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走出杜府的一瞬間,靳葦的心仿佛被一塊巨石壓住,喘不過氣來,嘴巴不停地顫抖,手心直冒冷汗。
怕被人看出端倪,她不敢在杜府門前逗留,轉身進了旁邊的一個小巷子裏,扶着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她該怎麽辦?
方才的情形,根本由不得她拒絕。杜徳佑只信自家人,只有把她緊緊地和杜家綁在一起,他才會打消疑慮,她才能更進一步。
可是,她一個女子,怎麽去娶另一個女子?
這門親事一旦成了,等着她的會是什麽?身份的敗露,杜家的盛怒,靳家的萬劫不複……
哪一項都不是她承受得起的。
所以她必須想辦法,既要阻止這件事情繼續,又要消除杜徳佑的懷疑。
靳葦靠在牆邊,一直等到心情平複下來,才進宮去見姜行雲。
重華宮裏沒有旁人,靳葦一進去,便看見姜行雲斜倚在床頭,一頭黑發随意地散開,臉色依舊蒼白,精神卻比剛醒時要好很多,看見她來了,整個人的眉眼都柔和起來。
“夫子。”
她擠出一個笑容,緩緩地朝他走過去。
姜行雲生得好,比嚴文琦多了幾分精致,較孟涪多了幾分疏朗。尤其是一雙如漆的雙眸,靳葦常在裏面看見自己的影子。
“陛下。”她躬身行禮。
“夫子請坐。”姜行雲指了指床前的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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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葦沒有推脫,坐了下來。
昏迷的日子似乎成了一塊空白,明明有很多話題,此刻兩人面對面坐着,卻都不知道開口說些什麽。
若是彼此說着話,可能還好些。空氣一旦安靜下來,靳葦便不自覺地想起杜府的事,久而久之,沉浸其中,倒把一旁的姜行雲給忘了。
姜行雲見她眼神空洞地瞧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眉頭越擰越緊。于是開口說:“夫子若是累了,便回去吧。”
靳葦下意識地偏過頭看他,一臉茫然,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木木地答了一句:“好。”就準備起身。
“夫子!”姜行雲見狀,一着急,左手一下按住靳葦的膝蓋,卻絲毫沒有察覺有不妥之處。
靳葦迷茫地看着他。
“夫子真的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講嗎?”
靳葦看着他誠摯的眼神,登時想起了前幾天二人說起重華宮那日的事,姜行雲跟她說的話。
他說:“夫子做事,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但我私心希望,夫子遇事能有個人商量。”
那日她做好了解釋的準備,羅列了沒有事先告知他的理由,但真正說起時,他的語氣裏,沒有一絲責備。
靳葦有些猶豫。
與上次不同,這次的事,說到底還是自己的事,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給姜行雲出難題。況且,以他目下的處境,自身尚且難保,哪裏還有餘力,操心她的事。
可是看着姜行雲真誠的,不帶一絲戒備的眼神,她又不忍心。現下二人是君臣,更是盟友,不能因為這點事,彼此生了嫌隙。
糾結之後,靳葦還是說了出口:“杜徳佑要将自己的侄女許給我。”
姜行雲整個人愣在了那裏。他知道靳葦為什麽心不在焉了,這是何等荒唐,她怎麽娶她?
姜行雲陷入了沉默,但同時也開始冷靜下來細細考慮,他不自覺地代人靳葦的身份,腦海中拒婚的理由一個個飄過。
可是想着想着,他突然意識到,從靳葦的角度來說,他并不知道她其實是個女子,所以從大局講,他不該覺得有什麽不妥,反而應該支持才對。
娶了杜家女,徹底融入杜家,會更方便探聽信息,對他這個傀儡來講,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啊。
于是姜行雲輕咳了一聲,裝模作樣地說:“看來杜徳佑确實很看重夫子,若是夫子娶了杜家女,對我們,大有裨益。”
聽了姜行雲的話,靳葦有些詞窮。
她看着姜行雲,話就在嘴邊,張了幾次嘴,最終還是把話憋了回去。
算了……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靳葦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根本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姜行雲緊緊地盯着她,帶着一絲緊張和期待,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在聽到靳葦那一句:“陛下讓我娶,我便娶吧”之後,姜行雲的期待落空,眼神中的光瞬間渙散。
他有些小失望,若是剛才靳葦說出她不能娶的真正原因,無論怎樣,他一定幫她。
可是……她不說。
姜行雲在心底嘆了口氣,她不說,他也得不遺餘力啊。
靳葦走了以後,嚴文琦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冒了出來,一臉戲谑地看着姜行雲:“她都要娶別人了,你就這個反應?”
這廂靳葦心裏還沒個主意,那廂回到家,黎叔就遞過來一個帖子。
一聽是杜府送來的,靳葦頭都大了。
她坐在燈下,打開帖子一看,邀她明日過杜府賞荷,但是沒有落款。
白日裏杜徳佑剛說要把侄女許給她,現在帖子就送上了門,若是杜徳佑本人相邀,何必神神秘秘,連個名字都不落。
不方便落名的,那就只能是女眷了,靳葦突然想起屏風後閃過的那個身影,莫非是她?
晚間躺在床上,靳葦一會兒在想怎麽不着痕跡地推掉這樁婚約,一會兒又在祈禱明日是個陰雨天,這樣她就能有借口不去賞荷了。
自宜安公主的事情後,她實在是怕了和女子面對面,想起俞林宴那日,宜安笑着在她耳邊說:“你是女子”,她就毛骨悚然。
女扮男裝,有些細微的地方,男子可能注意不到,但是女子對女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她是真的很不想去賞荷啊!
然而天不遂人願,一覺醒來,朗朗晴空,賞荷再合适不過。
她只好照着帖子上說的時間,硬着頭皮登上了杜家的門。
一進門,便被候在門口的小丫頭神神秘秘地領着,七繞八繞,來到了一座閣樓前。
靳葦立馬警醒起來,這個流程,與宜安公主找她那日何其相似!
不過小丫頭并未領着她進門,而是讓她在門口等着,自己上去敲了敲門:“小姐,人來了。”
果然,靳葦在心中暗暗叫苦。
屋內的人并未回應,然而片刻之後,門開了,走出了一個身形婀娜、容貌姣好的女子,靳葦沒來得及躲閃,正與這女子四目相對,立馬低下了頭。
那女子卻沒有絲毫的羞澀扭捏,拿起帕子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似黃莺一般清亮。
靳葦眼前突然閃過那日在重華宮撞見杜千菁時的情形,眼前的女子與杜千菁有七分相似,但是氣質卻千差萬別。
杜千菁眉眼間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愁苦,而這個女子,似陽光般明媚燦爛。
杜千熒見靳葦看了她一眼便偏過了頭,以為她在害羞,她心目中狀元郎的形象又可愛了幾分。
杜千熒走到靳葦身前問道:“靳公子,園中荷花開的正盛,可否随我去園中走走?”
靳葦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回答道:“遵命。”
于是二人一前一後在園中走着,靳葦時不時地調整着速度,始終和杜千熒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努力讓自己顯得,既不輕慢,又不疏遠。
雖然之前來過杜家幾次,但都是在前堂,靳葦并不知道,杜家的後院裏,還有這麽一大片池塘。
“山有扶蘇,隰有荷花。”站在荷花池前,杜千熒突然吟出了這兩句詩。
若是別人還則罷了,作為金科狀元的靳葦不可能不知道她這是什麽意思。
這兩句出自《詩經·國風》,《鄭風》第十首,是有名的情詩,寫女子與情人歡會時的打情罵俏。
詩都吟出來了,那日在屏風後的人,不是她是誰。
同為女子,靳葦一方面欣賞眼前女子的大膽,一方面對自己深感無奈,她何時招了這麽一朵桃花。
靳葦只能不為所動,眼睛看着池中的荷花,目不斜視,愣是裝作不知道。
然而她不知道自己這個呆呆傻傻的樣子,恰是合上了杜千熒心中書生的形象。
杜千熒絲毫不惱,接着問她:“靳公子可聽過,‘牆頭馬上遙相顧’?”
這不能裝不知道了,于是靳葦回答說:“聽過。”她當然聽過,樂天的《井底引銀瓶》,下一句是“一見知君即斷腸”。
杜家小姐這頻頻的“明示”,莫非今日找她來,就是為了訴衷腸?
“那日我在牆頭,見着靳公子騎着高頭大馬從街邊過,便想着你我二人,正是合了這句詩。”
靳葦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那日是第一次騎馬,死死地抓着缰繩,生怕自己掉下去,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哪有什麽功夫四處張望,更遑論撷取她人的芳心了。
她只得跟杜千熒說:“杜小姐,話本,作不得數的。”
這句話拒絕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她不能在她面前挑明自己女子的身份,但同作為女子,她也不願看到她真心錯付。
誰知杜千熒不依不饒:“怎麽就不能作數?幾個月前我見過你,我看過你的詩詞文章,我日日想着和你相見,你不就出現在我面前了?”
聽到杜千熒的話,靳葦很是頭痛,她正發愁該如何勸解這位杜家小姐,卻看見不遠處,杜徳佑和一名男子正朝這邊走來。
那是,劉臣齊?她心中咯噔一下,劉家何時與杜家站在了一起!這對姜行雲而言,可不是個好消息。
靳葦正在心裏多番猜測,然而接下來聽到的話,瞬間将她拉回現實。
杜千熒看着靳葦,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我說,我是杜家嫡女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姜啊小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