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風雨飄搖
第49章 風雨飄搖
這些天,每每到了傍晚,是妮娅去暗室的時間。
岡薩雷斯離開她後,她還要打起精神去做她的事。
門德爾的病情眼看沒有好轉的可能,她去暗室的頻率變高。那裏有一堆參謀與智庫在等着她作出下一步決定。并且,他們的商議的結果,随後會傳往各個支持妮娅的貴族的桌案上。
妮娅坐在椅子上,臺階之下,底下的人本來是站着的,只有一個叫塞達的老者可以坐着。
塞達快六十歲,有一把白色的長胡子。塞達的家族與妮娅母族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正是他促成了妮娅的母親成為王後。在許多事情上,他的建議與智謀幫了妮娅許多忙。可以說,他其實才是妮娅真正的人生導師。
“國王的病情如何?”塞達憂心忡忡地問。
能探視國王的人,必須要得到國王的允許,支持妮娅的人都沒有這個榮幸。
妮娅回想那幅情形:“還是老樣子。”
“妮娅,你該做準備了。”塞達摸着他的白胡須:“國王的私生子雖然年幼,他們的母親可不會束手就擒。國王一旦去世,他們可什麽都沒有了。考慮到你之前對待私生子的态度,他們一定會放手一搏……最好的時機莫過于現在。”
塞達不會無緣無故這麽說,妮娅警覺地問:“是有什麽消息?”
另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站出來說:“是,我們收到消息,他們在私下活動,企圖聯合起來。”
“難道他們有能力掀起一場戰争?”妮娅不信。
“包圍王城不需要很多兵力。”那名軍官說。
殺掉一個妮娅,更不需要多少人。
妮娅霍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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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關鍵時刻,她在這座王城裏,叫不動一兵一卒。這些人真會給她出難題。
國王病重,她現在做什麽舉動都被人看在眼裏,連與參謀智庫交談也要轉入暗室。妮娅強行調動士兵會如何?國王還在,将士們不會聽她的,人們不會也以為她是想捉拿私生子,會猜她想——篡位!哪怕她犯不着這麽做。
“他們聯絡了哪些人?”妮娅問軍官。
那軍官像被訓斥了一般,低頭:“還不清楚,他們聯絡途徑非常私人,安排來往傳話交流的人毫不起眼,現在沒辦法追查。”
也就是說,現在只知道陰影裏藏着一只毒蛇,随時都會跑出來狠狠咬她一口,還抓不到把柄。
“去查,連陰溝裏的老鼠都要查清楚!”
“是。”
查到了還不算完,關鍵是如何消滅。妮娅從座椅上走下來,走到參謀智庫之間:“找白魔法師幫忙呢?”
“已經問過了。”一個參謀說。
“說什麽?”妮娅回過頭。
那人吱唔了一會,白魔法盟會的答複可不好聽,他艱難地對原話進行了包裝:“他們答複說……說……只效忠國王。”
誰當國王,對白魔法師盟會無所謂,他們只跟贏家合作。
妮娅雙手握緊,這群白魔法師!
一無助力,二無兵力,陷入僵局困境,毒蛇蟄伏,烏斯國的王城陰雲密布。
“那該怎麽辦?”有沉不住氣的貴族驚駭地問,妮娅倒了,他們跑不了多遠。
“盧粟。”塞達吐出一個名字:“你的未婚夫有一大批士兵。”
這句話猶如窗外的一道閃電,提醒了所有人。
向異國借調士兵聽起來很危險,可是向未婚夫借兵?這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如果盧粟願意答應,他們可以僞裝一番,藏在王城各地的暗影裏。
妮娅考慮這個可能,神思游移,她想得更遠。她多少了解盧粟這種人,只要賞金豐厚,不怕他不答應。解決了這個問題,然後呢?
既然有一批士兵在手,只做這麽點事?——誰也沒注意到,一道帶有殺機的光澤從她眼底閃過。
妮娅轉來繞去去,猶豫許久,她又再次看向這群人,她試探地開口說:“不通過婚姻的路途,直接當上國王,有沒有這麽可能?”
這個提問是今天第二道雷響。
參謀們面面相觑,好像都被這個問題問傻了,他們趕緊在回憶裏翻找,不敢答應:“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你們就朝着這個方向想想辦法。”妮娅說。
維泰利家族影響力不算大,一直處于中立地帶。他們跟伽寧國的關系走得近,因為妮娅跟盧粟的訂婚,才附庸到妮娅這邊。
聽了這話,維泰利不滿意了,好好的怎麽回事?
維泰利大膽地說:“為什麽?我們與伽寧國的王子訂婚,是已經定下來的事實,根本沒有必要多此一舉。”
“我就是我,我不需要有人坐在我身邊。”妮娅掃了他一眼,想到這個人的背景,原諒了他的發言。
“公主,您沒有必要因為一時的失意就……”看不清楚狀況的還在勸解。
“對,是這樣。”維泰利還沒感覺到自己被嫌棄了,頻頻點頭,他也聽說了盧粟的新聞,跟着說:“這個、這個什麽情人只不過是……玩玩。我們可以做一些問詢,相信對方會處理好的,不會給公主帶來麻煩。”
妮娅對這一類說法感到心煩,她都說了要獨自坐在王座上,還在提什麽盧粟?
跟盧粟跟訂婚這件事,遲早要解決掉。她看維泰利的眼神不免淡了幾分。
妮娅看向塞達,希望能從他那裏獲得支持。
岡薩雷斯或許見多了妮娅的柔情脆弱,也許隐約還觸摸到稱得上冷硬的一部分,但要說真正了解妮娅的人,當屬塞達。
這位一直指導她的老師,她的前輩,聽了她的話絲毫沒有驚訝,只是沉吟不語。
岡薩雷斯離開後,妮娅黯然神傷,獨自垂淚,封閉房間,又贈予厚待許多東西給岡薩雷斯的家族,種種事跡,塞達都聽說了。
他從來沒有為此擔心相勸過。
因為只要一轉頭,到了人群面前,妮娅仍舊是榮譽加諸于身的王儲,這是她的根與骨,沒有什麽能阻擋她的腳步。
聽着他們一言一語說着,久久沒個結論,又想把話扯到她的婚姻上。
妮娅不耐煩地打斷他們,宣布道:“今天讨論不出來,那就下次再說。希望你們回去好好想想這個可能,下一次我要聽到有幫助的建議。”
人群退散後,她留下了塞達。
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妮娅問塞達:“老師,剛才為什麽沒有說話?我的決定很難做到嗎?”
“不是難以做到,是沒有必要。”塞達微微嘆氣:“你會得罪一些本來支持你的人,比如維泰利。”
“可我卻覺得,我早該下這種決心。”面對老師,妮娅不由傾訴她的真心話:“我太無能了。顧忌周遭的眼光,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做着一個王儲的典範,恪守自己的本份,以為這樣會對大家都好。”
她冷笑了一聲:“結果搞成這個樣子。”
王儲淪落到要向異國借調士兵,任誰不說一聲可憐?這般軟弱無力的處境,她會牢牢記住,絕不再犯。
“這些跳梁小醜們怎麽敢如此侮辱我!?”妮娅胸口起伏,然而這股憤怒轉瞬即逝。
“老師,我覺得這些私生子該一個個從根上拔掉,關進不見天日的密室裏,毒蛇就該進毒蛇該去的地方。”妮娅泰然自若地作着一番打算:“而我也應該讓這些士官将軍們明白,誰才是未來的主人。這些魔法師今天不站在我這邊,明天也不用了。”の本の作の品の由の
聽了妮娅的話,塞達微一踟蹰,慢慢從座椅上站起來,扶着椅子,他心痛這個年輕的女孩,可他不住後怕起來……
他建議妮娅借兵是讓她自保,可她的意思是,她拿到兵後就不滿足了,她想要見血!
只要一見血,威懾已立!
她要登位就登位,要不成婚就不成婚,誰還敢說什麽?
……應該說,真不愧是王儲嗎?
“你說,是不是?”妮娅望着他,狀似無害。
妮娅不想再做一個溫和無害的王儲,想展露出她的鋒芒了。
塞達腿腳不大靈便,衣袍下的腿微微發顫,“……是。”
要借調別國的士兵,對她而言,終歸不那麽舒服。但是想到自己的處境,妮娅平靜了下來,寫給盧粟的信也自然許多。
盧粟沒有給出他全部的兵力。
兩人通過信件講定之後,在妮娅的幫助下,近萬士兵分成三批次進入烏斯國,又順利抵達王城四周,等待召喚。
妮娅可以随意調動他們,但他們有自己的意志。每一次行動、所見所聞都會傳遞到盧粟手裏,不會為她保密。這些人用着不順心,妮娅別無辦法。
妮娅在暗燈之下掃過自己的房間,裝潢精致的窗棂,華美絲繡的枕被,角落裏燃放濃郁的薰香,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快二十年。
該有所改變了。
至于怎麽見血,她已經想好了。
當夜,妮娅脫下宮裝,穿上铠甲,翻身上馬。
烏斯國王城在夜裏,點起了烈烈火把,由東向西行進。
這是一場夜戰,在夜幕的掩蓋下,衆位士兵包圍了座座房屋。掐好私生子母族與受賄士官發起攻擊的前夕,妮娅寶劍一指,命士兵破門而入,将這些秘密首腦統統以叛國罪逮捕,圍剿其餘枕戈待旦的叛兵。
一場抵抗在所難免,王城在霎時間響起兵械相鬥之聲,死傷無數。
局勢頓時大亂,期間不乏逃了一兩個。
妮娅繼續帶兵,按着名單,無一遺漏,全部捆了起來。
果然如先前所說,妮娅把國王的血脈統統關押進暗無天日的密室,其餘人員全部押上廣場。
妮娅特別囑咐,不要驅趕來圍觀的百姓,她要讓附近的百姓聚集起來。
廣場上,騎在馬上的妮娅親自點着火把,向人群朗聲:“現已查明,正是這些人,因為自己的私欲與貪婪,給尊敬的國王下毒,讓國王纏綿床榻,離間我們父女,讓整個烏斯國陷入動蕩。”
群衆嘩然的嗡嗡聲響起。
“他們平日裏侵占巨額財産與土地;為了謀取個人的利益,沾染擾亂清明的律法;這次,他們賄賂士官,打算包圍王城,殺了國王,洗劫王城。企圖與外界瓜分烏斯國,讓烏斯國陷入四分五裂。”
以上所說,有幾分是事實,幾分誇張。
被抓起來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真正幹淨的,過去在門德爾睜一眼閉一眼下,為非作歹的事情沒少幹,平日裏惹得抱怨不止。門德爾私心庇護,懲罰的樣子都不做。
終于被妮娅光明正大地揭露出來
,民衆聽得又害怕又憤怒。
“抓住他們!”
“別放過他們!”
吼聲此起彼伏。
“我,妮娅,一個強大的、英勇的繼承人,你們的保護者,近二十年來的一直恪守自己的榮譽。在正義的引導下,終于揭穿他們的陰謀,使烏斯國幸免于難,免于內患與外敵的劫掠淩辱。”
“我以我的性命承諾,将一直保護我的臣民不受陰謀與災禍的困擾。”
随着她的話音剛落,叛逆者頭顱滾地。
這一件事塵埃落定。
他們不值得妮娅一瞥,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妮娅把缰繩一拉,馬蹄輕踩着這些血跡,在民衆歡呼聲中回到了宮廷。
兩天後。
這位執政三十餘年的老國王門德爾在病魔的折磨下,熬到了盡頭,去世了。
王位空缺。
烏斯國的議會院,半圓形的會場聚集了所有的貴族與大臣。
妮娅目前還不能坐在純金座椅上,她站在球型機械裝置旁,看着那輪轉的晝夜,聽着衆人議論紛紛。
有人來問她要不要換掉牆上的畫像,妮娅看過去,那些畫像的人她都不大認識,還是該換成自己認識的比較好。
一群帶爵位的大臣讨論到結果,不約而同地認為,妮娅可以同時舉辦登位與婚禮。
“把盧粟邀請過來吧,我們可以舉辦一場盛大的慶典。”一個公爵說。
“已經好多年沒有舉國歡慶的時候了。”門德爾喜歡自己享樂,極少考慮舉辦什麽慶典。
妮娅聽完了他們的話,冷冷地說:“我不需要。”
塞達默不作聲。
“可您有未婚夫。”維泰利再次站出來了,他不敢相信,妮娅在有未婚夫的情況下,還在當衆拒絕婚禮。
盧粟的士兵們也在暗自驚訝。
如果不是盧粟的士兵在這裏,妮娅會把維泰利趕出去。
妮娅沒理會這種話,解釋無用,不如直接做。
在異國士兵與烏斯國士兵的雙重圍擁之下,妮娅徑直離開了,自有她的臣仆為她解釋。
看到這陣仗,想說什麽的幾位公侯伯子爵們湊在一起。
“這是什麽意思?”
“沒看到她把士兵帶了進來?”
“帶進來就帶進來了,那又如何。”
“讓你閉嘴的意思。那天晚上的事情你難道沒有聽說?那麽多人,全是門德爾的眼前紅人。連我們遇到這些人,也不敢說什麽。一下全死了!她還得到民衆的支持,誇她做得好。那裏流的血,到現在都沒幹。”
妮娅沒有命人清理廣場上的血跡,就是要制造這種威懾。
一些還打算阻擾妮娅的人,在聽說了妮娅如何處理那些私生子的事跡後,噤聲了。
妮娅刺瞎了他們的雙眼,關進密室,讓他們與世隔絕。
妮娅緊鑼密鼓地舉辦了儀式,戴上王冠,披上歷代國王的袍服,拿穩了權杖。
王城中所有的貴族、白魔法師忙不疊地趕來,踩着幹涸的血跡,為新任國王送上祝福。
人群裏,有微弱的聲音在讨論說,國王是被妮娅氣死的。
說這些話的貴族與白魔法師立刻被逮捕,在衆人面前受到仗擊,罰以巨款,入獄服役一年。
妮娅站在高臺上,巡視着她的百姓。
“國王,”侍女替盧粟的士兵傳話說,“盧粟要進入烏斯國。”
果然有人去給盧粟報信,這麽快就趕來了。
妮娅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派一縱隊士兵去接,不要讓他們亂跑。”
岡薩雷斯就在人群裏,仰望着他的神女。
那天離開後,他宣稱自己會離開烏斯國,再也不回來。事實上,他就躲在鄉間。妮娅為他做的事,發生的夜襲,他都聽說了。
她沒有舉辦婚禮,岡薩雷斯也不意外,她對盧粟沒有意思。
他一直知道,相比婚禮,妮娅更在意國王的位置。
果然在自己走後她很快如願了,想來用不了多久,她會遇到真正心愛的、與之匹配的人。
也許一開始就該這樣。
是他絆住了妮娅腳步,他們的相遇是個錯誤。
岡薩雷斯聽不見、看不見人群,他的眼裏只有妮娅。她是這樣的,神采明亮,華貴,只可遠觀不可近玩。
當年那個頭發裏藏着花朵的女孩,會在他面前落淚的姑娘,只是他一個人做的夢,一個他永遠不願醒來的夢。
岡薩雷斯心髒微疼,喉間湧血,至少他能死心了,可以按照自己所言,離開這裏。
妮娅若有所感,她朝密密麻麻的人群堆裏看過去,看來看去,找不到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