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迷霧天裏的談話
第33章 迷霧天裏的談話
新的一天開始,魔爐開爐了。
千百只風箱一齊呼啦作響,發出堪比龍卷風的聲音,星火迸濺,煙囪裏的黑煙迅速粗壯。
千萬只充滿力度的手一齊錘打,無數耀目紅色的鋼鐵在打擊中變成人們需要的樣子。
嘩啦啦地把釘子、鐵鋼、無數成型與未成型的物件倒進一方鐵槽。
一只只騾子在軌道上行走,它們充作板車的運力,板車合理的嵌在軌道上,運送着的鐵槽裏的鋼鐵。
天漸漸亮了,天與地之間彌漫着黃霧,掀起的風裏裹着肉眼可見的灰塵。
渾沉沉的雲層之外,出太陽了,掃紅了黃灰色的雲層。
雨還在下。
勞爾拿着橄榄枝葉進門,找了一方泥盆,臨時種下。
經過沸騰燒開的水壺裏的水懸浮着層膜般的濁物,勞爾拿這水澆在橄榄枝葉的根部,搖搖頭:“恐怕難養活。”
不然當地人也不會用布匹裝飾牆壁。
勞爾想推開窗,外面下着雨,氣味還不大好聞,只好作罷。
透過毛玻璃,依稀能看到樓下的行人。
當地人與異鄉人的區別十分明顯,在魔爐工作的人會在肩膀上挂一方毛巾。
衣袍在當地只能賣給異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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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衣着更貼身,行動方便,下`身穿着褲裝,用兩根皮帶扣住看不出具體顏色的灰褲子,叼着煙鬥消除昨日的疲憊。
幾乎每個人都會穿一雙到腳踝的、帶系繩的短皮靴,踩在的石板路面,踢踏着腳步聲去魔爐。
對皮鞋的需求催生了許多制作皮鞋而發家致富的小商人。
有的商人以為,腳步發出這種聲音能讓顧客覺得愉悅,進而花大量時間研究,為了讓這種聲音的發出變得更容易,他們試着把鞋後跟部位做得越來越高。
桌前的盧粟已經陷入了長時間的沉思,他手裏玩着一把銳利的拆信小刀,不斷把小刀釘在桌面上,然後又拔出,又牢牢紮進桌面。
木頭桌上全是刀口紮出來的洞眼,飛濺出來的木屑。
每天都有鴿子飛來,帶來魔法大陸的各式密報,桌上堆積着各類密報,重要的,不重要的。
原本盧粟拿起手裏的小刀是要拆信,結果忘了。
近期密報的重點是烏斯國上空籠罩了一層變幻的疑雲。
不用拆信,跑得最快的永遠是流言蜚語。連魔爐的小酒館也在聊這個事,用發酸的口吻說起某某地方的國王,又老又胖,可他馬上就要煥發第二春。
門德爾在一次宴會上,不小心透露出他對其中一位貴婦人的滿意。這位貴婦人剛剛成年,依照身份,她足以成為新王後。
門德爾總有機會再找一位正式的新王後。那時,她與新王後生育的子女擁有一致的機遇,原來只能支持妮娅的人,多了一個新鮮的選擇,新王後不會放過籠絡臣民的機會。
另一方面,妮娅與門德爾之間的矛盾已無法愈合。
這種可能的變化對妮娅非常不利。
這段時期,妮娅親自給盧粟寫了三封信件,間隔時間越來越短,內容越來越長。
裏面找不出一個符號是跟未婚妻思念未婚夫有關的情意。
如果不看落款,簡直跟公務函件一樣。
裏面使用的措辭之謹慎,超長的句式精确地傳達了她看似中立然而又充滿玄外之音的态度,商讨的事情裏又充斥了大量的術語,完全可以當做官方信件直接發布,但沒幾個人能讀懂在說什麽。
就連盧粟每次閱讀妮娅的信件,都需要讀上好幾遍。
妮娅的動作表明,傳言是真的。
在這樣的新變化裏,盧粟已經與妮娅走到一起,她既多了一個不會幹擾她的助力,又保證了盧粟不會站到門德爾那邊去。
也許這才是妮娅訂婚真正目的。
妮娅為那位情人争取的印象過于深刻,總會讓人忘了這其實是一個王位繼承人。
不論打開哪一份分析報告,結論都認為這是一次嚴峻的機會,盧粟早該動身去往烏斯國。
可他又沒有給出任何指示。
他現在拆開信件的頻率越來越慢,有時會在一兩封公文回複中,無意寫下何塞的名字,又或者把別的人名寫成何塞的名字。
經由書記文官檢查後指出,他尴尬地用筆塗掉,重新更正。
有的文件沒有運氣得到這樣的指正,收到信件的人不得不在下一封信裏詢問“何塞”兩個字的具體含義。
人名烏龍事件頻出,盧粟只好把回複工作分出一部分,轉移出去。
但他還是要繼續做事的。
連屋裏的白鴿也在漫長的等待中,打過瞌睡後再次醒來,好奇地東張西望,撲棱翅膀放松羽翼。
盧粟那曾經被老師稱贊的頭腦正在犯糊塗,他應該繼續拆信,但他對這些公務視而不見。
平心而論,與窗外污濁糟糕的黃霧相比,勞爾覺得,眼前這個無助的人,內心刮起的風暴可能更糟糕一點。
他被盧粟任用的時候,可沒有提前說過他的職責範圍包括參與讨論上司的感情。
這又不是什麽好差事!
勞爾微微一笑就想離開。
可憐盧粟還在發問:“我想不明白,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做錯了什麽?”
他覺得早該找何塞說說話,可他不知道說什麽,在這裏呆坐,好像又錯失了什麽時機。
勞爾端過種植橄榄枝葉的泥盆給盧粟看,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可一走近,他發現原來盧粟在木桌上紮了個一顆心,這顆心的內部被道道刀痕傷透,模樣頗為慘烈。
勞爾嘆了口氣:“他大概知道你有未婚妻。”
這個提示的确驅散了盧粟內心一些迷霧,但他說:“那也沒辦法,瞞下來的可能性很小。”
“……”那還有什麽好讨論的!
“一開始都很難接受,後來就會習慣。他不也從來沒提過嗎?”盧粟見過的女人都如此,包括一些作為秘密情人的男人。
他還記得他父親布塔對待衆多妻子與情人的經驗:“只要學會置若罔聞,時間可以擺平一切。”
換句話說,盧粟沒有四處留情,只是不想,而不是不能。以他的事業來說,也不可能一直如此。
盧粟寧願何塞在這件事情上質問他。
但何塞跟他說那麽多話,在這方面卻提都不提,一點都不提。
盧粟拔起小刀,對準木頭桌子,紮了一下。
其實勞爾覺得,在他們的這件事情上的發展,應該按照兩個人的意願本身進行——既然何塞做出那種決斷了。
勞爾并不想深入讨論什麽:“我感覺何塞先生應該是那種男人,假如你是他心愛的女人,他可能會為你發瘋,整日整夜不睡覺,喝得爛醉如泥,發誓一定要娶到你,不管你父親開出多難的條件,他都要去做到。而且,可能還會用一些陰險的手段,鬧得沸沸揚揚,讓你不得不跟他在一起。”
盧粟在笑,他喜歡這些話。
“被愛情折磨的人會忍不住耍一些小花招。”∞
盧粟想象着何塞為他如癡如醉的場景,确實很難拒絕,他點點頭:“是很奏效。”
“何塞……他差不多算是個孤兒吧。我覺得,像他們這樣的人,一般都很敏[gǎn],多情。有人對他好,他很珍惜,又擔心別人看出來。他需要的,應該是那種感情,跟他差不多的人,能夠照顧他的人,兩個人一直在一起,過着日常穩定的生活。以何塞的性格,他應該會對那一半很好。”
勞爾說:“只是他如今沒有機會、沒時間那麽做罷了。”
——這是勞爾對話的目的,人家很清楚,你們根本不合适啊!
不知道盧粟有沒有聽出話之外的意思。
盧粟利落地朝木頭桌子上的心髒紮了一刀:“他之前肯定是這樣過的。”
“小六。”
“啊?”小六坐在盧粟面前的椅子上,滴溜的眼睛很呆,手腳放的很規矩,但坐的很淺,看起來随時想站起來跑掉。
盧粟問勞爾:“我們有糖嗎?”
“沒有。”
盧粟問小六:“你喜歡什麽?”
“好吃的都可以。”
盧粟轉去問勞爾:“我們有吃的嗎?”
“沒有。”
“我們有什麽?”
“我們不招待客人。”意思是說,可以拿出來招待的東西都沒有。
盧粟又問小六:“你喜歡看書嗎?我可以送你一本。”
小六不用想就很輕松的回答:“不喜歡。”
氣氛有點尴尬。
小六撓撓眉毛,左右打量兩個人:“呃,書,好吧,可以。”
他收到了一份帶有金邊裝飾的硬皮書,裏面的插畫保證是知名畫師親筆繪制的。
小六夾把書在胳膊下,站起來:“那我走了?”
“不行。”
小六坐了回去,沒精打采的。
他只是想知道何塞更多一些消息,于是找小六問了一些關于何塞的話。
有了上一次的讓他生畏的問話,這次小六學會了遮掩。
他東張西望,扭動着腳,不論盧粟問什麽,口裏說着“不知道”、“不清楚”、“差不多吧”、“應該是這樣”。
之後,盧粟去簡的房間找他。
前一晚的後半夜,簡遭到偷襲。
過去的仇人在魔爐見到了簡,沒有放過他,叫人去給他臉上打了兩拳。
簡沒聲張,還沒第三個人知道。
盧粟坐在他的床前,簡正難受,發着火,也有被人看見傷口的憤怒:“問這些做什麽?你為什麽不能放過他?!”
對仇人的心聲發洩到他這裏來了,盧粟只好站起來。
這些話脫口而出後,簡馬上為自己的話道歉,解釋說自己心情不好。
接下來,盧粟再去找卡卡聊天。
卡卡倒是說了不少,可全程
沒有一句話是回答在盧粟的問題。
她說老板不容易,她擔憂得很有道理:“老板沒有精明勁兒。”
跟這些人一一聊天後,盧粟明白過來了,為自己的發現感到悲涼。
他頭一次知道,原來沒有一個人看好他們,給予祝福。
這些人裏包括何塞。
在感情方面,沒有人能給他幫助。
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孤立無援的境地,可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