦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渾身直犯惡心,盡管在牢中多日,她食不果腹,眼前的東西的确是她這幾日見過的最好的食物。
但是她還是想都不想,胡亂将那些踹翻。
“對不起。”在牢房門口站了很久,靳葦才對着杜千熒說出這一句。
杜千熒冷笑一聲:“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看見你,想起你之前在我面前虛與委蛇的樣子,有多令人作嘔。”
“靳葦,你好惡心。”杜千熒眼中充滿了厭惡:“你居然用這麽卑鄙的手段,為你的情郎去鏟平道路,午夜夢回,你不會覺得虧心嗎?”
在杜千熒一事上,靳葦着實理虧,所以杜千熒用再髒污的話來罵她,她都不會回嘴。
但是,杜千熒不該在她面前提姜行雲,杜家的人有什麽資格提姜行雲!
“那杜小姐”靳葦深惡痛絕地說:“你的父親杜徳佑帶兵殺進京城的時候,你會不會覺得虧心,當你拿着你父親用軍糧從別國換來的金銀財寶肆意揮霍的時候,你又會不會虧心!”
“莫說這一切與你無關!你占有着利益又保持着緘默,如今來裝什麽清白!”靳葦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我靳葦是對不起你,無論日後天降報應還是惡鬼纏身,我受着,但杜徳佑、你、杜家的人,必須死!”
“包括你那個表面上吃齋念佛、不問世事,實際上暗中縱容、不加約束,親眼看着杜徳佑釀下大禍還要添一把柴的祖母!”
靳葦一連串的質問,讓杜千熒直接愣在了原地,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靳葦,她絕望地笑了笑,果然啊……
靳葦從來都不是那個她臆想中的玉面書生,她骨子裏的孤傲、狠絕,與她為她設定的形象,毫不沾邊。
“你走吧。”杜千熒頹喪地坐在角落,低聲地說:“此生是我瞎了眼,蒙了心。”她現在一身懊悔,又有何用?
父親已在黃泉路上等着她。
靳葦最後看了杜千熒一眼,與她做最後的告別。
從此刻起,靳葦在心中暗暗告訴自己,她這一生興許會做錯事,但是絕不後悔!
走出了大牢,靳葦下意識地用手遮住頭頂刺眼的陽光。
突然身前出現了一片陰影,随後便聽見有人喊道:“将靳侍郎押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