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真實的面貌
第47章 真實的面貌
雲層灰霧裏露出絨絨的太陽,不大刺眼。
街道起了人群,吵吵鬧鬧,嚷嚷叫叫,趕馬車的吆喝着行人讓路。
一只鴨子帶着幾只小鴨子,急匆匆地在馬路上躲來躲去,主人跟在後面追趕,鴨子聽見腳步聲跑得更快,主人加快了腳步追。
追鴨子的人不小心撞到運送水果的獨輪車,一只橘子骨碌碌滾了下來。
這些新鮮的水果剛從船上卸下來,堆在貨商的倉庫區,短短路途價格就漲了幾倍。獨輪車主從熟悉的貨商買了一批,但他永遠買不到船上那個價格。一想到這件事,獨輪車主粗暴地連罵一長串髒話:“沒長眼睛啊!”
放下獨輪車手把,獨輪車主停下來準備去撿,結果被幾個貧民區的小孩先搶到,塞進衣服裏,捂着貼胸藏的橘子,嗖嗖跑遠了。
小孩腳步靈活,在人群裏飛似的穿行,幾個眨眼間跑不見了。
獨輪車主眼看追不上,氣急敗壞,又轉過去想揪住抓鴨子的人索要賠償,結果這人也跟着鴨子跑遠了。
閘口已撤,恢複了河運。
不到天亮便有船來船往,卸貨運貨。
今天來了一艘大商船在這暫時停靠,這艘大船用木欄裝着大型的猛獸走禽,這次裝有一只還未成年的長頸鹿。
長頸鹿的脖子極高,關押它的木栅欄只好卸去頂,讓長頸鹿的脖子能伸出去。
長頸鹿左搖右擺,轉過身來,與岸上的人群默默對看。
船夫們停下手裏的活計,在那張望,看看這些稀奇古怪的動物。
他們彼此讨論着,猜猜這些動物叫什麽,從哪來的,準備送到哪一國的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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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食與蔬菜的貨船是最多的,有專門的儲存倉庫與貨道,數十個高大的糧倉建在極好的地段,與其他貨倉遠遠相隔,拉起一道道矮牆。
重要性從倉庫環境以及配備的人員就能看出來,每日不間斷地有人巡查看守,主要是防火與防止其他意外産生。
一艘小船停穩靠岸,一個行
人從船上下來,沒有多作停留,不像初到的人那樣東張西望,左顧右盼,這行人目的十分明确,急行匆匆地朝着議會大廳趕過去。
議會大廳不遠的一些居民建築,排布着銅管與紅磚頭泛舊發黑,裝飾用的布匹花紋掉了色,在冬季的風與灰霧裏飄來蕩去,看着十分蕭索。
議會大廳的內部餐廳擺上了大木桶裝盛的早餐,與昨日宴席上的豐盛的菜品相比,樸素極了,只有一例肉湯與面包供應,除了鹽與胡椒,沒有其他可供調味的醬汁。
這其實才是魔爐人日常的飲食。
一間大餐廳很快被占滿了,響起嗡嗡的交談聲。
簡擱下他的肉湯碗,坐在餐廳一張長餐桌上,然後攤開一本厚書,準備邊看邊享受他的早餐。
甘達臉色發黑,走路氣勢洶洶,她有嚴重的起床氣,晨起讓她非常不爽。
她随手拉開凳子,坐在簡的身旁,長長吐了口氣,她對桌前的食物沒什麽食欲,從身上取出一只煙鬥,劃燃一支火柴,點燃煙鬥裏的煙絲,長長吐出一口煙霧來。
灰燼不時掉落在潔白的桌布上。
簡把裝肉湯的碗往旁邊移了移:“能不能不要一大早就抽煙?”
她臉色很不好看,舉着那支煙鬥,幾乎要燒到簡的鼻子下:“在我清醒之前,不要跟我說話。”
惹不起躲得起,簡把凳子往遠處移了移。
這舉動正合她的心意,甘達哼了一聲。
小髒臉乖巧地捧着一杯黑咖啡送了過來,甘達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小姑娘剪了一頭短發,雌雄難辨,被甘達摸亂頭發也不生氣。
過一會兒,小髒臉又捧來個裝煙灰的鐵缸。
甘達在她臉上親了口:“謝謝。”
結果小髒臉躲她,說着煙很臭,就跑開了。
原來她那麽乖,是想暗示她別抽煙。
甘達黑着一張臉端起肉湯,澆滅了這支煙鬥,轉去喝黑咖啡了。
何塞在睡着的時候很乖順——可惜醒來後——大清早領主的房間裏傳出吵架聲。
睡飽了的何塞精神抖擻,咬着牙刷,隔着房門,另一只手高高指點着,開始跟盧粟算帳:“你為什麽好端端從宴會離開?是不是想讓我找你?你到底想幹什麽?”
“……”盧粟比他早起,早就收拾好了。
這時候坐在椅子上,抖開一張報紙邊看邊等他,聽見這些話,沉得住氣地沒有作聲。
他在此刻無師自通了許多道理——比如面對情人的責難,假裝沒有聽見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何塞沒聽到聲音,探出頭,看看他在做什麽:“為什麽不說話?心虛?這也就算了,剛好你就跑出來了?所以當時你一直躲在旁邊?眼睜睜看着?”
盧粟好像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他拿下報紙,岔開話題:“你沒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大家都起來了,再不出去,就要晚了。”
何塞沒那麽容易被糊弄過去,他把牙刷一摔,沒好氣的從盥洗室出來,得讓他正面回答:“還騙我說你要被傷害了?逼我用出魔法?”
盧粟看他出來了,然後擱下報紙,從地上和床上撿起一些配飾,然後遞給何塞。
“別裝。”何塞奪走他手裏的皮帶,挂在兩邊肩膀上。
盧粟攔住他往外跑的腳步,別跑,讓我看看。
他觀察何塞脖子上的傷情:“你的傷怎麽好得這麽快,昨晚的淤青已經沒了。”
聽到這個,何塞閃躲了一下他的目光。
好不容易占了回上風,何塞不會輕易放過的:“把欠你的那三次抹了,一筆勾銷。我不喜歡欠着別人,心裏不舒服。”
盧粟終于接上他的話,不過他冷酷無情地說:“欠了是欠了,一碼歸一碼,關系再好也不能混為一談。”
“……”這大義凜然,冠冕堂皇的口吻簡直無法反駁。
“再說,你說的這些都是沒影子的猜測,并不能說我做了這些事,就存着這樣的念頭。沒有證據的事,我不接受。”
何塞就知道沒法跟他争論,提這個也不過是想試試。
可他從盧粟的态度察覺到什麽,對這個事實感到不可置信,震驚極了:“難道你真敢找我索要?”
盧粟難得認真點頭,不疾不徐:“為什麽不?”
“……”
何塞忍無可忍:“你給我出去!”
就是這聲叫嚷傳遍了整個餐廳。
還在海盜船上的時候,他們早就習慣了何塞與盧粟的争吵,還摸出了規律。
這兩個人時不時就會爆發出一記聲音,通常是何塞大喊出來,盧粟暫時服軟。
平靜沒一會,又繼續傳出他們的争吵聲。
過一會,果然沒有聲音了。
倒是沒再繼續吵架,衆人心底起了小小的疑惑。
房門打開,何塞出來的時候很不高興,臉上殘留着薄怒之色,盧粟默默跟在他身後。
何塞來到餐廳,邊坐下邊給肩上的挂着的皮帶扣上。
簡的視力很好,何塞低頭扣皮帶的時候,他看見何塞後領下的脖子,有一塊新鮮的紅色印跡。
紅痕的位置很奇怪,怎麽在何塞脖子後面?
簡擡頭,在四周環境找了一圈,蚊蟲?在冬天嗎?
從盧粟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什麽的。
但盧粟變得十分溫順,又是替他遞東西,又是小聲詢問他,何塞一直外露着很不爽的反應……
簡好像明白了什麽,但是要怎麽在後頸……
簡忽然被自己的想象燙了一下,臉漲得發紅,一聲“你們收斂一點!”差點要罵了出來。但轉念一想,是他自己看到的。他趕緊轉開眼睛。
簡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這個吻痕,盧粟差點又被何塞收拾。
何塞高興的時候怎麽都好說,不高興的時候,盧粟就要警惕小心了。
幸好他反應快,要不然又要冷不防挨上一記狠的。
餐廳安靜了下來,甘達撕開了面包,就着黑咖啡吃着。
簡已經吃完了他的早餐,翻開新的一頁書。
何塞吃東西不大講究,說不上狼吞虎咽,但不大雅觀。
盧粟不慌不忙,每一樣食物,他都能找到獨特的進食方式,看起來慢條斯理,說不出的儀态。
晨光在他們的面前流逝,太陽又升高了一些。
正是那素裝的急行人打斷了他們平靜的早餐。
盧粟側過頭聽着勞爾的彙報,站了起來,跟何塞說他出去一趟。
這邊又走進一個人,何塞被魔爐的人叫了出去,說請他去參觀魔爐。
何塞看了看餐廳門外,在盧粟的面前,一群屬下圍繞着他,向他禀報。
見盧粟有事,何塞就先跟着魔爐的人走了。
自從盧粟答應妮娅的借兵請求後,特意安排了人收集烏斯國真正的信息。
這行人一到,就是盧粟離開的最後時機,拖無再拖。
他們彙報說,烏斯國王染上重病,驟然病逝,妮娅公主繼位在即。
妮娅用完他的大軍,現在這些士兵停留在烏斯國,他該去收回來了。
樓下的馬匹嘶鳴與蹄聲像是迫不及待的催促。
盧粟回到餐廳,不見何塞人影,因此問:“何塞呢?”
“說是參觀魔爐去了。”從頭看到尾的簡回答說:“怎麽?”
盧粟簡單跟簡說了下情況。
簡聽後明白了,只是皺起眉說:“現在就要走?不跟何塞道別嗎?”
“會再見的。”盧粟說。
他看起來神色如常,但簡無端看出些不忍,哪裏知道分別這麽突然?⑩
簡嘆氣:“我幫你說吧。”
一轉身,盧粟沖這些屬下們說道,“走吧。”
他們三兩步下了樓梯。
盧粟側頭,語速極快地交代,勞爾,去選一部分人留下來,然後你再跟上。
“不告別了嗎?”勞爾追着下樓問。
“會再見的。”盧粟又說了一遍。
不是不願道別,只怕見到何塞,又難離開了。
盧粟騎上一匹駿馬,攬緊缰繩,糾正馬的方向,掉轉過來,從大門離去,其他人跟着他迅速撤離了。
這個時候,何塞正朝一個姑娘走去。
“你真是太慢了!”是那天堅持要記錄何塞健康數據的書記員,圖娜。
何塞挨了這聲半像訓斥半像抱怨的話也不惱,連連哦了一聲,說:“那快走吧。”
除了紅列黑餘,其他人心裏都怕何塞,圖娜也是,她對他印象還不好。
要不是打賭輸了,她才不來做這個事。
圖娜說,今日由她為何塞帶路,完成上午的工作日程,也就是參觀魔爐:“你得大致清楚這裏是什麽樣。”
今天她穿了一雙新鞋子,不大合腳,走起路來有些慢。沒想到何塞跟着慢下腳步,配合她的步子。
圖娜偷偷看了他幾眼,何塞跟她想的不一樣。
不過,她不會有什麽想法的。
盧粟帶着何塞公開亮相,公開他們關系的做法,正是想一勞永逸地解決一些問題,比如讓每個人都清楚何塞有他這麽一個人。
圖娜二十出頭,到底是個年輕活潑的姑娘,心裏忍不住對着新領主評頭論足起來。
平心而論,她覺得何塞是很英俊的,不過在英氣跟俊秀之間犯了難。
想到這兩個人,圖娜又覺得,相比起來,盧粟是要漂亮一些,英氣一些,最後她咬咬牙,給何塞選了俊秀。
說盧粟英氣,因為他看起來對什麽都沒興趣,不太好接近,有鋒利的意思在。
她倒是見過,對着何塞的時候,盧粟那副拒人千裏的姿态要少很多很多,溫和許多,會讓人覺得先前對盧粟的印象是一個錯覺。
吐槽評判了一頓,圖娜心情好了,倒不如先前針鋒相對了,她輕快地說:“每個爐子的功能是不一樣的,我們馬上要去看的是熔煉礦石用的。”
他們穿過條條紅磚鋪就的道路,木欄隔開街道和工作區,在通過門口的驗證,又進了一條石子小路。
跨過鋼鐵大門,何塞第一次走進其中一個爐子內部。
剛一進門,燥熱的鼓風爐瞬間将他們的頭發吹起,融化後的金屬液體,紅色的,焦灼的,熱浪撲人,在長長的管道裏流淌着,順着管道輸送到一個地方去。
四處都是管道,通風用,或是朝外排氣。
地面凹凸不平,堆放着各式各樣的運輸器具。
何塞仰着頭,有一架舊樓梯往上蜿蜒,不知道是做什麽用。
圖娜為何塞介紹說:“……融化後,會變成我們需要的鋼與鐵,接下來再送到另一個地方,完成下一個加工工序。”
四面八方傳來高強度擊打的聲音,她說話費力極了,何塞也沒聽清楚多少。
何塞問,他們造出來的工序,是不是跟他們之前做的武器差不多。
然而圖娜只知道介紹他們這裏的情況,對真正的理論不深,并不能随機應變地回答何塞的問題
。
帶他來參觀,只是象征性的日程安排,并不是要何塞精通這些。
何塞覺得還是帶簡來看看比較好。
兩人決定結束這場參觀,何塞問:“你們知道這些魔法工具大多數都用到什麽地方去嗎?”
圖娜莫名高興的神色不見了,她有點低落:“鋼鐵法有規定,我們做這些從來不問,不問他們會拿來做什麽。”
何塞後知後覺自己問了個傻問題,魔法工具能用來做什麽?不外乎防具與攻擊,解決沖突與争端——歸根結底,就是殺人與被殺。
因此他們不會過問。
“所有族人都在這裏嗎?”何塞看他們耳朵都戴着族人的耳釘。
圖娜搖搖頭:“不,哪怕是出生紅族與黑族也不是能去魔爐工作的,我們會從小篩選出優秀的一部人,他們會成為熟練的工人、工匠、大師,一輩子做一件事,生活也會得到保障。而其他人只能去做別的事,維持魔爐的日常需要。”
其餘魔爐人只能自己想辦法生存。
他們一走出來,碰見來找何塞的小六。
小六*處打聽何塞在的地方,慌裏慌張地跑來,告訴何塞這個消息:“……盧粟突然離開了。”
“走了?”何塞很茫然。
“是。”小六擔心地望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哦。”何塞朝外看了看,沒想到餐廳那一眼,就是他們分別之際了。
他問了問原因,小六說了,何塞說知道了,又說:“應該的。”
“紅列跟黑餘呢?”何塞問圖娜。
圖娜說:“可以馬上找來,要做什麽?”
何塞還處在驟然離別的悵然中,目光四下游移,有點卡殼,緩了一會他說:“去辦公室吧。”
紅列跟黑餘也在找他。
他們在辦公室碰面後,坐下。
紅列跟黑餘依舊一左一右,是來找何塞算一筆賬。
何塞在桃花心木的桌上翻着一堆堆文件資料,聽着黑餘說:“……您的工作,每年可以得到十萬金幣作為報酬的。不過你帶了那些人,還要求給他們住所,當然要支付那些人的費用。”
怪不得之前魔爐領主的房間會是那個樣子,也不會帶太多人居住……
“然後。”何塞在用鵝毛筆點着桌子,表示他在繼續聽。
“還有,你要承擔房間裏裝飾的費用。”
“……”何塞想起盧粟一番布置,他知道房間多了許多東西,也知道是盧粟吩咐的。
他對這些全不在意,也沒什麽想法。
不過房間的東西,那地毯一看就是伽寧國的花色,應該是盧粟的嗜好。
算了,維持着吧,他想,這些都是盧粟喜歡的。
“很貴嗎?”何塞問。
“是的,很貴。”黑餘報了個數字。
何塞聽得手哆嗦了一下。
他馬上嚴肅了起來,為了維護盧粟的一項愛好,想作為證明什麽的,有這種想法實在是太幼稚了,不符合他務實的性格,他在考慮要不要退掉這些東西……
就這賬單,還是局限當晚的環境,盧粟臨時作的安排,沒有伸開手腳用心布置什麽……
平時他就看出來了,盧粟這人的嗜好、随手選的東西都實在太貴了。
可想想他的成長環境,他就是這樣長大的。
何塞再次心裏忍不住嘀咕,算了,他倆可能不太适合。
“加上剛才說的那些,一共二十萬金幣。”黑餘面無表情地提醒何塞:“根據以上賬單,光靠領主得到的報酬,你是入不敷出的,希望你能有其他收入,魔爐概不賒賬。”
“……”上任第一天就開始欠帳,何塞手裏的鵝毛筆立不穩了。
他把鵝毛筆一扔:“知道了,不談這個。說說那天沒說完的鋼鐵法。”
黑餘收起她的文件,站起身:“我是有傾向的,恕我不能參與接下來的讨論。”
何塞不明白這句話什麽意思,左看看,右看看,誰給他解釋一下?
紅列深吸了一口氣,解釋說:“她是維護黑魔法師盟會的。”
等黑餘走出門後,紅列的聲音響起來:“這得從頭說起。”
“外界總是傳言,說我們魔爐人都是一群容易發狂的人。有一說是,受火的影響,火讓我們的血液流動加快,容易引起躁動。一說是我們祖輩們發生的故事,延續給我們的愛與仇恨。還有猜測說,是我們技藝相似,因此彼此争鬥不休。”
紅列嘲諷地笑了下,否認道:“都不是。”
“嗯。”何塞站起身,走了兩步,繞到座椅之後,扶着椅背聽他說。
“真實的情況是,我們占據了這一塊地方,得到了火。”紅列抱着手,微笑着:“我們想要利用火,然後,反過來被它控制。”
火,又是火。
何塞想到那則“盜火者”的神話故事,大意是說一個神為了把火送給人類,便将火種偷了出來,最後被懲罰的故事。在那則故事裏,火種隐喻知識。這裏的火卻是真正的自然大火。
紅列很懂得怎麽講一個故事,他從頭講起,娓娓道來:“最早開始,天然的火爐與藍天綠蔭是并存的。”
“這是什麽意思?”何塞問。
“馬上要說到了——在我們族人之中,曾經出現一個天才。這個天才提出來一個辦法,将天然的火爐進行改造,爐子溫度會升高。火溫越高,造出來工具東西越好。遵照這位天才的建議,我們發現,經過改造的火爐生産的魔法工具的确越來越好,産出那麽多高品質的魔法工具。”
“那是一個最好的時期,盡管我從沒有參與過。”紅列露出一個笑容,何塞看得出,這個笑容是發自真心的。
“從祖輩們傳下來的羨慕口吻,我們得知這裏曾經有過那樣的輝煌與快樂。每天都有大量的生産,訂單越來越多,我們生産的魔法工具越來越好,殘次品極少。慢慢的,我們成為黑白魔法師們的首選,魔爐這個名聲名揚天下,每個族人都以我們生産的魔法工具自豪。”
“你們現在也是。”何塞肯定地說。
“現在?”紅列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苦澀:“我們造出越來越多爐子,為了滿足不同的功能,不斷往爐子裏添加東西,排出越來越多的廢水,堆起來越來越多的廢棄物。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天空陷入了昏黃灰暗,再難看到一片綠葉。太晚了,我們發現的時候太晚了,這裏的植物再也無法生長。”
何塞轉頭,透過鐵藝的粗糙玻璃,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
紅列跟着他朝窗外看去:“不僅如此,因為我們的能力,我們也卷入了黑白魔法盟會的争鬥之中。為了減少波及,我們被迫中立。為了不得罪雙方,我們無法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北方能造出鋼,我們的爐子能做得更好,卻被各式各樣的魔法工具占據。”
“怎麽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你們也造鋼不就完了?”
“因為無法生長植物,我們只能與外界交換糧食蔬菜和水果。”
何塞明白了,是了,他們不敢得罪的不僅僅是黑白魔法本身,還有他們能左右和影響這些王國。開罪魔法師,王公貴族不見得會站在魔爐這一邊,更別提別的商人,商人逐利沒錯,可也得有命才行。
紅列說:“這就是我們的生存方式,生存脆弱到不堪一擊,只能依賴河運維持我們的基本生存,那條麥麥河就是我們的生命血脈,稍一斷絕,就會發生饑荒。另一方面,我們風光無限,剛硬強大,在黑白魔法之間游刃有餘。然而,只有我們自己清楚,是魔爐自己将自己逼迫到一個極窄懸崖之上,如履薄冰。”
跟他的處境還真像,何塞失笑。
紅列繼續說:“我們的克制的比你想象的還要多。依賴河運運輸,意味着我們要克制對美食的追求,對植物的喜愛,盡量少提到什麽藍天綠葉。曾經有一度,鋼鐵法裏有一條規定,織物與繡品裏禁止出現鮮花與樹葉,書籍文字禁止出現藍天與白雲——防止我們的孩子産生不恰當的想象。”
“什麽不恰當的想象?”何塞問。
“想去看看藍天白雲,想見識綠葉花香。”紅列垂下眼,“雖然我們不談論這些,那其實是我們許多族人的一個夢。”◇
沒有藍天白雲,鳥語花香,只融化生産鋼與鐵的地方——怪不得叫鋼鐵法。何塞收回視線,想到了列阿察對他說的希望離開的話。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也許是因為那天你說,你跟其他魔爐領主不同。”紅列說,不過他又笑,否認自己的說法:“算了,就當作是聊聊天,說說話吧。”
紅列帶着他的人離開了。
何塞還呆在這個辦公室,他撫了撫後脖子後面,上午盧粟給他留的印跡。
推開窗戶,這是他第一天的傍晚在這裏度過。
他一只腳蹬着窗沿,朝下看着。
今天,他剛了解完魔爐與這個世界,帶着不同以往的眼光,好像要重新觀察整個世界。
遠方的街道上紛紛點起了夜燈,人們下了工後,街道上響起踩着皮鞋與高聲說話的嘈雜聲。
四五個小孩子在奔跑。
年輕的姑娘們提着籃子,跟在婦人們後面走,她們沿着街巷的邊緣,輕盈地邊聊天邊走着,不知道要幹什麽去。
何塞點燃了煙鬥,幽幽升起一陣煙霧。
從前他只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小人物,無法看到自身的處境,被這些規則推着走。
後來走過商旅,上過戰場,又聽到這麽多以後,好似爬上了山頂一般,他終于能站在宏觀的角度,看到整個魔法大陸的真實面貌了。
他第一次明白世界為何是這樣的了。
從自然秩序到鋼鐵法,從王公貴族、魔法師到奴隸,每個人都順從這種無法更改的前置條件,再依據這樣的前提,産生了自己的觀念與教育——比如盧粟那兩套可怕的宮廷教育——仿若一根鐵鎖鏈,緊緊捆住了整個魔法大陸。
人人都在忍受着這條鐵鎖鏈沉重的重量。
透過煙霧迷蒙的傍晚,分別不到一天,他發現自己想念盧粟了。
屋裏的陳設,還是留下吧,吐出煙霧的何塞想着。
# 第二卷:漸湧的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