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先帝的梓宮在宣和殿停了整整二十七日,起靈當日,按照舊例,姜行雲應該領着皇子、妃嫔在宣和殿內行禮、舉哀,可他如今既無兄弟也無子嗣,偌大的宮殿,顯得格外寥落。
起靈後,跟在送葬車後的靳葦才遠遠瞧了一眼姜行雲。十餘日未見,他好像清減了不少,一身素衣,顯得整個人更加清瘦。
送葬車才出宮門便停了下來,衆人覺得疑惑,卻也不敢在這樣的場合喧嘩,個個伸長了脖子,探聽着前方是怎麽個情況。
萬衆矚目下,姜行雲從車駕上走下來,只見一老一少身着盔甲跪在他面前。
“參見陛下,臣從恒州趕回,護送先帝梓宮。”嚴霆的聲音寬廣洪亮,與他灰白的頭發極不相稱。
姜行雲立馬走上前,扶起嚴霆:“嚴将軍有心了。”
嚴家幾代人鎮守西南,勞苦功高,卻從不居功自傲。為了讓陛下放心,更是從不主動與京城的達官貴人結交。
他們很少回京,即使小住幾天,也是關門閉戶,除去進宮謝恩外,謝絕一切往來。京城中人笑稱,嚴家的門,插根針進去都難。
正是因為這樣,歷任陛下才敢放心把西南交給嚴家。
嚴霆是嚴家這一代的家主,陪同他來的,是嚴家的嫡長孫嚴文琦。
車馬重新啓程後,嚴文琦陪同着祖父嚴霆,一路跟在先帝的送葬車後。皇親國戚、文武百官、誦經的和尚道士,浩浩蕩蕩,排了一條長街。沿途的百姓跪迎,哀悼和送別大周開國以來的第八位皇帝。
這種時候,似乎生前如何已然沒那麽重要,先帝姜逸在位十幾年,雖然優柔寡斷,倒也算勤政愛民。可惜衆人今日所見,只有他作為帝王最後的威嚴,既想不起他生前的好,也記不起他死前的慘狀。
六月下旬以來,京中幾乎天天有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偏今日放晴了。
然而好天氣卻并未給人帶來好心情,姜行雲一早便心亂如麻。
天蒙蒙亮時,他便起身,依照禮官的囑咐,一項一項走着流程。作為帝王,他瞧不上他父親的懦弱,作為兒子,他也忘不了他的偏見。但,他畢竟是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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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日這樣的聲勢,難免讓他想起了大哥——姜行堯。
身為太子,即使配不上這樣的規制,但也不應該如他父親所安排的那樣,草草下葬。
時至今日,他都忘不了那日在彥州,聽聞大哥遇刺的消息時,自己的不安和震驚。
人已入土,可此事若是不查個水落石出,大哥永不瞑目。
車駕到了皇陵,姜行雲并未多作逗留,而是連夜回了宮,折騰了一日,整個人早已疲累不堪。正要躺下休息時,窗邊傳來一句:“幾年不見,你怎麽混的這樣慘。”
随着就看見一個身影,自窗外跳了進來。
姜行雲瞟了那人一眼,沒有搭話,自顧自地躺在了床上。
那人見姜行雲沒有搭理自己,也不惱,幾步走過去,大剌剌躺在了一側的榻上,眼神繞着姜行雲的寝宮,環視了一圈。
“你這宮內的裝飾,幾年了都不換一換,你那富貴的名號是怎麽傳出來的?”
姜行雲索性閉上了眼睛,懶得理他。
雖然幾年沒見,嚴文琦好像絲毫沒變,外人面前不茍言笑的嚴小将軍,只有在他面前,才又無禮又惹人嫌。
當然,姜行雲也一樣。
很小的時候,嚴文琦随着嚴霆進宮,兩個同齡人一眼就看出各自的面具下,是怎樣一副德性。
“怎麽,做了皇帝,兄弟都不認了?”嚴文琦在果盤裏揪下一顆葡萄,皮也不剝就送進嘴裏。
姜行雲嗆了他一句:“要不你來做?”
“使不得,使不得。”嚴文琦擺擺手:“我動一下這個念頭都別想活着走出嚴家的門。”
二人你來我往,好不容易聊到了正題,這些時日在路上,京城的消息多多少少也會傳到嚴文琦耳朵裏一些,可從姜行雲口中親耳聽到,又是另一番光景。
尤其是杜徳佑帶着禮部和姜家那些老賊在重華宮逼問姜行雲一事,聽得他火冒三丈,頓時沒了玩笑的心思。
無論是作為姜行雲的好友,還是作為嚴家人,杜徳佑的所作所為,他都不能忍。
“我留下來,幫你對付他!老匹夫,欺人太甚!”
姜行雲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回你的恒州,別壞了我的事。”
嚴文琦也不辯白,兩人相交多年,他自然知道姜行雲是什麽秉性,眼下他雖然處境狼狽,但既這樣說,心中想必還是有些底的。
又坐了一會兒,嚴文琦突然回想起,方才姜行雲好像提到了,什麽夫子?
“那個夫子又是什麽人?可靠不可靠。”姜行雲好像對這個人頗為信任。
“比你可靠。”姜行雲急沖沖地說。
“我去給你摸摸底。”姜行雲在宮中,自然有諸多不便,這個他口中的什麽夫子,他得多注意注意,別讓姜行雲着了他的道。
不料姜行雲脫口就是一句:“你敢!”
看到姜行雲這麽大的反應,嚴文琦更好奇了,一個大臣,至于嗎?他還就非去會會不可了。
然而他這一會,別的沒探聽到,倒是瞅見靳葦和孟涪湊在一起,說了一下午的家長裏短。
這倆人,不是一個狀元,一個探花嗎?文人在一起,沒有引經據典、舞文弄墨,反而在一起唠家常?
他把這些當趣事說給姜行雲聽時,姜行雲的臉瞬間就黑了。
至于嗎?嚴文琦匪夷所思。
嚴霆本來打算七月十二離京,快馬加鞭,中元節前正好能趕回恒州。誰料突然來了變故,走不了了。
京城一天之內封閉九門,不進不出,形勢頓時緊張起來。
“外面什麽情況?”嚴霆坐在正廳,看見嚴文琦着急忙慌跑進來,心裏咯噔一下。
“陛下中毒了。”
嚴霆登時拍案而起:“我這就進宮。”
反了天了!什麽人這樣急不可耐,先前他在西南,與京城隔了上千裏,京中的消息傳回時,一切早已塵埃落定。為免新帝難做,他才忍了這口氣。
“祖父!”嚴文琦趕忙上前一步,出言阻止。
“現下陛下如何,情況不明。您背後是整個嚴家,萬不可輕舉妄動。”萬一有心之人拿嚴家做文章,即使他們來京時未帶一兵一卒,也說不清楚。
“眼下最緊要的是陛下,張叔可還在京?”
嚴霆有些疑惑:“你找他做甚?”
“帶他進宮,給陛下瞧瞧。”張天祜是解毒高手,西南蟲瘴多,毒物遍地,嚴家能在西南立足,全靠張家。
張家的祖墳在京郊,每年中元節,張家人都要自西南回京祭拜先人,如今中元節未過,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還在京中。
“宮中既有禦醫……”
“就怕禦醫不盡心。”
嚴文琦特意強調了“盡心”兩個字,看着嚴文琦臉上的神色,嚴霆突然有些懷疑。
他這個孫子,自小遵着嚴家的規矩,在京時從不和其他貴家公子接觸,唯獨與當今陛下走的近。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他看着嚴文琦,帶着幾分猜測幾分詢問。
“祖父”,嚴文琦慎重地說:“我得進宮看了陛下才知道。”
借着月色的掩護,嚴文琦帶着張天祜悄悄摸進了皇宮。
有點本事的人脾氣大都不怎麽好,尤其是張天祜這種,對外物不屑一顧,天天沉迷在醫術中的人。
但是對嚴文琦,他還真不怎麽好發作。
畢竟嚴文琦六歲那年,在他那兒誤食了一種草藥,差點沒救回來。他戰戰兢兢,嚴文琦倒好像把這事忘到了九霄雲外,十年過去了,這依然是他二人間的秘密。
就憑這一點,他就高看這個小公子一眼。所以,嚴文琦找到他時,他什麽都沒問,跟着就走。
嚴文琦對皇宮實在是太熟悉了,打小找姜行雲玩,沒幾次是堂堂正正走進來的。進了宮,七繞八繞,把張天祜帶到了一個沒人的偏殿,然後自己摸進了重華宮。
姜行雲在床上躺着,嚴文琦躲在紗帳後面看不大清,估摸着人大概是沒醒。
床邊坐着一個禦醫把着脈,旁邊還站了兩個。一會兒的功夫,三個人輪流上前查看,看完後又聚在一起,悄聲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陛下怎樣了?”嚴文琦的注意力都在姜行雲的身上,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他才循聲望去,原來是姜行雲的那個夫子。
此刻他看起來一臉着急,不像是假的。這些天京城內的風言風語他也聽了些,看姜行雲的态度,應當不是全然作數,畢竟姜行雲這個人,真不傻。
“這毒并不厲害,我等斟酌了藥方,就把藥送來。”
聽完禦醫的話,靳葦頓時松了一口氣。今天着實把她吓了個半死,前一刻姜行雲還好好地同她說着話,下一刻整個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對靳葦的反應,嚴文琦嗤之以鼻。
這個人,沒有一點防備心,禦醫說什麽就是什麽?
嚴文琦一直躲在暗處,想着等靳葦一走他就現身,誰知靳葦坐在了床前,完全沒有走的意思。
約摸兩柱香的時間過去,他實在等的不耐煩了,才出口:“你怎麽還不走?”
作者有話要說:
小嚴後面很多戲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