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章公,章君南,才是你的生父!”
靳葦整個人跌坐在地上。章君南,二十年前開風氣之先的一代文宗,因涉魏王謀反案被滿門抄斬的士林領袖,自她識字起就擺在案頭的那些詩詞文章的主人,居然是她的生身父親。
這是何等的荒唐!
靳葦看着牌位上那幾個字,心中産生了極大的懷疑,她是誰?靳家人闖進來告訴她,她是娼妓之子,養了她十幾年的父親跟她講,她生父是章君南,世人皆知她是今科狀元,卻不知她原是女兒身。
章家十幾年前慘遭滅門,那她,又是什麽?
“撐死不過一條命,你憑什麽說,撐死不過一條命,你有什麽資格!”
“當年整個章家拼死保下你,我為了你,離開靳家的庇佑,舍下錦繡前程,甘願離群索居,在這個破落地養育你十幾年。而今章公屍骨未寒,大冤未昭,你竟敢輕言生死!你可知,當年章公破席裹屍,被人丢在雪地裏,整個章家血流成河,上下十幾口除你之外無人幸免。”
“狀元郎,你以為你的命是你一個人的嗎?十幾年來,我一日都不敢忘記章公身上蒙受的不白冤屈。”
說着,靳鴻整個人趴在桌案上,抱着章君南的牌位失聲痛哭。
“你不能以身犯險,你得留着自己的命,好好活着,你得封侯拜相、位極人臣,将那些人踩在腳下,然後站在高處,告訴所有人,章公被人構陷、被人冤枉。他是清白的!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清白!”
那天的靳鴻,讓靳葦感到無比的陌生。他撲到靳葦面前,緊緊地抓着她的雙臂,瞪大了雙眼看着她,又哭又笑,整個人已經陷入了癫狂。
與靳鴻對視的那一瞬間,靳葦突然,什麽都明白了。自己不過是他十幾年精心培養的一個工具,他給她自己所能給予的一切,讓她傲然立于山峰之上,只是為了,讓她複仇。
殘酷的真相将她壓的喘不氣來,她雙手推開靳鴻,不顧一切地闖進了大雨中。
而那晚,她行屍走肉一般流落在行人寥落的街上,一輛馬車突然停在她身邊,毫無預兆地,她又聽到了熟悉的兩個字。
“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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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遇到了姜行雲。
他将她扶上馬車,又扶着她坐好。而後才小心翼翼地問出口:“怎麽了?”
微弱的燈光下,她看着他關切的眼神,突然間,淚流不止。
姜行雲瞬間手忙腳亂,馬車裏空間狹小,他繞過中間放着燈盞的矮幾,半跪在靳葦面前,笨拙地用袖子為她擦拭着眼淚。高大的身軀完全将她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那一刻,她有一種失而複得的安全感。
所以後來她奮不顧身地沖進齊王府,不只因為他喚她一聲夫子,更是因為那一晚,她哭濕了他兩只衣袖。
這幾日,姜行雲迎來了登基以來的一件大事,落月國來朝。
落月國是大周西北邊境上的國家。單從國土來看,落月國雄踞大片草原,比整個大周還要遼闊,但其他方面,大多不及大周。
落月一族,逐水草而居,以游獵為生。他們不會種莊稼,廣袤的草原也不允許他們種莊稼,這便是西北邊境時常不太平的緣由。
也是杜徳佑橫行霸道的底氣。
西北一天有仗打,大周就一天離不了他。
姜行雲高坐在龍椅上,俯瞰着兩個異族身影一點點靠近。
“落月國拔都見過大周皇帝陛下,恭賀陛下登基。”為首的那人手捧托盤,奉上了禮單,他身後還跟着一個随從,戴着面具,不知何故不以真面目示人。
“使者遠道而來,辛苦了。”姜行雲示意侍從收下禮單,客氣地說道。
“此番奉我國國王旨意前來,除了恭賀陛下之外,還有一事與貴朝相商。”說着,拔都從身後随從那裏接過來一封書信,雙手奉上。
侍從雙手接過,遞給了姜行雲。
姜行雲展開信件,大略看了一遍,然後不動聲色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裏。
“我朝願與大周互通往來,還望陛下……”
“不行!”拔都還未說完,就被杜徳佑出言打斷。
姜行雲眼神微動,杜徳佑此舉,不光失禮,還很不給他面子。
拔都循聲望去,看見杜徳佑,恭恭敬敬地喊了句:“杜将軍。”
拔都是文官,輕易不會上戰場,但是卻能一眼認出杜徳佑,那只有一種可能,這二人,私下見過。姜行雲心裏暗暗猜測。
“此事不必再提。”杜徳佑語氣生硬地說。
“陛下?”拔都沒有回應,而是把視線投向姜行雲,帶着幾分詢問。
“此事……”
“陛下!”姜行雲一出聲,杜徳佑立馬打斷,目光之中竟透着些兇狠。
“此事容後再議。”姜行雲的話不偏不倚,模棱兩可。
拔都看着這君臣二人,心中沒有一絲不快,反而暗中叫好。一個是說一不二的權臣,一個是軟弱無能的新帝,或許,落月國的機會來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沒有再商議的必要,于是拔都準備告退。
不料即将轉身之時,姜行雲突然開了口:“不知我朝玉寧公主可好?”
戴面具的男子聞言,身形一僵。
雖然方才通商的提議被駁回,雙方鬧的不太愉快,但拔都還是畢恭畢敬地答道:“王妃身體安康,勞陛下挂念。”
姜行雲點點頭。
散了朝,姜行雲回到了重華宮。
嚴文琦正翹着二郎腿躺在榻上,看到他黑着一張臉走進來,趕忙拍拍衣服站起來問:“怎麽了?”
姜行雲坐在桌邊,一言不發。
嚴文琦把詢問的目光投向跟在他身後的靳葦。
靳葦沖他搖了搖頭,嚴文琦立刻心領神會。
“傳膳吧,我都餓了。”嚴文琦說着,便招呼門外的宮人。
宮人把事先準備好的禦膳一道道擺好,然後退了出去。嚴文琦毫不客氣地拿起了筷子,招呼着靳葦:“來,靳大人,咱們先吃。”
嚴文琦自小與姜行雲玩鬧,靳葦卻不敢沒了規矩。
她正要告退,姜行雲卻開了口:“夫子坐下來用膳吧。”
嚴文琦見狀,瞅着靳葦,一臉得意。
用過膳後,姜行雲臉色和緩了些,主動與嚴文琦說着早朝時發生的事。
嚴文琦聽完後嗤之以鼻,露出一臉不屑的表情:“他當然在意,那可幹系着他的生意。”
靳葦一臉不解地看着他,姜行雲也一臉探尋。
“她不知道便罷了,你也不知道?”嚴文琦不可置信地朝姜行雲問道。
姜行雲不置可否。
看着姜行雲的表情,嚴文琦頗為震驚,據他所知,此事先帝應該心中有數,他居然沒有在人前提過?
“杜徳佑不願意朝廷與落月國通商,是因為他暗地裏把控着大周通向西北的糧道,大周運往西北的糧食,都要經過杜家的手,杜家偷偷轉運,高價賣給落月國,自己賺的盆滿缽滿。”嚴文琦解釋道。
他之所以一清二楚,是因為嚴家發現此事後,曾專門給先帝上過一道密折。
“而且”,嚴文琦繼續說道:“他們偷賣的是朝廷撥往西北的軍糧,一本萬利。”
靳葦心中無比驚訝,嚴文琦雖然在姜行雲面前舉止随意,但萬萬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他既然說出來,十有八九,這是真的。
私自挪用軍糧,這可是要斬首的重罪,再加上私下貨與落月國,那便和通敵賣國沒什麽兩樣,而通敵叛國是什麽罪,誅九族的大罪!
她側過臉,看向姜行雲,果然,他臉色難看到極致。
但是他并立即沒有發作,片刻之後,一臉沉靜地對嚴文琦說:“我要證據。”
嚴文琦很快會到了意,按照他祖父的行事風格,既然向先帝上了密折,手中一定是存有依據的,即使沒有,既然今日開了口,他便是親自去一趟西北,也要把證據找回來。
“不要打草驚蛇。”姜行雲又補充道,他不得不謹慎,哪怕現在證據就在他手邊,他也動不了杜徳佑。
“是。”一說起正事,嚴文琦便收起了嬉笑的表情,茲事體大,一個不慎,姜行雲随時都會性命不保。
末了,姜行雲又對靳葦說:“可否勞煩夫子,去一趟蕃坊。”
蕃坊,那是接待別國來使的地方,現下拔都他們,就住在那裏。
“陛下要臣?”靳葦出言問道。
姜行雲緩緩地說:“我想與他們見上一面。”
出宮之後,靳葦沒有立刻到蕃坊,姜行雲既然通過她來安排,意味着,他不想,也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對他的打算,她隐隐能猜到幾分。于是便先回了家,直到天黑後,才偷摸出了門。
蕃坊離她住的小院并不遠,僅僅一炷香的時間,她便到了附近。
此時雖然是夜裏,她卻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走進去,而是謹慎地在附近繞來繞去,确定沒有杜徳佑的耳目後,才偷偷從沿河的後門走了進去。
現下來朝的只有落月國的使臣,蕃坊大多數房間都空着,所以亮了燈的房間,十有八九就是她要找的地方了。
她沿着牆根,蹑手蹑腳地摸過去,臨到門口時,正要直起身子,看見屋內那個熟悉的面孔,直接驚在了原地。
那是,先太子姜行堯?
他沒有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姜日常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