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殘卷補錄

第37章 十二道黃銅炮（三）

第38章 十二道黃銅炮（三）

何塞與一衆人離去後，當夜發生的事還未盡。

紅列和黑餘當夜就去查看測試之門的情況以及毀壞程度。

現場果然如何塞所說，魔法陣法已破，五芒星臺與銅像銅櫃全部損毀，又在數十道黃銅炮彈的轟炸之下，這裏完全成了渣滓碎片的廢墟，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站在廢墟邊緣，黑餘諷刺紅列剛才的殷勤：“我倒不知道你把領主的位置看得這麽輕。”

“遲早要來一個領主。”紅列說：“我們做事的方式，我們的環境，我們的追求，用無數發生過的事跡證明：我們需要被支配。”

夜寒露重，黑餘抱起自己的手臂。

“所以才有了這樣的規則。”紅列帶着憐惜又嘲諷地語氣說：“既然如此，就要學會接受。”

“這個人是個意外。”黑餘搖搖頭。

“呵，每一位領主，都是一個意外。”

黑餘眼睛裏閃動着光：“一個來歷不明的毛頭小子，跟一個知根知底的人！”

“理智，黑餘。”紅列提醒道。

黑餘低下頭，調整了下心情，然後恢複成面無表情的臉。

她常年保持着不變的穿着與發髻，不施脂粉，眉頭凝重，幾乎沒有笑。對她那模樣來說，嘴唇有些發白了。

看黑餘收拾那副嘴臉，紅列心裏諷刺地發笑，不過他沒露出來：“我知道你看中了一位候選人。”

紅列長得平凡，到了這個年齡，這種平凡成了四平八穩，知道如何說話做事，會讓人産生信任的感覺：“找一個熟知的人坐在這個位置上，你們找過幾次，我們也是。這些人很快就失敗了，逃走了，給我們制造更多的問題，留下一堆爛攤子。”

紅列作結論道：“沒用的。知根知底的人不是篩選領主的标準，只要通過測試，拿到信物才可以——這個人符合。”

紅列說的是事實，黑餘心裏不贊同，冷淡地說：“測試之門選出來的人也有失敗的時候。”

“比起那些逃跑的膽小鬼，至少他們用性命彌補了自己犯下的錯。”

多人在附近走動，檢查巡視，看看有無傷亡。所幸無人傷亡，只有一個過路者被吓得倒地不起。

炸彈造成的高溫和火燒，沒能将金鑰匙完全燒毀，剩餘部分遺落在測試之門上。

有人提着燈，晃到亮眼的東西，拾起了這把金鑰匙，交給了兩位族長：“你們看，金鑰匙怎麽會在這裏？”

回去的路上。

何塞跟盧粟交流心得：“站在那裏，我是茫然的，只知道按照應該要做的事情去做。有點發虛，好像太容易了？”

“你已經展示了你的資格，走進場的時候，他們只會用沉默應對，不代表他們真的認同。等你登上位置，你還會發現他們軟弱極了，軟弱到你以為他們無害。一不小心，他們做下的事情，會在一瞬間奪走人的性命。”說着他就擔心起來，盧粟牽起他的手，緊緊握了握。

不論如何，何塞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簡跟小六走在他們的後面，小六是雀躍的，不過，計算位置那檔子事，他感覺出有什麽不對，沒有跟簡多話。偶爾，偷偷看一眼簡。

在旅店裏，終于把他們盼回來的卡卡大聲地問：“啊！老板！你順利當上官啦！”

何塞咧嘴一笑：“當上了！”

“啊呀，那炮聲好厲害！吓死他們了吧！”

何塞笑說：“吓慘了，還有人吓暈倒了，都不敢吱聲，我一問他們話，他們就開始哆嗦，只會說好好好。”

卡卡聽得高興起來，他們終于不用漂泊無定了。

兩人上樓，何塞垮下臉說：“盧粟，說這個有點矯情，可我真的沒有開心的感覺。”

“嗯。”盧粟還不習慣他的耳朵多了一對東西。

他們走到何塞的房門前，盧粟正想安慰他什麽。

何塞打了個呵欠，好像整個人都松弛下來：“唉，算了，有什麽問題明天再說吧。早點休息，我最近真是累死了。”

他獨自進去，關上了門，摔了盧粟一鼻子的風。

……

門內的何塞沒了剛剛裝出的困倦。

他背靠着牆壁，慢慢滑坐下去，攤開手，點燃那朵不予人光明與溫暖的火焰。

說他想得遠也好，他是真的希望可以想遠一點。

另一間房內，勞爾為盧粟點燃一盞煤油燈。

他詢問盧粟：“大家都在問，什麽時候能走？”

盧粟低頭喝水，沒有作答。

勞爾提起另一個話頭：“底下的人都覺得殿下是為了放松。壓力太大，反正之前也沒什麽進展。殿下扮作普通人的身份，跟情人調調情，玩樂玩樂。”

“嗯。”

“既然何塞有了結果，時間也差不多了，有很多事等着殿下親自處理。”

“嗯。”

“我聽說，伽寧國之所以一直保持着多妻的習俗，就是希望國王不要沉湎于感情。”這樣的話幾乎是勸誡了。

盧粟重重地把杯子擱在桌上，嘴上答應着：“嗯。”

勞爾深深皺起眉頭，盧粟向來說一不二，大膽妄為，他說決定找何塞時，無人勸阻，每個人都認為盧粟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現在看來，此行不僅魯莽、出格、意料之外，還竟是個天大的錯誤！

紅族與黑族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立刻在族內搜查金鑰匙失竊一案。

一個個可能會接觸到金鑰匙的族人被叫出來，監管在陌生的房間內，列阿察也在其中。

第二天清晨，他們在列阿察屋內搜到未知來源的財物，列阿察被單獨提了出來。

列阿察想象過很多次這樣的場景。

認識的族人們站在他的面前，手上握着他犯下的罪行，即将審訊他。

列阿察沒有多少意外。

族人們對他還不錯，沒有将他捆綁起來。

其實列阿察時常覺得自己的罪行就挂在臉上，随時都會被人發現。

不知道大家是太愚蠢，又或是太善良了，他的罪行如此明顯，難道沒有一個人起過疑心？

剛犯下罪行那一段時間，他經常忘了自己是誰。

每日去上工，他跟族人們打招呼時，覺得自己是在頂替着“列阿察”這個身份的人，模仿着“列阿察”過去的行為，愛好。

別人把他喜歡的菜式推給他，對他說：“這是你喜歡的啊！”

“啊，是。”列阿察對那些東西提不起興趣了，解釋說：“最近太累了，有點提不起胃口。你們在聊什麽新聞？”

“哎，有人失蹤了，紅族那邊的。時常有的事，受不了，逃跑了。聽人說，看見那個人爬上了一艘富商的船。”族人說：“嗨，離開了了就不能回來了。哪裏還有比這裏更好的地方？穩定，不變。”

“哦，是經常發生這種事。”列阿察應和。☆本☆作☆品☆由☆

列阿察記得那個纖細美麗的男人，紅族那邊的，年輕，說話時眼神飄忽不定，像很擔心錯過什麽似的，非要看個清楚。

列阿察知道這樣的人一定不滿足于在魔爐做事，天天跟鐵錘、煤灰、汗水打交道。

正好，他很懂得如何讓這樣的人高興。

在列阿察幾次試探後，他們開始偷偷摸摸的交往。

他們在一起說了許多憎惡魔爐的話。

對同一件事的抱怨，讓他們走得很近，産生無法割舍的親密感，只有對方能明白自己的痛苦，只有對方包容自己內心那處肮髒的陰暗。

漸漸的，列阿察覺得這樣兩個人生活也不錯，可那個男人是認真想實踐這些話。

确實有富商對那人說過什麽，

列阿察見到他跑上船後，悄悄的跟在後面，瞅準一個空隙，跟他起了争執。

他一心離去，列阿察接受不了。

他走了，自己怎麽辦？

驚慌？害怕？還是孤獨？

時間久了，列阿察記不清了。

只記得一陣暴怒和激動過後，他對眼前的場景感到茫然，因為那人已死。

應該、應該做點什麽，慌張的列阿察把他推進了河裏，撲通一聲。

之後，再也不一樣了。

他扮演着“列阿察”這個人，過得像只幽靈。

他老想講出自己的罪行，看到人，總要忍不住說出來，他擺脫不了這股訴說沖動。

列阿察只好跟族人離得越來越遠，喝的酒越來越多……

一衆人魚貫而入，列阿察的回憶被打斷，他擡起頭。

族中鐵面無私的白發長者居首：“列阿察，黑族人。”

“是。”列阿察垂下頭，等待他的末日，他終于可以解脫了。

“昨日晚上，有一個人自稱通過了測試之門的測試，拿到了信物。兩位族長親自去了現場确認，找到了不該在那裏的金鑰匙。”那位白發長者說：“我們把所有能接觸到鑰匙的人拘禁起來，又在你家中搜查出大量的財物。我們有理由懷疑，你偷盜金鑰匙換取財富，背叛了族人。”

什麽？

竟然是這件事？

列阿察又震驚又失笑，感覺荒唐極了。

列阿察在族中名聲不錯，平日裏極少與人結怨，很少為自己争取什麽，是有口皆碑的老好人。族中長者看好這個後輩，沒想到做下這樣的事情。

白發長者沒表現出多餘的傷心，也不詢問原因，只問：“是否承認罪行。”

列阿察沉默着。

白發長者翻開了一頁冊子：“列阿察，你清楚，拒不回答，我們會動用刑罰。”

“是，我承認。”比起他殺了人，偷鑰匙算什麽？

“根據魔爐鋼鐵法典規定，背叛族人是最高的罪行之一。但凡涉

及到這一條目的罪行，我們将參照古老的基本法則，對你使用刑具懲罰，将你逐出黑族。剛剛你承認罪行，減少一級處罰等級。”

“是。”

“根據魔爐鋼鐵法典規定，自然是強盛、恒常的，是我族行事的原則，任何族人都不得違反。感情是盲目的，無根據的，無用的。族史上記錄下多次因為感情引起混亂。因此，我們把會引起群體激動的行事列入鋼鐵法典。你偷盜金鑰匙，背叛族人，給族人帶來了情感上的傷害，引起衆怒，觸犯了這一原則，此為第二條罪行。”

感情是盲目的……

這句話刺激到他了。

他明白！一直明白的！他念着這樣的句子長大！可他無法自拔，沉迷不悟！最終犯了錯！

“是。”列阿察渾身汗水淋漓，小聲回答。

白發老者繼續念着列阿察的罪行，列阿察沒有掙紮，認下了所有的懲罰。

被逐出的列阿察單耳徒留着空耳洞，他再也不能佩戴着黑族的象征信物了。

受過刑罰後，傷痕累累的列阿察咬着牙踱步回屋，收拾衣物，準備行囊。

環顧四周，他的房間很簡單，從來沒心思打扮屋子。在這裏出生，又在這裏工作十多年，他一直向往遠方。在小酒館遇到的每一位旅客講的他鄉事跡，都讓他那麽喜歡。

實際上，列阿察從未去過別的地方。

終于到了這一天，他可以四處走走了。

一些交好的族人來送他。

清楚內幕的族人告訴列阿察來龍去脈，說這一切是因為新任的魔爐領主：“有人在測試之門那邊撿到了金鑰匙，才查到你身上。”

列阿察臉色發白，靠抽煙轉移疼痛的注意力，他說兩句話就疼得吸氣，問：“新任的魔爐領主是誰？你們認識嗎？”

“不認識，沒人認識。”他的族人驚奇地說：“我們之前打賭，說一定是這位黑魔法師，那一位白魔法師，據說黑餘也有心儀的一個。他們看起來都很有希望。結果全部猜錯！被一個無名小卒搶走了！”

十二道黃銅炮彈聲在全境引起轟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夜無人能眠。

第二天全魔爐的人們都聽說了，魔爐領主就是靠這十二道轟炸聲，得到紅列和黑餘的承認。

全身籠罩在帽兜陰影裏的列阿察躲在人群堆裏，仍然像關心着領主位置的族人一樣，想看看到底是誰。

歡呼聲和慶祝的海洋中，人們好奇地伸着脖子，争相看着何塞騎着馬進入議會大廳。

他成了新任魔爐領主，人們歡迎的對象。

“何塞……”

居然是何塞，那個讓列阿察心動的男人，居然成了魔爐領主。

他原以為金鑰匙遺失一案只是不走運而已。

可現在……

“真的是無意遺落掉的嗎？何塞。”列阿察拉下帽子，想着他們兩次接觸。

那晚在隐秘的角落裏喝酒，何塞忽然湊近他的一幕，讓列阿察難忘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