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他本能地想要躲閃,但馬上意識到這是黑夜,伸手不見五指,就算靳葦真的醒了,也看不見他,于是便大着膽子在原地沒有動。
饒是如此,他還是盡量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萬一呢,萬一靳葦發現他半夜趴在自己床頭,他怎麽解釋。
心驚膽戰等了很久,那聲“殿下”之後,靳葦并沒有別的動作,也沒再出聲。原來是呓語,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聲,姜行雲瞬間放心不少。
然而下一瞬,他突然開心起來,呓語啊,是他出現在了她的夢中嗎?
因為背上的傷,靳葦整個人都睡不安穩,姜行雲更是一夜沒睡,時刻關注着靳葦的身體,怕她發了熱,更不容易好。
直到天快亮,他才偷摸回宮。
這幾日不用上朝,靳葦沒了惦記,一直到日上三竿才昏昏沉沉地醒來。
剛睜開眼,便聞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她眯上眼睛猛吸幾口,好像又不顯了,不過這個味道,倒是與昨日她醒來時聞到的極為相似。
那種若有似無,又綿延不盡的感覺。
她向來沒有用香的習慣,若無準允,黎叔也一般不進她的房間。思來想去,或許是孟涪……
說起來,孟涪從未在她面前刻意隐藏過他的家世,只是她為人疏懶,從未在意過罷了,不過能出入裕香樓那樣的地方,用這樣的香,也不奇怪。
正想着,“噔噔噔”一陣敲門聲傳來。
“進來吧。”聲音還是虛弱,又有些嘶啞。
毫無意外,進來的是黎叔,不過身後還跟着一個荊釵布裙的中年婦人。
靳葦躺着不便,但還是盡力側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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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這是我的遠房親戚,近日公子受傷,我在前面不能時時照看,所以找了她過來,幫襯一段時日。”
黎叔低着頭,躬着腰,離她将近一丈遠,不知怎的,她總覺得今日的黎叔,對她有些疏離。
反而那個婦人更自在一些,上前一步,規規矩矩地說:“公子好。”
靳葦倒沒有什麽話講,畢竟她也是暫住于此,這是姜行雲的住宅,他不在時,自是事事由黎叔做主。
“不知怎麽稱呼?”
“老奴姓春。”婦人大大方方地答道,沒有一點畏縮,想也是見過世面的。
“春嬸兒,有勞了。”
聽見靳葦的話,婦人臉上更加柔和:“不敢,公子可餓了?”
“有點。”靳葦不好意思地笑笑。
“公子請等一等。”說着,婦人便風風火火地走了出去。
黎叔也趕忙随在身後。
不一會兒,随着一陣腳步聲,一股香氣飄了進來。
“老奴炖了參雞湯,公子趁熱喝。”
春嬸兒把湯端到靳葦面前時,她頓時感覺到,饑腸辘辘。
靳鴻這個人清心寡欲,飲食上從不講究,靳葦自小跟着他長大,口味養的極淡,別說一大早了,便是午間,也少食葷腥。
一大早喝參雞湯,更是從未有過。
可,春嬸兒的勺子遞過來,靳葦馬上繳械投降,入口,不油不膩,味道正好。不知不覺,一碗便見底了。
“公子太瘦了,又遭了罪,可得好好補補。”春嬸兒說着,便又盛了一碗。
靳葦有些喝不下了,但看到春嬸兒慈愛的眼神,心裏只覺得親切,讓人難以拒絕,便又喝了一碗。
春嬸兒滿意地離開了。
整個上午,靳葦都是一個人度過的。
背上的傷還是隐隐作痛,她只能趴着。不能寫字,不能看書,倒也不會覺得無聊。獨處嘛,她最擅長了,畢竟她人生的前十八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相比她自己,她還是更擔心姜行雲。
昨日的事,她事先并沒有與他商量。一是時間上來不及,二是,她不确定,他會不會喜歡這樣的手段。畢竟他從小跟着先太子,而先太子又是那樣一個光風霁月的人物。
說起先太子,她至今仍覺得事有蹊跷。
那麽謹慎的一個人,怎麽會輕易被人發現行蹤,一國儲君,從小被人寄予厚望,躲過了多少明槍暗箭,居然在一群山匪手下喪命。
而事發之後,先帝雖然悲痛,但不深究的态度也很是迷惑,也正是為此,姜行雲與先帝翻臉。随後就是宮變,先帝自戕……
如今想來,這一連串的事情都透着不尋常的味道。
她入仕時日尚淺,對朝中之事不甚了解,若是單指着她,姜行雲一輩子別想翻身。
她得為他,找些助力。
晚些時候,孟涪又來了。
奇怪的是,他就坐在她床前,她卻好像沒有聞到那股熟悉的沉香味。
孟涪一向熱絡,又很健談。有了早前的猜測,靳葦便多了一份心,話裏話外,不經意間提到那日同年們在裕香樓的情形。
誰知這一聊不要緊,在靳葦表現出意猶未盡的向往之後,孟涪出言相約,竟毫不避諱地表示,随時歡迎她去。
裕香樓竟是孟家的産業!
靳葦心裏不由對孟涪審視起來。裕香樓這樣一家酒樓,其間來往的達官貴人不計其數,能夠在京城中長盛不衰,孟家,恐怕不是有些財力那麽簡單。
而孟涪,自相識之後,她便能覺察出,他對她頗有好感,如今她這番處境,他還肯相交,怕不是對她有好感那麽簡單。
大概率,他對姜行雲是同情的,也是認可的。
她剛想為姜行雲尋些助力,這不,助力來了。
一番攀談之後,靳葦突然試探性地說:“有件事,不知能否麻煩孟兄。”
“靳兄盡管說,只要我能辦到。”孟涪斬釘截鐵地說,認識這麽久,靳葦從來不求人,既然開了口,恐怕極為要緊。
靳葦壓低了聲音,小聲地說:“孟兄能否代我,進宮瞧瞧陛下?”
“陛下怎麽了?”孟涪突然緊張起來。
靳葦搖搖頭:“我從昨日出宮,便沒有陛下的消息。”
“那,靳兄可有什麽話要我捎給陛下?”孟涪說罷,又覺得不大妥,這其中萬一有不便讓他知道的事……
“或者書信?”他又補充道。
“都沒有,只要孟兄親眼看着陛下無恙,我便放心了。”她雖然相信孟涪的為人,卻不知他行事是否謹慎,為避免給姜行雲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書信一類的,還是免了吧。
孟涪應了下來,随即便辭別靳葦進了宮。
她如今不能走動,便算着時辰,等着孟涪。
天色漸暗,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沒有等來孟涪,倒是等來了她的父親靳鴻。
黎叔和春嬸兒并不清楚她的底細,想來也是靳鴻刻意隐瞞,并沒有報上名姓,而是等在外面,托黎叔帶了個物件進來。
靳葦一看便明白了,上面題着“明月清風”的那把折扇,在靳鴻的書房裏供了十幾年。是的,他從來不拿在手中,只是供着。
“麻煩告訴來人,我并不識得此物,許是他走錯了。”靳葦默默把折扇合上,交還給黎叔。
她并不是與靳鴻置氣,而是當前情形下,若是她見了他,于他,并沒有什麽好處。不如讓旁人覺得,父子倆恩斷義絕,這樣,他才能繼續待在翰林院,才能保介雲巷一方平安。
宮中。
姜行雲看着來人,多少有些意外。
孟涪他是知道的,今年三月他父皇欽點的探花嘛,其實當時先帝是有意給宜安招作驸馬的。孟家雖然是個商家,但畢竟家大業大,孟涪滿腹經綸又生得一副好皮相,宜安若是嫁過去,雖說是下嫁,但孟家上上下下絕不敢說她一點不是。
畢竟宜安那個性子,是受不得別人一點置喙的。
可惜,後來橫插出個杜家,宜安一氣之下離宮,至今不知所蹤。
姜行雲心裏惋惜了一通,不過這等宮中密事,外臣是很難知道的。雖然與孟涪有關,但他畢竟根基尚淺,自是不知道出走的宜安公主,多少與他有那麽點淵源。
他此刻只惦記着靳葦的囑托,“看着陛下無恙”,他有些後悔方才面對靳葦沒有細問,她所說的無恙,是怎麽個無恙法。
陛下身體倒是安康,就是看着心情不怎麽好。
此時二人雖為君臣,實則是連話都沒有搭過的陌生人。
“陛下,是靳侍郎托臣來面聖的。”行過了禮,孟涪實話實說。
一聽靳葦的名字,姜行雲頓時來了精神,立即追問道:“他說了什麽?”
“靳侍郎什麽都沒說,只托臣看看陛下是否無恙。”
孟涪低着頭,礙于君臣之禮,不敢擡頭,自然也看不見姜行雲的表情。
剛聽到孟涪的話,姜行雲面露喜色,靳葦當下身體是什麽情況,他再清楚不過,這時還能想起他,說明她心裏着實擔心他。
但是,他看着階下站着的人,芝蘭玉樹、皓月清風,在整個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讓他來見他,夫子何時,與他走得這樣近?
姜行雲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姜行雲半天沒說話,孟涪便一直低着頭,良久,頭頂才傳來一句:“煩勞告訴夫子,我很好,讓她放心。”
雖然心情有些不暢,但孟涪一走,姜行雲很快便冷靜下來。
靳葦肯讓孟涪來見他,說明在她心中,孟涪是值得信任的,這也是在給他釋放信號。
孟家啊,姜行雲想起幾個月之前,父親饒有興致同他和大哥提到孟涪時提過,孟家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如果能借孟家的力……
姜行雲瞬間明白了靳葦的意思,但心裏還是生出一絲怨氣。
哼,她心裏,果然只有江山。
作者有話要說:
探花郎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