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十二道黃銅炮(一)
第36章 十二道黃銅炮(一)
列阿察只告訴何塞無人的時間,沒告訴他怎麽進入測試之門。
議會大廳裏的大門極高,何塞拿出金鑰匙插入門鎖,咔嗒一聲,幸好,大門順利緩開。
房門內部一片漆黑。
盧粟想把手裏的光明球遞給何塞,方便他做事。
何塞說:“我最好不要碰自然的魔法。”他沒有多作解釋。
眼下不是聊天的時候,盧粟沒有繼續問。
借着那點閃爍不定的光芒,他們仰一會頭,大致看清了眼前。
魔爐偏好對超高穹頂的追求。
自古以來,這二族一直跟鑄造與火爐打交道,世世代代淬煉着火星,制造着多如牛毛的魔法工具,這就是他們從千百次捶打中領悟到的,他們把這種領悟具現為一座座極為高聳的穹頂,建築的高度與人形成一種過度誇張的比例,人像螞蟻一般,在這高牆之下極其渺小、無能。
整座魔法大陸沒有比他們更敬畏鋼與鐵真正的力量,他們用這種方式,時時刻刻警告在其中行走的人,要謹記自省與謙卑的戒律。
一座五芒星臺,中間擺放了一方銅櫃。
左右立有兩座象征着紅族與黑族的巨型銅人,一個持劍,作攻擊狀;一個持盾,作守護狀。
銅像身上所穿的服飾紋樣與今日的魔爐不同了,編着滿頭長發辮,身披短護胸甲,盔甲之外纏繞着乘風的鬥篷,腳蹬短鐵靴。
創造銅像的大師着力展現裸露在盔甲與服裝之外結實魁梧的肌肉,想要以兩座銅像蓄勢待發的戰鬥的姿态,無聲宣告紅與黑族守衛和攻擊的決心。
到處沉積着經年累月的歷史痕跡,即使時時有人擦拭,還是像覆蓋了一層厚重的塵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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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塞靜靜呆在那,好半天沒出聲,盧粟陪着他站了一會。
過一會,盧粟感覺不對,問他在做什麽。‖本‖作‖品‖由‖
“你在這兒,我發揮不出來,你在門外等我呗。”何塞說。
“……”盧粟:“我遲早要知道。”
“不是現在。”何塞輕聲地說:“如果你是普通人就算了,可你到底會一些魔法。一會我準備用黑金火焰破壞這個陣法,而我的反……我的魔法會對你産生這種傷害。”
“那你呢?”盧粟握住他:“你不會受傷嗎?”
“我?”何塞眨了眨眼,說:“當然不會,我自己的魔法怎麽會傷害到自己,只有別人見到就跑的。”
不會?盧粟皺起眉頭,明顯的假話。
正常來說,魔法攻擊多少都會造成傷害。
盧粟想問的是,攻擊這種大型的魔法陣法,會不會出現什麽意外,畢竟意外不可控。
何塞的話很奇怪,信誓旦旦地說不會?
他不會因為意外受傷?他能用那個什麽鬼火焰攻擊魔法師,大殺四方,所向無敵?
盧粟只當是何塞在吹捧自己:“小心點,別鬧着玩,我就在門外。”
“嗯,不要偷看。”
“……”感情這種事,不僅會影響幹擾判斷,還會讓人觀念大變,盧粟無奈地想到。
換做是以前,這種喜歡胡說八道的渾小子撞到他眼前,他只會命人狠狠把這人抽一頓。
現在他覺得這樣的話可愛極了,他握起何塞的手背吻了吻,然後放開了。
盧粟的腳步聲遠去,關上了大門。
何塞走向五芒星臺。
測試之門……到底是針對什麽的測試?
可惜需要魔法才能點亮,進而驗證,第一關何塞就無法通過。
魔法陣法呈現着無與倫比的幾何結構,那是一代又一代最聰明的魔法師窮經皓首,搜索枯腸,通悟出的自然與法則,再用高超的創造力将之結合。
每一座魔法陣法是一套獨一無二的精密模型,就如議會大廳的鐘表般,設計之初就必須要考慮到每一根線條裏蘊含的魔法能夠暢通無阻,相互扣緊,否則就是失敗的模型。
五芒星臺的地面,偶爾閃過一絲光亮。
後世的魔法陣法追求越來越精細,再看眼前這座,線條之大膽,深刻。
用後世的眼光來看,其實存在不少缺憾,可也無人能對這座陣法進行修改删添。
到底是歷經了幾個世紀的傑出作品。
數目衆多的貴重寶石在發揮着動力源的作用,至今仍正常運轉。
要破壞如此美麗古老的藝術品,何塞于心不忍,也只能說:“不知道存在多少年的陣法,冒犯了。”
有了上一次攻擊白魔法陣法的經驗,何塞這次謹慎許多。
他不再直接攻擊,而是随手往地上一撒。
黑金色的火焰落在地上,驀然騰起,自然魔法的能量仿佛在吸引着黑金火焰,星火火勢迅疾,朝五芒星燒去。
兩相接觸,激起更大的火勢!
黑金火焰點滴沾染上自然魔法,而自然魔法并未馬上被吞噬,幾何結構漸漸清晰燦爛,黑金火焰居然有減弱的趨勢。
二者仿若在互相争鬥,撕咬,攪起的動靜越來越大,沉悶焦灼的風把何塞頭發與衣袍吹得獵獵。
很快,何塞發現他居然失敗了!
五芒星臺光如旭
日,一瞬間将黑金火焰包圍,不能輕易被熄滅的黑金火焰在這旭日燦爛中消弱熄滅。
五芒星臺恢複原狀,蒸騰起的煙霧宣告守護成功。
站在門外的盧粟看着巨量的煙霧從測試之門的縫隙間流溢而出,擔憂地想進去看看:“怎麽回事?情況怎麽樣?”
“別進來,”何塞按下聲音裏的焦急,“快好了。”
何塞看得心髒怦怦直跳,真不愧是遠古的智慧嗎?
結構粗曠的陣法反而不會浪費能量,有餘力承受兩廂魔法撞擊時産生的強大湮滅效應,最後還能将黑金火焰扼殺。
這場意外的做法與結局,出現了一個帶有危險氣息的更正。
原來何塞以為,湮滅産生即毀滅,無法阻止,無法消滅。
五芒星臺的魔法陣法駁斥這個錯誤的想法……
湮滅也可以被終止!
那麽,原來那句“湮滅即是最大的魔法”是錯誤的。
這一說法要重新洗牌了,真正的情況是:自然魔法,反魔法,包括湮滅,這三者均受到能量值的限制。
也就是說,能量值才是最終的關鍵,掌握了能量值,就掌握了真正的強大。
阿曼多無法用黑金火焰做實驗,沒能想到這一點。然而,他的理論之路是一把打開和探索能量值的鑰匙:人力有限,機械卻可以不斷超越能量值的上限。
這一點印證了何塞心底最害怕那種猜測。
阿曼多公布他的理論從而被趕出去,也許是魔法師盟會瞧不起機械蘊含的能量;也許是機械一旦出現,魔法師的地位會受到威脅,擔心失去了魔法為他們帶來的優渥條件。
可連這些最實際的情況嚴重程度,都比不上問題的關鍵。
問題的關鍵,是最大值。
以人性的貪婪程度,這個最大值将不斷、不斷地被拔高……一旦他們制造出摧毀性的力量……
阿曼多沒有做到的事,何塞想辦法去做到了。
因此,完全可以這麽說,世界将因為何塞的舉動,永遠地高懸起一把足以滅世的武器。
到此刻,何塞痛苦地越來越相信,自己就是黑金森林入口那句話裏的預言之人。
他只能承認,天火現世的那句話,乃是一針見血的說明。
這個預見指的是,遲早會出現會使用黑金火焰的魔法師,這樣的人一旦出現,不論是祂服從還是不服從命運,都必然地在人世間引起震蕩。
如果何塞服從命運,接受賜給他的東西,為了活下去,他将一往無前。
真實之眼的指引,會讓他造出最具威力的武器;融入不了人群,他将毫無憐憫之心,極可能做出犧牲別人、毀滅的舉動。——這完全印證了預言。
而反抗命運……
反抗命運的代價是死亡。
時間無法倒回,他已落下的種種足跡。
他想生存下去,勢必會引起另一種災難。
除非,就像他之前帶着盧粟墜入冰河時領悟的那樣,他的提前死亡,可以阻止災難的發生。
這才是命運無情的真相。
他摸到腰間的火繩铳。
擁抱帶有溫度的感情,努力接近人群,跟大家建立起關聯,可同時,何塞将失去指引,在迷霧中亂撞。
熱兵器前行的步伐在飛速進展,不可能停止,沒有理由停止。
可他們親手造出來的東西,他真的能掌握好嗎?
想到這一點,何塞打了個寒噤。
他仰起頭,望着無窮高的穹頂,冰冷銅管交纏而成裝飾,散漫的煙霧缥缈,失去星辰點綴的上方,是無盡的黑暗。
可怖的壓抑感頓生。
何塞渺小地猶如一粒塵埃。
盡管如此。
仰着頭的何塞喃喃自語道:“不,我不服從。”
他沒兩三年前那麽害怕了。
曾經他孤獨地懷疑起一切,懷疑愛,獨自承受着恐懼與壓力。
認真回想一下,他很久沒有再質疑與追問愛與意義這一說法了。
何塞朝測試之門看過去,外面有很多人在等他,尤其是那個又難纏又聰明的人……一想到盧粟,他為自己遇上這樣的命運感到難過。
何塞決意要按自己心意走。
他平靜地,既是坦白他最真誠的願望,也是一種宣言:“我想求自己的‘生’,可不是求別人的死。”
時間,他沒剩多少時間了。
何塞抓緊又試了幾次,一次次增加黑金火焰的強度,一次次失敗。
湮滅在起作用,他開始感到身體不舒服,口鼻已經嘗出了血腥味。
他不敢再随便測試,打算借助火繩铳一次性增強——現在他再摸到火繩铳會産生異樣的謹慎。
黑金火焰的火光再次沖出槍口。
磅礴湧動的黑金火焰撞擊魔法陣法,撞出一道壯麗的火光。
這次反沖力讓他控制不住口鼻噴出大量鮮血,何塞迅速擦掉這些血跡,緊緊盯着眼前的狀況。
黑金火焰吞噬的速度前所未有地快,自然魔法再次與之對抗。
這次自然魔法顯然不敵,光澤越來越弱,自然魔法即将消失前,居然迸發了最後一次能量——一雙金色巨眼。
金色巨眼靜靜地懸浮在空中,仿佛是想看看是誰膽敢在擾亂對抗自然。
何塞吓了一跳,控制不住,他的眼睛也放出金色的光芒,張大雙眼,強迫自己逼視這輪巨眼。
這雙巨眼目無焦點,又像在凝視萬物。
何塞從中感覺不到任何情緒,空洞,好像只是湊巧形成的眼睛圖形,之後又淡化消退了。
黑金火焰的吞噬還在繼續,兩座銅像在融化,五芒星臺在消融。
操,就說這玩意兒火小了不行,火大了又什麽都燒!
何塞三兩步跑上前,他趕緊把火滅了,揮揮手驅散一下,他滅起自己搞出來的火很容易。
那什麽信物不會被燒沒了吧……
“進來吧!”何塞沒忘了沖門外喊了一聲。
盧粟推開門,撲面的刺激性硫磺氣味,差點讓他窒息。
“不用擔心,”何塞看出他的難受,跟他解釋:“會造成傷害的不是這個氣味,我做過一些測試,惡性魔能這個說法是錯誤的。真正會産生傷害的是湮滅——這個我以後再跟你說。”
測試?
惡性魔能?湮滅?
盧粟品味着這些詞彙,他對魔法的了解不多,只知使用,簡單有效就行。
何塞談起這些就像是常年鑽研這些東西,口氣像盟會裏資深的魔法師。
何塞在銅櫃旁搶救,果然被融了一部分。
保存在寶石玻璃內的信物完好無損,一對紅色與黑色的寶石耳釘。
何塞在五芒星臺上發出抓狂嫌棄的聲音:“一對耳釘?!?好弱的信物,來個什麽寶杖,黃金杆,握在手裏的金球也行!?”
“為什麽魔爐的人不能想點威武點信物?這世界上有那麽多詩人,他們也認識這麽多貴族!找找人,幫忙想一想!——這算什麽?!”何塞抓起這對耳釘:“最好告訴我,這是因為絕世材料的問題,只能做成這對耳釘,而且可以發揮點別的功效。”
沒有特殊的功能,只是一對比較珍貴的寶石而已。
盧粟檢查一遍何塞是否完好無傷,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沒事?”
“沒事沒事。”何塞心思不在這,煩躁地說。
大聲或許是想消除剛才想到的事情産生的不安。
得到肯定回答,又見他活潑亂跳,喋喋不休的抱怨。
盧粟才分出點心神,看了看這些信物,安慰何塞說:“你說的那些東西都是國王才能有的,魔爐再怎麽特殊,不過是一方領主而已。你不能拿現在的眼光看,這大概是他們最早期的傳統,大概是覺得耳飾作為象征,一目了然。你沒注意到他們的族人也是如此嗎?其實,按照許多古早的稀奇古怪的口味,呃,這樣已經很好了。”
這些話安慰不了何塞,但他也只有沉痛地認命,快速往耳朵釘上信物。
耳垂頓時鮮血淋漓。
等他們重新回到宴會上,何塞耳中已經戴上了紅色與黑色的寶石。┆
而盧粟走到宴席桌前,挑了一杯好酒,去了陰影深處,找了一個好位置,準備欣賞何塞如何在衆人無視之下,一步步走向大廳中央。
期間,一個人跟何塞擦肩,也未朝何塞投去一眼。
何塞站到大廳正中位置,擊了擊掌,露出很淡的笑容:“大家晚上好。”
沒有鮮花、歡呼、仰慕去迎合他的話。
何塞身上穿着泛舊的衣袍,不是什麽特別貴重的衣料。
他的聲音平靜,甚至沒有引來多少注意。
人們照常進行着自己的交談,進食,沒因為大廳中央突然出現一個人而産生變化。
何塞繼續說:“我聽說想要成為魔爐領主,必須要得到測試之門的認可,拿到信物。”
好不容易有一個人看了看何塞,這人接下來就打了個呵欠。
晚宴進行得晚了,這人在想着,一會要不要早點離去。
“不辱使命,我拿到了。”何塞掃視一群人,沒停留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打呵欠的人忽然合上了嘴,這人在說什麽?公開測試還沒開始呢?
離何塞最近的人們在東張西望,想看看別人是不是也聽見了。
彼此交流的嗡嗡聲:“我聽錯了?那個人是誰?他在說什麽?”
有兩位年長者走出人群,他們分別戴着紅色與黑色的耳釘。
何塞看到他們,猜測他們是兩位族長之類的身份。
何塞舉起一只手,揮了揮,沖他們點點頭:“請記住我的名字,我叫何塞。”
“哦,對不起,”何塞馬上又說:“我還弄壞了測試之門裏,那個?那個什麽五芒星臺。”
那兩位族長辨認出來何塞耳朵上戴的東西,驚訝之色無法遮掩,這個陌生人擅自偷到了信物?情況大出他們的意料。
小夥子到底是從哪個陰溝裏哪跑出來的?!
他的做法違反了常規!
下一秒這二位族長就想開口,命人抓住他,可他接下來一句話是什麽?
他破壞魔法陣法?!
一個人?
何塞無奈地說:“是弄壞了,連兩座銅像、銅櫃也沒了。”
他明明是陳述事實,帶上了具體的細節,想表明真實性。
可別人聽起來不是這樣的,這是語帶溫柔的恐吓。
二位族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面面相觑。
這兩人遲頓啞然的反應讓嗡嗡聲變成了響動,人群嘩然了。
“你是什麽人!”有人怒吼出來。
“憑什麽?這不合規矩!”
“這是偷!是盜!兩位族長說說話!”
作為紅與黑族的族長,他們比誰都清楚何塞的舉動到底意味着什麽!
有魔法陣法,那兩座能夠攻擊的銅像看守,銅櫃的守護堅硬無比,無鑰匙可開,無縫隙可鑽。
幾百
上千年,從來沒人敢、更沒人能做到偷盜信物這件事!
他們從來沒有考慮信物會被偷走這種事,因此無從反應,呆若木雞。
何塞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他舉起雙手往下一按:“請大家安靜一下。”
“既然我拿到了信物,兩位族長是吧?這兩位族長似乎想不到反對的話。那麽,這說明,魔爐即将迎來新領主。”何塞忽然謙卑起來了,微笑道:“這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為了慶祝這一時刻,我請大家看一場表演。”
何塞吹了三聲尖嘯的口哨。
這三聲是信號,分別表明順利進行,成功拿到,發射炮彈!
何塞也是在向在場的人們明示,這是一起有計劃的陽謀,他在外間還有一隊人馬“友好地”伺機着。
許多人緊張起來,左顧右盼,無助地等待着這個未知的恐怖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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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條說法認為,五芒星在古早時期是有關自然崇拜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