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裂痕
第35章 裂痕
盧粟更換衣服的時候,何塞看到了他身上的傷痕。
上一次船上的夜裏,他沒有看清楚。
盧粟注意到他在看,重新脫掉衣服,帶着何塞的手,一一為他介紹,那是盧粟的功勳,榮耀,戰功,每一個疤痕包含了一則驚險的過往。
何塞跪在床沿,手指流連于這些疤痕。盧粟整個人要比一般人的顏色要淺,皮膚太白,傷口呈現奢靡的粉色痕跡。
何塞差點移不開眼。
他想起自己身上的痕跡倒都消退了,看不出受過傷。
何塞擡起頭,剛剛答應過的事情又想後悔了,不去拒絕盧粟、嘗試着接受他?
以他的狀況?
如果說黑金火焰種種秘密之中,有一個是何塞絕不會對任何人透露的,便是這一個:黑金火焰是能對抗自然魔法,但湮滅造成的傷害對何塞同樣有效。
他随時有可能會招惹到一位魔法師,一次硬怼,哪怕何塞能夠毀滅對方,但他之後會因為貪婪的修複能力、耗盡生命而死。
但盧粟的喜歡又能保持多久?
也許比他的生命還短。
靠。
他想的太遠。
何塞難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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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麽?”盧粟問。
他哪裏是在笑?
何塞忍不住,在最驚險的一道傷口上,他的心口上用嘴唇碰了一下。
趕緊在盧粟又想做什麽的時候跳下床,何塞投降道:“我真的有事!急事!——诶?不對?你不是要走嗎?”
在盧粟與卡卡聊天之前,盧粟得知紅族與黑族決定舉辦一場晚宴,宴請近日到訪魔爐的貴客,他向這些人報出了真實的身份。
跟卡卡的喝茶的中途,聊天被打斷,魔爐的宴會廳來人補上邀請。
正是如此,卡卡見他們下樓,知道他們準備赴宴,才招呼一聲:“要走啦?”
“我們報出身份了,他們不至于太傷顏面。我們自然會受到禮遇,只不過我的行動會很受限。”盧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走過來替何塞收拾,他看何塞的眼神裏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暧昧光彩:“畢竟在黑魔法大陸上。”
盧粟想嘆氣,唉,剛才的親密還沒有從他們手中消散,如果不是在說這些事就好了。
何塞在那邊停下手裏的事,反應過來——他誤會大了!
以為盧粟是要徹底遠走,結果只是赴宴?
他感覺自己有點傻。
盧粟裝作沒看見:“我知道你買了金鑰匙,它是可以開啓測試之門,而測試之門裏藏着被魔爐陣法承認後的象征信物。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但如果你覺得只要得到信物,就會被認可為魔爐領主?”
盧粟又抱住他:“不是嘲笑你天真。得到人們認可的,從來不是那種象征性的東西。”
“你真的不能再幹跟蹤這種事了。”何塞拍了他一下,讓他放開。
剛才盧粟拿衣服的時候,房門大開,旅店的燈火也點上了,樓梯與走廊人來人往。
何塞早發現了,大概風俗背景不同,這個人對這些親密舉動毫無羞恥心,不知避人,他納罕道:“你們伽寧國難道不教導人什麽是避嫌嗎?”
“不教。”
“我以為像你們這種‘文明人’的優點之一,就是懂得羞恥,會在人前收起自己的感情!”
盧粟卻說:“我承認我們是有許多優點,但你說的那一種恰恰是陋習。”
……
一撥人正在往何塞的房間趕來。
盧粟看了一眼外間,勞爾他們已經站在門口,盧粟邀請何塞:“你跟我一起去吧,找一個更好的方式做你的事。這是個好機會,晚宴上你可以結識一些有權威的人。”
盧粟細心考慮道:“找一個願意為大家介紹你的人,給你安排一個身份,不用擔心被揭穿,人們會自己去猜測。如果你能在公衆面前拿到一份有力的信用擔保,之後,你或者你們,壓力會小一點。”
那種無名之輩因緣際合成為魔爐領主的故事,應該不存在。
甘達三兩步跨上樓梯,擠開勞爾,不耐煩地砸了砸門:“等你那麽久,還傻站着幹什麽!”
何塞本來想直接跟着甘達出去。
被盧粟及時叫住:“你們要去哪?”
何塞猶豫了一下,他叫上盧粟:“那是你的做法,我有我的做法。我看,還是你跟着我走吧!”
這裏是一個厭惡放縱享樂的地方,沒辦法禁止娛樂,于是把所有娛樂的商店趕到一起,對商店征收極高的稅金。Θ
像列阿察那天帶何塞去的地方,其實是在一片居民區,不過老板得悄悄地經營。
整座魔爐覆蓋的區域,有一個集合了多項娛樂功能的議會大廳,測試之門與宴會廳都在這座有兩矗尖頂的大廳內部。
高聳的議會大廳外懸挂着旗幟,魔法大陸唯一一處同時挂着黑白魔法師旗幟的地方。
魔爐不輕易得罪魔法師,也極少作出什麽帶有傾向性的言論。
魔法師也不希望聽到他們發表什麽意見,只需要魔爐認真制造。
車水馬龍,參加晚間宴會的貴客陸續到場。
從馬車內下來的黑魔法師居多,擡着下巴,等着仆從引路。
偶有魔爐的人親自走出來,帶着黑魔法師的肩膀,走到一旁說着話。
等得不耐煩的馬在嘶鳴。
到魔爐不久的一些貴族還不習慣,踢踢踏踏,用尖酸的語氣抱怨這裏糟糕的環境。
這段時期,所有魔法師的目光都集中在魔爐這裏,每個人都想試試。
在傳聞中,不分魔法能力高低貴賤,只要得到魔法陣法的認可,就能坐上魔爐領主的位置,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結識達官貴人、魔法師,受到各路的宴請,在名利場上長袖善舞。
魔爐的道路熙熙攘攘。
何塞不願意等到公開測試,在他真正的計劃裏,他要先下手為強——而且,他要親自拿下。
這就是何塞要做的事。
何塞把一衆人叫到一處陰暗的巷弄裏商議觀望。
有一開始招來的士兵,甘達的提努人,願意跟着何塞的海盜們,以及盧粟的一小撮士兵。
站在人群中間的何塞陳述他的計劃:“差不多百人,包圍這座議會大廳足夠了。”
在甘達出聲支持之前,何塞連忙搖頭:“不是你想的那種辦法,包圍沒有用,威懾他們,強迫他們承認我們是魔爐領主,不可行。你也看見了,有這麽多魔法師,一旦強壓下來,他們一定會反抗,而我們大多數都是普通人。”
甘達指出說:“你們還有大炮筒。”
可她說口後,仔細想了想。把議會大廳裏的一幫人全幹掉,只會引起更大的反抗,這裏與野蠻地帶不同,不會因為這種暴力屈服。甘達也覺得不太可行:“那你說該怎麽辦?”
“我是要用那個大炮筒,但不是這種方式。聽着,有個計劃,我拿到了一把金鑰匙,可以進入測試之門。我去想辦法通過測試,然後拿到信物——信物是必修的,不要叫任何一個人聯想到這是一場暴力的圍攻事件。我叫上你們,是需要一些幫助。等我拿到信物出來,你們請他們看一場大炮筒的表演,看看我們的實力。”
“有信物,有實力,我們還有一幫人。”何塞轉向盧粟,想讓他肯定自己的猜測:“誰再想否認我們,應該很難。”
盧粟短暫地沉默,是在想,好幾次了,這人每一次都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滑稽,啼笑皆非。
可盧粟看出何塞用心的地方,他總是在極力避免傷亡,快成了他的風格。
用暴力沖突解決問題,遠比避免沖突要艱難得多。
為什麽要給自己找一條最難的道路?
盧粟想起那一回,何塞在船上的醉言。
他忽然發現,對于何塞,他還有很多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盧粟笑起來,這場表演沒準兒很精彩:“如果計劃成功,是很難找到理由反對。”
盧粟支持他,不是因為他對何塞的感情,而這确實是最适合他們的方式。
可甘達嘲笑出聲,提努人也不太信任
這個年輕人。
這個計劃存在一個最大的漏洞。
剛才簡跟何塞一碰面,何塞揶揄地問他臉上怎麽一夜過後就沾上顏色了,難道是甘達揍的?
簡沒多說,只說:“碰到過去的仇人了。”
簡聽完後,沒辦法出聲法維護何塞的計劃。
他想不通,驚訝,還有背叛感。
他一直認為這個位置是自己去拿的,沒考慮過第二個可能。
簡斟酌着用詞,可他好像已經沉入谷底,聲音虛弱:“你都不是魔法師,憑什麽認為自己能通過測試,拿到信物?”
會使用黑金火焰這件事,何塞其實最不敢告訴的人就是簡。
之前簡的一番陳情夠讓何塞尴尬了。
如果簡知道了,會怎麽看他?
說不好那個場景。
他們眼下的關系是最好的。
何塞只能說:“你有可能通不過。而我不一樣,不需要通過,我可以毀掉它。”
人群裏保持着不解的安靜。
除了盧粟,沒人聽懂這句話的意思。
不過他也不知道何塞到底能到哪一種程度,考慮黑金火焰的破壞力,或許真的可以。
盧粟出聲支持道:“是,他可以。”
盧粟的應和,無形給何塞的話增加了一些分量,但那更多的是來自盧粟身份的光環。
簡的目光在他們之間打量,前一天晚上,何塞告訴他,說盧粟會走。
到了這天晚上,他們沒了先前的陌路,反而親密無間,有說有笑。
是盧粟告訴了何塞什麽?
還是給了他什麽?
何塞說能在十二點前拿到信物,足夠甘達跟簡在議會大廳之外準備好了。
期間,何塞喬裝成盧粟的一名手下,跟着他進入議會大廳參加宴會。
議會大廳的內部是用根根扭曲的銅管作的裝飾,排成矩形的木條交叉其中,火光照亮銅管一面,每個人的側臉被這樣帶有金屬質感的光澤映亮,光與影的界限十分刺眼,衣裝華麗的人從中走過,宛如一行活動起來的銅像般,從滿是灰塵的角落上掃起一抹抹閃亮的影子。
當地人時興那種眼花缭亂的線條,以堆砌與精妙的結構線條為美。
議會大廳裏,一座巨型鐘表以內部齒輪的結構展示,成千上百的齒輪同步運轉的節奏仿若是智慧最直接的證明。
何塞一進門,仰頭看了一圈,覺得這裏的裝飾品味太适合簡了。
跟着勞爾後面進入觥籌交錯的宴席間,何塞見到了身份帶來的真正威力。
盧粟告訴他的,大多涉及私人的感受,他看不出自己跟盧粟有什麽區別。
他沒注意盧粟極少提及他生活裏有關公共的部分,如果說一個人的生活存在公共這個領域。
何塞看到了盧粟另一面的縮影形式。
盧粟沒有因為是白魔法大陸的人就受到冷遇。
他對衆人的恭維表現得很冷淡,大衆依然熱情不減,好像他有一些異于常人的要求是可以被包容的。
對面一位老太太用跟親友一般語氣,跟盧粟聊着近日的世道。
盧粟不是熱絡的性格,他甚至都沒說話。
對話居然還進行得順暢極了,就跟盧粟的不言語正是在體貼她一樣。
在這位老太太之後還有一些人在等着,準備跟盧粟說上幾句話,準備聊一聊天氣、飲食、風俗人情。
厭惡的,嫌棄的,嫉妒的,黏糊糊的目光和小聲的議論,圍繞在盧粟的外層。
何塞注意了一會盧粟,怎麽看,怎麽都覺得自己能跟盧粟這種人扯上聯系真是離譜,只能看出他們之間的差距來。
看得心煩,何塞索性不看了,開始滿場亂竄。
在這裏,何塞簡直像個隐形人,沒人拿正眼看他,何塞穿梭人群裏暢快極了,正也因此,他偷聽到了諸多還未見報的消息。
那些身份貴重的客人偶然走漏的低語,其中隐藏的真實性和重要性遠超想象:黑魔法盟會預備接受白魔法的協約。
“奴役的條約!”多年前的一句話穿透時間的限制再次在何塞耳邊炸響。
不可能!
何塞不相信黑魔法盟會竟然會接受!
絕對有陰謀!
可沒有一個人會這麽看,包括正在說起這件事的黑魔法師。
難道在多年以後,黑魔法師盟會改變了态度?
在何塞經歷了元老院的晚間會議、竺萊國王下令逮捕白魔法師的行動、以及近期與米拉請來的白魔法師作戰戰敗之後?
何塞不相信,只知道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回來了。
宴會還在進行,一些跳舞的,送餐的,喝酒的,一如既往。
他們即使在傳播這樣的訊息,也跟談別的事務沒什麽區別。
有些黑魔法師們說起這事的時候,頂多表露出一些遺憾。
何塞清楚,自己信不信,在時局裏一點都不重要。
大型鐘表的指針毫不留情地指向十一點。
何塞從鐘表之下走出,只要沿着這條無人的過道,轉上幾次彎,走過幾次樓梯,就到了測試之門。
沒想到盧粟也走了出來。
一眨眼一轉身,這個人就不見了,盧粟還找了半天:“轉頭就不見你人影。要去了嗎?我跟你去?”
“不,我要自己進去。”何塞還沒有做好讓盧粟看到他這一面的準備。
“何塞,也許是我的錯覺,”盧粟叫住他,狐疑地說:“但我感覺,你好像想反悔你之前答應的事。”
何塞震驚得真心實意,連忙否認:“并沒有!你怎麽能這麽說。”
十一點零六分。
“我可不能再耽擱了。”何塞拉上兜帽,在黑暗中方便遮掩行蹤,一只腳已經踏出去,想從盧粟手中溜走。
“那就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