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陌生的宮廷
第48章 陌生的宮廷
窗簾放了下來,侍女們為妮娅脫下繁瑣的宮裝與珠寶。
摘掉沉重的頭飾,一串又一串綠琺琅項鏈,解下綠寶石耳環,褪下黃金手镯,妮娅不由舒了口氣。換上輕松的便裝,妮娅揉了揉發酸的肩膀。
這些東西戴久了,脖頸會僵得不得了。
她走到桌旁,重新撿起一張信箋,再讀了一遍。期間,她不由回憶起那次席間,她詢問盧粟有關情人的事情,當時他有一瞬的猶豫。
圓潤流暢的筆跡寫的事情很糟心,這封信跟盧粟出現在魔爐的事情有關。
他竟然絲毫不顧及她的顏面,公開了一個情人?
他們來往的信中,盧粟沒有給她提及任何相關的信息,還是別人特意寫信告訴她的。作為合夥人,他可真夠失禮的。
這封來信是想看笑話,還是提醒?
妮娅眼中多了幾分玩味。
盧粟有幾個情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收到這條消息的她毫無準備。
不過,這樣正合她的心意。
“公主,今天依舊要去看看國王嗎?”侍女詢問,手裏拿着點好燈的玻璃燈盞。
“嗯。”妮娅擱下信,接過侍女遞來的玻璃燈盞。
走在自小就走慣了的廊道上,閉着眼也知道腳步怎麽轉,下一幕會看到什麽。然而這座宮廷變得越來越陌生了。
妮娅的危機從未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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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僅是門德爾保護起來的私生子,近日讓她煩憂的,還有一位野心勃勃的年輕女人,貝利。
成為王後的誘惑力是巨大的,哪怕對方的女兒跟自己的年齡一致。
在見到貝利的時候,妮娅就知道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貝利可以忍受門德爾的衰老,與門德爾對話時,堆出甜美的笑容。她把流言蜚語視若無物,目的直接明确,只要王後的寶座。
興致高漲的貝利在烏斯宮廷裏無往不利,除了對妮娅不大友善。貝利卻對衆人解釋說:“看來天生熱情是我的錯誤,妮娅想的太多了,用盡渾身力氣也沒辦法讨好她。”
大家看向站在一旁的妮娅。
妮娅聽了後沒有搭話,微微含笑,輕掃了貝利一眼,離開了。跟在她身後的侍女們發現,她的手握得發白,神情憂郁。
一場未來後母與繼女的糟心戲碼還未上演,門德爾病了。
這段時期,每每臨睡前妮娅會秉燭去看望門德爾。
到了門口,妮娅與侍女站停了,她們需要等人去通報門德爾,在門德爾點頭後才能被獲準進去。
好一會兒,通報的侍者小跑過來,輕聲答複:“請進吧。”
走進這間牆壁上畫滿豔麗的花朵的房間裏,穿過帳幔遮擋的床尾。簇擁在門德爾身周的有一堆人,他們是來看望的,聊天的,彙報消息的,見到妮娅進門來,都退開了一步,給妮娅讓路。
站在床頭邊,妮娅擱下手中的燈盞,湊近看了看,一只手放在門德爾的被子上,觀察他的臉色,她輕聲問候:“父親,你的病情好點了嗎?”
躺在床上的門德爾總想證明自己有輕而易舉戰勝病魔的能力,他裝出有力的嗓音很快就露餡了:“總的來說,感覺一天比一天好,咳咳……”
妮娅不冷不熱地勸解:“不要逞強,父親,你要多休息。來找你說話的人實在太多了,這很不好。”
門德爾咳了一長串,沒接話。
圍觀的人群用眼神交流着,竊竊私語,她想幹什麽?這麽迫不及待?掩飾不住想上位的心情了嗎?
侍女低下頭,她內心也覺得,這樣的話不該妮娅說。
妮娅維持着坦然地神情,接受衆人的探究。
“近來,指責你的聲音變多了。”門德爾忽然提起一件事。
“指責我的聲音一直很多。”這些指責聲最大的倚仗,就是門德爾對她的态度。但妮娅沒有辯解的意思,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你可以嘗試着轉變。”
“比如呢?”妮娅擡眼。
她在期待什麽?父親病重的時候,她日日夜夜前來探望,他們之間就那麽點交流的時間了。她一直等待着,他們的關系還有轉好的可能嗎?
靠着一堆枕頭的門德爾臉色呈現慘淡的灰色,醫生們都來看過,他們舉了許多例子,這些例子結果都不太美妙。
各種辦法都試了,門德爾的情況越來越糟,妮娅難掩傷心。
跟妮娅說了一會話,門德爾已經撐不住往下縮了縮,把盤算許久的事情說了:“貝利,她跟你差不多大,可在哪方面都不如你成熟,你讓着她點,別給她難堪。”
妮娅微微一詫,一轉念,嘴邊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她怎麽會期待這個父親?
她忽然想起許多往事。
曾經妮娅以為這座王城,這座童話一般的城堡,只有他們一家三口人。
後來不知名的女人越來越多,直到她的母親去世,那些女人終于沒了阻礙,開始尋找機會公開出現在人群面前,在這座城堡裏出行自如。
妮娅受到的教育要求她視若無睹,她聽話地忍受着,看着她們穿着極盡取悅的服飾,像新鮮采摘的花朵一般送進宮廷,在房間裏盛開着,枯萎了又被送了出去。很快又會送來一批新鮮的花朵。接着,一個個私生子像雜草一樣,風一吹就層出不窮地鑽了出來。
妮娅終于忍不住動了手,引得門德爾對她側目。
可她還是覺得自己在父親眼中是不同的。
現在想想,有這個念頭真傻。
燭影飄搖,這對父女平靜對視,他們在這裏扮演着親情和睦。本來想說很多的話,此刻覺得也不用再說了。
既然門德爾這麽建議,跟一個病人沒什麽可争的,她答應下來:“我知道了。”
日常看望完門德爾,沒走出多遠,一個侍女壯着膽子問妮娅:“那個房間該怎麽辦?鎖起來嗎?”
她說的是用來安放岡薩雷斯的房間,現在空無一人。不是她想觸怒妮娅,是內廷在向這些侍女們施加壓力,接下來該怎麽處理?
她剛剛從門德爾那裏收獲了失望,又聽到這樣的提醒,想起來這個讓人心痛的房間……妮娅猛地攥緊拳頭放在胸`前,她還敢再去看嗎?
人不在了,留着也沒用。
“那就,最後再去看一次。”妮娅握着燈盞,幽幽地走在前方。
因為跟盧粟的協約,岡薩雷斯不能公開出現在人群裏,她又不想把岡薩雷斯送出國,因此想出來這個辦法,讓岡薩雷斯呆在一間隐秘的房間。
可惜岡薩雷斯剛進這個房間沒多久,他們爆發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岡薩雷斯從來不會對她發火,那次,他憤怒地砸爛了桌子。
握着玻璃燈盞的妮娅,騰出另一只手,摸着那張破碎的桌子,破碎的杯盞,猶如他們破碎的感情。
那天他們最後一次談話,猶如重現。
“妮娅!”岡薩雷斯滿臉漲紅,氣憤和悲傷把他整個人沖昏了頭:“我丢下侍衛的工作陪伴你,為你解悶。後來,我辭掉宮廷侍衛的工作,只為作你的情人,忍受着诽謗和誤解,每個人說我貪圖你的權勢,我的家族因此受到一些連累,但我仍然願意像只老鼠一樣出入宮廷。”
岡薩雷斯說:“我可以忍受你有一個未婚夫,因為我清楚你我都沒有辦法。我願意繼續呆在你身邊,因為我愛你。——可現在,這算什麽?我是一個男人,不可能永遠呆在一個屋子裏,只為等着你!”
妮娅不能理解,如果連訂婚都可以忍受,在這件事上為什麽不行:“為什麽不能為了我再忍忍?”
“我有更大的去處,而不是待在房間裏。”岡薩雷斯堅毅地說。
妮娅上前拉住岡薩雷斯,他手指的皮膚很硬,是因為常年練劍的關系,可這雙手總是替她撫去眼淚。此時,這只手背染上了鮮血,皮開肉綻。
她牽起來,“我能怎麽辦呢?這已經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不,妮娅,”岡薩雷斯拼命擠出一些笑容,可他笑不出來:“我清楚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世人傾慕的對象,我總覺得自己對你還不夠好。”
“但你從來沒想過要了解過我。我是劍士,騎士,我的童年、青年都在為這件事做準備,我有理想所在。”·
“我一直覺得,我愛你,比你愛我要多。”岡薩雷斯漸漸平靜了,他在內心作出了決定:“我不可能呆在一個房間裏。”
妮娅聽出什麽,眼淚滾了下來:“那我們換一種方式。”
“不是方式的問題,是我們的問題,應該是,我的問題。這場戀愛,從頭到尾,是我不配參與。再走下去,也是個死局。你要做國王,就沒有我的位置,你我都很清楚。其實我一直是抱着陪伴者的心态,随侍在你的左右,從來不敢奢望。”
岡薩雷斯再次撫去她的眼淚,可惜這是最後一次:“如今我做不到了。”
“你說過你願意待在我的身邊。”
“我累了。”他瘦了,疲憊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強大的侍衛了。
他們感情還能夠維持,其實一直建立在他的委曲求全之上。她緊緊揪住自己的裙子,玉石俱焚般地說:“你如果離開這個房間,我會很失望,你知道我十六歲的時候經歷過什麽,你走了,我會對愛情徹底失望。”
岡薩雷斯深深看了她一眼,還是掉頭而去:“對不起。”
妮娅淚如雨下。
十六歲的一天,妮娅躲在一個廊柱下的石椅子上,傷心地哭泣,一張臉哭得發紅。
在這一年,她差點稀裏糊塗被父親嫁了出去。後來妮娅才想明白,門德爾讓她跟法澤爾見面,是希望她騰出繼承人的位置。她每每想起這件事,就發冷極了。
從千裏趕來的王子法澤爾是位極受歡迎的人,英俊,馬術高超,人也十分得意。
一無所知的妮娅聽說了法澤爾的事跡,隐約對法澤爾生出一些好感,相見之前特意打扮了一番。
見了面,法澤爾不僅不領情,話裏話外,嘲笑她模樣平庸。法澤爾為人高傲,這個搞不清局勢、一副看到他就臉紅的公主,讓他看不起。
妮娅忘不了他們第一次見面。
岡薩雷斯穿着一身侍衛裝在巡邏,發現有一個年輕女孩在哭泣。他以為是個普通的侍女,走過去想安慰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長得這麽漂亮,哭起來就不好看了。”
“可是我剛剛被人說難看。”妮娅捂着臉,沒有擡頭。
“醜人才喜歡說別人醜。”岡薩雷斯用鄉間的話安慰她。
她沒有聽過這樣的話,放下手,露出臉來,看着他。
妮娅帶着淚痕的模樣很惹人憐愛,一張精致的小臉微微發紅,因為剛剛打扮過,她亞麻色頭發上嵌了一些小花,編了一些發辮,穿着帶裙撐的絲綢裙裝,宛如神女。
他看得發呆,好一會,他才發現自己的失禮。他微微避開,妮娅還是盯着他,岡薩雷斯問:“看我作什麽?”
“你剛說我漂亮,所以你也很漂亮。”妮娅用手背抹掉眼淚,大大方方了起來。她不過是傷心,被心生好感的對象譏笑,真是奇恥大辱,受不了而已。
岡薩雷斯回了她一個笑,見她無事,就走開了。
這個姑娘真是讓他魂牽夢繞。
岡薩雷斯越想越念着她,四處打聽,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原來是妮娅公主。他知道自己毫無希望,只好把這份回憶埋在心裏。
誰知轉機就在下一刻,妮娅直接叫他來陪伴……他們會出去騎馬,陪妮娅練習白魔法,習武,聽她訴苦,還為她擦淚。
那麽多美好的回憶。
對妮娅而言,這座宮廷,自岡薩雷斯出現在她面前的一天,那些惱人的事情,悲傷的心情,都沒那麽可怕了。
事情怎麽會演變成這樣?
連岡薩雷斯都走了,這座宮廷還剩下些什麽?
妮娅的目光冷了下來,吩咐侍女:“鎖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