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十二道黃銅炮(二)
第37章 十二道黃銅炮(二)
議會大廳之外,一處隐蔽的地方。
“來這裏這麽久了,這麽爛的地方,還是沒看順眼。”甘達吸着煙鬥,吐出煙霧,眼神裏透出懷念的神色。
他們提努人的家鄉原來是在白魔法大陸一片青山綠水,草長莺飛的地方,土地是肥美的黑泥,春季解凍的潺潺溪流清澈見底。提努人在當地種植和放牧。甘達還記得下過雨後,綠茵裏會長起各色的蘑菇,她屢屢陷入愛情的時候,仰起頭,跟人暢懷大笑時,捏碎過這些蘑菇。甘達最美的時候便是在那裏度過,她永遠也不會喜歡上魔爐這種鬼地方。
後來戰亂戰敗,大量提努人被恣意販賣。他們不甘為奴,發起了數場起義。
占領者最後一次将提努人擊潰撲滅,用一道表彰勝利的石碑将“提努人”打成卑鄙的叛逃者。
甘矛就是在那時候生下的,甘達有許多事情要做,沒時間也沒心情看顧一個新生的生命。她臉上的胡子作為一種新的審美偏好長了起來。
幸存的提努人流離失所,四處流浪。
她走到簡的身旁,看着他指揮和教導小六,兩人擺弄調試着“大炮筒”。
除了學習一身力氣,小六偶爾也被簡帶在身邊學習。在一堆要學的東西裏,他最害怕計算。剛剛簡給他出了一道題,讓他算出何塞要他們發射的精确位置。
小六算了半天,猶猶豫豫交出自己的結果:“算好了。”
又趕緊追問:“方位要這麽準确嗎?”
“你說呢?當然要準确,不然就發射偏了。”
難道他交了就直接用?小六吞了吞口水:“你要不要檢查看看?”
簡頭也不擡:“沒算好?快沒時間,平時教的內容,你按那些算清楚就沒問題。”
小六哭喪着臉,繼續啃着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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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塞總以為在私下甘達對簡不加掩飾地展開追求。可實際上,甘達跟簡交流的最多的是關于他們的熱兵器。一開始她硬拉着跟簡聊這些的用詞和比喻,偏差得太遠,簡直是滿口胡說八道,是個外行人。得到簡不耐煩的糾正後,幾乎是飛速,甘達學習了簡他們的專業說法,對這玩意兒懂了一點。
只在一次,甘達随口問過一句:“你有過女人嗎?”
簡陰沉着臉沒有回答,他早有準備,只要她再敢出言不遜,自有一套嚴厲的說辭明确拒絕她。
等不到回答的甘達恍然大悟:“哦,看來沒有。原來你只是長得俊,為人卻沒什麽魅力,沒女人看得上你。”
簡漲紅了臉,差點就要說出什麽難聽的話。憋了半天,最後跑了。
簡不想再看到她了。
現在他的臉很狼狽,更不想讓她看見。
甘達吸着煙鬥,看他們操作了半天。
小六跑開去計算的空檔,踢飛了肮髒的街道上的垃圾和石塊。
街上沒什麽行人,偶爾有吵架和小孩的哭聲順着風傳向四面八方。
甘達見是個好時機,便對簡說:“何塞這人的性格,比你适合坐那個位置。 ”
埋着頭的簡頓了頓,他心裏很亂,沒有答話,繼續手裏的活計。只有做着手裏的事,難以下咽的妒嫉才會稍稍放過他。
甘達又笑,說:“帶傷的臉有魅力多了。”然後她就走開了。
簡摸着新造出來的武器。
除了在一開始,何塞在動力源方面跟他有一些分歧,後面幾乎都是全心全意地支持簡的想法。包括他自己都不太确信自己畫的武器造型,那些模仿着奇形怪狀的動物。何塞總能找到角度誇獎他,然後轉頭就去寫信,讓那些商人工匠就按圖紙上的辦。
過了好一會,簡叫來小六:“把你計算的給我,我檢查看看。”
小六誇張地猛拍胸口,喜不自勝,趕緊交出來。
三聲尖嘯的口哨首先被鴿子聽見,小胖鴿猛地振翅,盤旋起飛。
簡握着火。
映着暗紅色的背景,兩矗尖頂議會大廳,揚棄了圓潤的線條,追求尖銳與垂直的線條,又用大量的精細的花紋填充,不給欣賞的目光留一絲喘熄的空間——嚴肅、複雜、拒人千裏。簡讀到過這些含義,那一瞬間,他以為是在形容他。
魔爐領主的位置就在裏面。
簡微不可查地嘆氣,點了火——
第一發黃銅炮彈精準地落下爆炸。
何塞所在的這個宴會廳看不到炮彈落地的實際情況。
不需要觀看。
一聲巨型震蕩,燈火在搖曳,明明滅滅,天花板掉下一縷縷灰塵。
“你在幹什麽!你是在攻擊我們嗎?”族長之一在大叫。
說法用詞不同,應對辦法就不同——果然一些魔法師應聲上前。
另一位族長攔住了。
何塞表面氣定神閑地解釋:“不,是表演。放心,砸中的地方是測試之門的位置,這個時候那邊沒人。”
他心裏也很擔心,眼看魔爐之位落入別人手中,難保一些魔法師不服,要起沖突。幸好戴紅耳釘的族長攔住了,他記下了這個男人。
另一方面,何塞凝視窗外。就如之前所想,貪婪無止境,他們就是如此。他們現在可以把發射連發次數提升到十二發,期間無需間隔,代價是賣掉了海盜船換來的。如今每一次新進展耗資巨大,越來越驚人。
很快,第二發黃銅炮彈繼續射向測試之門。
在此之前,何塞他們就關于黃銅炮彈開火的位置讨論,有許多目标可選,每一處都有其隐含的意義。
何塞想要力排衆議,堅持要選這個地方,他一定要毀掉他在測試之門那邊留下的痕跡。
一開始找了許多理由,無人、安全、不要制造沖突,可這些理由都不能服衆。
最後何塞說:“諸位,看那個地方不順眼,這個理由不行嗎?”
這一條理由獲得了一幫烏合之衆的大力支持。
……
第三發黃銅炮彈落下。
許多人從外間跑進宴會廳:“發生了什麽?是誰在攻擊我們?”
“我已經說過了,這不是攻擊,這不是威脅。”何塞再次解釋。
人群不相信他,慌亂感變成灰塵,正在大家心底擴散:外面到底有多少臺炮筒?
何塞轉過頭,特意告知兩位族長,他們會明白自己在說什麽:“是慶祝的禮炮,‘只用’了一臺而已。”他不敢暴露其實“只有”一臺,說的好像有成千上萬臺等着使用。
那兩族長一個驚訝,一個沉思,果然沒再動作,人群因為兩位族長的反應,安靜了下來。
第四發。
何塞站在大廳中央,還是剛才的衣服,剛才的樣子。
他背着手,鎮定自若。=
可這會兒,在人們眼中,何塞的形象讓人難以忽視,他的存在感強烈地讓人害怕。
許多的想法在人們的眼神和呼吸間傳遞,每個人都想從何塞那發怵的笑容、裝腔作勢的姿态裏找出點什麽破綻。
第五發。
不是說一臺?
還沒結束?!
這種威懾恐吓到底要進行到什麽時候?
紅與黑族的族長在沉默。
能打破他們陣法,取走信物,帶來的武器可以進行多次連發……已經第五發了,超過了魔爐任何一款精心制造的魔法工具。每提升一次連發,跨越的難度幾乎是一倍。材料、資金、技術,魔爐應有盡有,缺的是思路。直至今日,魔爐最好的成績保持在五連發,還是狀況好的時候。
他們心裏大致清楚這人為什麽沖這個位置來了。
第六發。
人群都站在原地,不敢移動。
頻繁的炮彈聲轟炸得人精神虛弱,年齡大的老人已經昏倒了,性格懦弱者在偷偷啜泣。人群持久地向何塞投去憤恨的目光。
何塞被許多需要思考的事情塞滿,他在回想自己的說話和動作,計劃進行的順不順利,萬一卡殼了怎麽辦。還時刻要注意着兩位族長的反應,擔心突發狀況,到時候該作出什麽反應和應對,才能盡力避免沖突。
看見一旁鬧出動靜,何塞抽空朝他們瞥了一眼。
然而此時,正中央位置的何塞的每個動作,在觀衆看來産生了別樣的意義。何塞這沒什麽表情的一眼,跟黃銅炮彈産生的震蕩一樣,被人們一遍遍猜測回想解讀:冷酷、無情、傲慢、嫌惡、高深莫測……
令人心焦的十二道黃銅炮彈終于連發完畢。
簡跟甘達一衆人,踩着秩序井然的沉沉腳步聲,百來人,規整地進入大廳。大廳瞬間擠滿了人。原來在參加宴會的人圈縮緊,給他們讓出位置。——這一做法是來自盧粟的建議。
何塞禮貌地沖兩位族長詢問道:“怎麽樣?我是否能得到你們的承認?”
他那顏色古怪的眼睛在兩人身上巡視,人群在他身後黑壓壓的擠着,兩位族長感覺被武器瞄準一般。
兩位中年族長,一男一女,一紅一黑,對視一眼。
只要他們一點頭,第二天,這個無名小卒的名字就會傳遍魔法大陸,成為人們不解又驚奇的談資。
何塞還很年輕,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魔爐都将依照這個人的心意和理想,打上他強烈的個人風格,紅族與黑族依照名義上的規定,支持他的行動,助他施展他的抱負。
而他們對這個人一無所知。
不過,年輕,既是優勢,也是劣勢——紅耳釘的男人先一步何塞行使了一個承認的禮節:
“紅族族長紅列,承認何塞為魔力領主。”
另一位梳着一頭光滑平整發髻的女人,輕蹩一眼紅列,跟上:“黑族族長黑餘,承認何塞為魔力領主。”
一切塵埃落定。
何塞心底松了口氣,仍然沒有踏實感,他目光急急穿過人群,尋找陰影裏的盧粟,與他視線交彙。
盧粟帶着笑,高高舉着杯子,向何塞示意祝賀。
何塞笑了
一下。
随即又複雜起來,他不敢掉以輕心。
坐上這個位置沒那麽簡單。
在各式酒館裏,何塞聽說了一則關于紅族與黑族耳釘顏色的戲言。人們說,那是賭博輪盤上的紅色與黑色的顏色色塊,領主猶如小球,每時每刻逃命般在輪盤上蹦來跳去。
要是賭輸了,是要賠上性命的。
讀過這兩族又是世仇又相愛的歷史淵源就會明白,這二族很不穩定,他們的許多觀念都容易導致極端。
兩族吃苦耐勞,自律嚴謹。他們所追求的理念,需要他們常年刻意壓抑的本性,這些強迫和自抑把他們內心折磨得奄奄一息,陰沉憂郁。當有一天壓制不住的時候,爆發成一股沖動,造成混亂,需要謹慎思考的重大決定往往在倉促間做下,舉全族做下一些駭人聽聞的舉動。
盡管是紅族與黑族提出的測試,邀請外人成為他們領主,他們對領主也很恭順。可他們不一定遵從領主的指示,他們的忠誠轉瞬即逝。
曾經有三位魔爐領主未能及時把握住他們的性格,平息他們性格裏的狂躁,按下他們發起的動蕩,最終喪命于這樣的沖動之下:一個被刺身亡、一個被逼迫自盡,以及一起吊死魔爐領主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