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平衡打破(一)
第43章 平衡打破(一)
宴會進行到酒酣耳熱之際。
跟簡過去在黑魔法盟會時參加的差不多,一樣無聊的話題,一樣惹人厭的交際。
相識的黑魔法師不懷好意地發現了他,問他怎麽來的這裏。
那天派人偷襲簡、打了他的海格也在,他露出讓人生畏又膩煩的笑容:“還以為你死在垃圾堆裏,沒想到還有運氣活着。”
倘或是從前,簡必定要譏諷回來。
說着,這人邁上前一步,魁梧的身形擋住簡的去路,伸出手想戳他的肩膀:“那天教訓你,滋味兒怎麽樣?原來在盟會,早就想收拾你了,讓你辦點事,裝模作樣的,這樣不肯,那樣不行。我告訴你……”
今天聽了這話,簡側過身,躲開他的手指,無視他們走過,頭也沒回。
他忽然發現,自從離開黑魔法盟會後,這些人一點都不重要了,和過去一模一樣的話不再讓他難受。
原來是環境的問題,簡飲了口酒。
在黑魔法盟會的時候,這些人總是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命令簡做事,說看重他的聰明。
簡用官方辭令推脫,不是想拒絕,而是這些人不明白,以簡當時那個書記官的地位,根本沒有多少權限,做不了什麽。
他們以為是簡故意推脫,用言語刺激他,肩膀撞擊他,會議上為難他。
簡被排擠,事事不順,又無處宣洩,郁悶無法排遣,以至于他覺得盟會的每一處地方都發生過不好的記憶。
現在簡終于能做到不搭理他們,可那些憋屈的回憶忘不了,他多少還是不甘心,仿佛要有一項榮譽才能洗清。
在這宴會裏,提努人既不是何塞的一隊人,也不認識那些賓客,一族人縮成一小圈,湊在一起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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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髒臉被大人們包圍其中,又蹦又跳,表演着提努人的舞蹈。提努人的舞蹈需要搭配的音樂,跟宴會大廳傳來的奏樂聲節拍不同,于是旁邊有人配合着他們的節拍聲。
小髒臉不時聽錯音,然後踩錯調子,惹來一陣笑聲。
簡過路時,看到甘達獨自在一扇落地窗前站着吸煙,窗外一片漆黑,厚重的毛玻璃一閃一閃,映着微弱的紅色光火。
“為什麽你認為何塞更适合?”簡走過去問她:“因為他那次在船上的說法?他想尋找平衡?”
“平衡?”甘達輕笑一聲,她朝他臉上吐了一記煙霧:“想太遠了,那是坐上位置之後才該考慮的事情。”
“所以是為什麽?”簡不耐煩地偏過頭。
甘達随手抖掉煙灰:“因為他在努力避免傷亡。簡,沒有一個人是該送死的,因此犧牲才是偉大的。對首領來說,他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要極力避免傷亡。何塞就是這樣一位首領。你做得到嗎?”
“那也不過是其中一種觀點罷了。”簡不以為然:“不是所有首領都如此。”
“可那些都不長久,還很容易出事。選一個糟糕的隊友,還不如選一個聰明的對手。提努人是來加入你們的,不是為了看你們鬧內讧的。”
她倒是直言不諱,簡知道為什麽那天她會有那一番話了。
即使是選擇一個臨時的合作夥伴,甘達也不想讓別人的內部矛盾,連累到提努人。
先前只是知道她做過多年的首領,到此刻簡才明白,她原來是這麽當的這個首領。
如果他是提努人,他會推崇她,因為她的首要考慮,就是拼盡全力保護每一個族人。
在甘達身上,化妝的作用不是為了避開樣貌上的缺陷、凸顯美貌,她的妝容更像是自身勇氣的再次強調。簡在她不那麽光亮的皮膚看到滄桑感,這是個年華正在消逝的女人。
可因為她的話,簡莫名其名覺得有其動人之處,心裏咯噔一下。
簡問:“為什麽跟着我們?又打算呆多久?一路到處跑,難道是想找一處地方安定下來?你們想成為這裏第三個種族?”
“不用擔心我給你們提什麽麻煩的要求,我不喜歡這裏。一向只有兩族的地方,突然來了另一族人紮根……想想就有意思。”甘達笑笑,又點燃一支新的煙鬥:“失敗者在哪都會失敗的,所以到處逃竄。努力融入別的地方沒有意義。”
簡不知道的是,她的兒子甘矛就是抱着這樣的打算,在茫茫魔法大陸,尋找一處無人的地方,重振提努人。
母子兩人帶着支持自己想法的族人,互相祝福,從此分道揚镳,朝着自己的決定和方向走去。
簡看着她明明滅滅的煙鬥,地上已經落了一小撮灰燼,顯然在這裏抽了許多支。
她到底經歷了多少?心裏有多少愁緒?
“少抽點煙吧。”這樣閑聊的話,不自覺地從簡的嘴裏跑出來了。
“好多年沒聽見這樣的話了。”甘達奇怪地說,她正想到自己的兒子呢:“上一個這麽勸我的,還是甘矛。”
何塞突然探進頭來,他打量他們,問:“噢,你們……?”
“什麽事?”簡打斷他的猜想。
“沒事,想問問你們看到盧粟了嗎?”
“沒注意,你們不是一起?”
“中途他說出去一趟,好一會沒回來,我出來看看他情況。”
“沒見到。”簡搖搖頭。
何塞再一次在全場的人群裏掃過,可恨燈光昏暗,看不分明,人頭攢動,面目難辨。
不時有人打斷何塞的找尋,想跟他套套近乎,伸過手要跟他握手。
何塞疑惑地問:“你是誰?哦哦,剛才我們見過?哦,想起來了,剛才我們見過。你好你好,玩得開心。”說完還拍拍人家的手臂,自顧自走了,留下幹瞪眼的陌生人。
剛才黑餘不舒服,被侍女攙扶着下去。何塞不知道他們什麽情況,原本要說什麽話,結果就這麽中斷了。
黑餘走後,紅列不再說話,在座椅上沉思。
盧粟站起來,說要出去一趟,沒說要做什麽,何塞問要不要跟他一起,他說不用。
一時間,倒如何塞所願,安靜了下來。
然而久等盧粟不回,何塞左等右等,等得心裏焦急,跟紅列說他出去看看。
其實盧粟出來後沒走遠,就在距離何塞不遠的一處陰影裏。
他忽然起的心思,想呆在某個地方,一直等着,看能不能等到何塞出來找他。
只是越等,時間越久,手裏的玻璃杯握得發熱,他開始覺得這個想法可笑。
既然無人祝福,他就牢牢抓住這次亮相的機會,讓人們都知道。
不管別人祝不祝福,已經是既成事實。
而且他要何塞知道,還要何塞提出。
……在他們那次親密的時候,他微微躲閃着配合,壓抑着不肯發出聲音,固執地堅持有所保留,所以懲罰他,罰一次,何塞明白一次。
可這樣,他又覺得沒意思,那是自己要來的。
盧粟垂下眼,食指在絲綢桌布上流連,他按住一顆滾落的青葡萄。
摘下許久的青葡萄不再新鮮,有些柔軟,微微一壓,便擠出了些許汁液,沾在手指上。
盧粟撚了撚這青澀甜膩的氣味,呼吸漸漸凝澀,沉浸在潮濕黏膩的回憶裏。
先前何塞拒絕他,盧粟最大的願望是不要拒絕他。何塞有了轉變,他不禁得寸進尺,覺得不夠了。
先前沒有嘗到的東西,盧粟撿起那顆被蹂躏過的葡萄吃下,後來也覺得不夠。↙
那天到了晚間,何塞耳朵上就戴上那副耳釘,确實惹人煩,他還挺喜歡那個地方,第二天又換了身衣服。
變化總是容易引來不确定,也就容易不安。
盧粟微微嘆氣,就在要放棄那個可笑的想法的時候,何塞出來了。
找人也找得那麽笨,不知道問,不知道叫人。
何塞就在原地打轉,呆立半天,看樣子,好像能很快等到他回來一樣,左顧右盼,不敢走開。
注意到何塞視線掃過來的時候,盧粟就走到別人身後。
何塞在原地發了一會呆,知道自己等不來人了,撓撓鼻子,一步三停頓地去找了。
盧粟笑起來,不近不遠地跟在他後面。
一個人影快速跑過根根豎立的銅像,又經過一條走廊,到了議會大廳的外間,站停在黑影重重之下。
鈎花鐵門之外,另一個人早在幽暗裏徘徊等待。
小六本來在宴會裏跟卡卡一起,卡卡邊吃邊教他很多食物的做法,說着這些菜式她也會,又該如何如何做。
小六吃飽喝足,聽得無聊了,頻頻打着呵欠。
一個黑族人突然拍拍他的肩膀,告訴小六說:“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小六想不明白誰會找他,他一看是一個戴黑耳釘的說的,就沒多想,他還很好奇,到底是誰找他?
于是決定跑出來看看,順便醒醒瞌睡。
外面太冷,他貿貿然跑出來還哆嗦着,懵懵地望着這個長着一張方臉的陌生人:“哎?不認識你,你是誰?找我幹嘛?”
列阿察拜托過去的族人,特意要他們幫忙找一位何塞身邊的人,看起來要不經事的,年輕,容易心軟,不會拒絕他。列阿察對族人說,因為他曾經幫過何塞,現在有事求他,想找一個人幫忙傳話。
此時,列阿察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笑容:“實在沒辦法,我想找你們的領主,可我接近不了。”
原來是找何塞的,可小六沒聽說過這個人:“你叫什麽,找他幹嘛?”
“列阿察。”列阿察老老實實地報上姓名:“你直接告訴何塞這個名字就行,他知道的。然後說,為了幫他的忙,我反而受到了懲罰,落了難,希望他能幫幫忙。你、你告訴他,我想見見他。”
小六轉着圓溜溜的眼睛:“原來是要我幫忙傳話?”
“是。”列阿察低着頭,像是為做這種事感到不好意思。顏面上還有走投無路的惆悵與無奈。他一向沒做過這樣的事,這份不好意思,顯出幾分真實。
小六想,決定還是何塞做,那應該沒事:“好吧,傳話沒問題,不過我可不保證他答不答應。”
列阿察真心實意地笑了:“謝謝你,只要保證傳到話,別忘了就好。”
“不會忘的,我這會兒就去說。”
望着小六跑着小步離開,重新返回大門,鑽入那條走廊,穿過豎立着銅像進入議會大廳。
列阿察反而咚咚心跳起來。
小六不會明白,他被驅逐了,這麽短暫的路程,他進不去。
但是作為曾經的本族人,列阿察知道該怎麽進去。不管何塞作什麽回複,他都可以拿着“我聯系過何塞”當作理由,跨過那些門門檻檻,走到何塞身邊。
列阿察咽了咽口水,望着那窗戶映出來的光火,只要到了何塞面前,那些辦法就有機會用了,只要見到他……
何塞在這宴會裏尋了半天,都不見盧粟影子,正要下樓試試看,迎面碰見上樓的小六。
“你去哪了?見到盧粟了嗎?”何塞扶着樓梯扶手。
“啊,正要找你。”小六三兩步跑上樓,把列阿察這個人的話說了:“你認識這個人嗎?”
何塞沒想到買把金鑰匙會鬧出這種後續問題,可他不是想離開魔爐嗎?找自己做什麽?
“認識是認識,”何塞随口說了一句:“你沒問問他怎麽會找到你?”
“……”小六被這話驚得一跳,回想一番,頓時覺得處處透着詭異了:“沒問,根本沒想到這個。我以為只是傳個話而已?怎麽辦?是不是有什麽事?”
“沒事,”何塞摸了摸他頭發:“那你讓他來吧,大概是看我順利成為領主,覺得之前賣便宜了,想找我多要點金幣。”
“可是,”小六已經放不下心了,不安地想多提醒提醒何塞:“你答沒答應,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我們都沒說這個。”
“真是兩個笨蛋辦事,不着調。”何塞一笑:“別管了,回去吧,讓他自己想辦法。我去找盧粟了。”
一樓大廳的廊間立着一模一樣的柱子,各色大門森嚴地緊閉着,室外又是一色黑漆漆的銅與鐵作的栅欄。
何塞不大識路,轉了一圈又一圈,這裏看起來差不多,他想回到原來的地方,可摸來走去,感覺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