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狂潮難敵
第23章 狂潮難敵
兩年時間,憑借累積下來的戰功,何塞的軍銜一點點挪向前線。
一開始,何塞是軍營裏商議對策裏的無名小卒;每次進攻,他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位置。
錯綜複雜的戰場局勢,有效與無效紛亂龐雜的信息,往往讓人難以作出決斷,何塞毫無保留的依賴雙眼帶給他的直覺,竟無所阻礙,一往無前。
何塞的戰功逐漸顯跡,名聲一點點變大,诽謗的聲音也就越大。
特別是何塞拒絕了所有宴請軍官的舞會沙龍。
他把上衣全塞進褲子裏,提着褲子走出來,當着前來送邀請函的仆人扣緊皮帶,嘲諷道:“從來沒聽說在戰場上的軍官還有時間去跳舞的。他們還上得了馬背嗎?保證不摔下來?”
新戰役前,何塞因為這句譏諷的話,再次被挪到不重要的位置。
這次的戰役的确不同。
過去,戰場上出現魔法師的身影,不代表他們會竭盡全力參戰。他們換上僞裝的軍官服飾,混入戰隊裏,只在關鍵時刻效力。
敘拉港口長達兩年的僵持,竺軍一點點從疆圪推進敘拉港口。
米拉國決心猛攻,付出巨大代價請來白魔法師陣團。聽聞消息的竺萊國硬着頭皮,耗費巨額物資找來黑魔法師陣團對陣。
竺米二國正在失去耐心,決戰一觸即發。
戰場上出現魔法陣團陣是不可想象的,到那時,戰場不再是比拼人力與物資裝備的耗時戰,而是比拼的魔法陣法,數以萬計的珍貴礦石與寶石将會在轉瞬間消耗一空。
千裏沃野變為焦土,屍橫遍野。
會魔法的人在此時能奮力回擊,保下性命,這是與不會魔法的人最明顯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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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塞出發前,小六和卡卡都很擔憂,又不知說什麽好。
卡卡做了一些幹糧給他,又從圍裙下的荷包裏拿出她多年積蓄,幾十枚流通最廣的銅幣,不顧何塞的反對,塞進他的衣襟。
何塞撓撓頭:“我才是老板,怎麽好意
最後他還是收下了,把衣袋塞得滿滿的。
簡說:“我會時刻盯着前線,一有不對勁,我們就去尋你。”
何塞一笑:“打仗啊,你們以為是去參加市集游會嗎?”
“你知道我說的什麽意思。”
何塞跟簡互擊拳頭,保證道:“嗯,別擔心,我之前怎麽回來,這次也一樣。”
小六跟着伸出拳頭,也想跟何塞碰。何塞用力彈他的鼻子,小六大叫一聲猛地捂着鼻子。
何塞一躍上馬,縱馬馳騁。
敘拉港口的決戰正值秋季,河灣起了霧蒙蒙的水汽,空氣裏有硝煙的氣味。
也是在這次,何塞見到了黑鬣狗。
遠方,在一群高大威武、穿着白色魔法袍的女人經過。黑鬣狗恢複了本來的樣子,一個面色青白的瘦小夥。黑鬣狗弓腰駝背,騎着一匹棕馬,灰溜溜地跟在這群以女人為主導的白魔法師後面。
也是因為這一眼,他受到白魔法傷害時內心産生的憤火,因為與白魔法師當中的一人、與這黑鬣狗的友誼,不自覺地消除了一部分。
敘拉港口的商船早在兩年前禁止通行。
濕滑泥濘的河灘上布了道道防線,鐵網,挖出來的壕溝縱橫分布,平整的路面下埋藏了尖木樁。
何塞騎着馬跟随陣型,朝前方移動。
微風刮過,面部的皮膚激起麻麻刺刺的靜電感。
何塞總感覺他的手太過幹燥,得不斷抓着馬的缰繩,确定這缰繩重握在手裏。
他的嘴唇有幾處開裂,發鹹的血液滲進嘴裏才察覺到。
與何塞并行的一個長着小胡須的男人狠狠吐了口水:“真他媽下血本。”
一路上都有人在調笑,談論着沙龍舞會。
他們當中有人想起何塞之前的譏諷,話題出現轉向,他們用下流詞彙逗弄何塞,叫他搭話。何塞無心聊天。他們拿着沉默的何塞譏諷了一陣,說他不敢去舞會露怯,淑女姑娘們會讓他出糗,把何塞跟和軟腳、無能聯系起來。
這些人用何塞自娛自樂了一番,人群哈哈大笑。
戰場越來越近,小胡須不住喃喃自語:“我們會死的。”
何塞最先注意到耳朵慢慢失去知覺,出現嗡鳴聲。
聒噪的小胡須忽然說:“……是白魔法。”
這是何塞最後一次聽到小胡須說話。
到了地方,久經沙場的軍官士兵都在凝視前方。
如今的何塞已經學會如何判斷辨識地形與形勢,他看出前方已經交上火。
交戰時,各營各陣不會同時進行,需要聽從指揮和命令才能有所行動。
巨型爆炸聲響後,總會安靜一會。
戰馬在不安,轉動着身體,這是常見的,何塞伸手安撫了它。
何塞頻繁舔着幹裂滲血的嘴唇,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由于何塞所處的位置在較為偏僻,他聽不太清楚戰鼓的聲音。
指令遲遲未下。
等待時間過長,微風數次拂面,何塞在松弛走神的間隙,差點以為今天是個平凡的訓練日。
怪異的是,寂靜的時間越拖越長,前方沒再響起什麽聲音。
何塞周遭的人群紋絲不動。
當何塞看到有零星人群從前方往後跑的時候,前方的馬群正恐懼地嘶鳴着。
第一批向後跑,然後是第二批……
竺萊前方陣隊正在詭異地失去控制。
越來越多的人丢盔棄甲,在潰逃,米拉士兵氣勢洶洶朝他們追擊。
呼喊着後退的竺萊士兵全然打亂了陣型,後方陣隊不明所以。
處在竺萊後方的部分陣隊不住蠢蠢欲動,頻頻望向指揮,希望能上前迎戰。
竺萊指揮集體失聲。
直到滔天魔法漫湧過來。
原來白魔法在施展攻擊時不是肉眼可見的,竺萊後方陣隊終于通過感觸得知這一事實。
接觸空氣的皮膚産生的靜電感更強烈了,何塞手臂上的青筋暴凸,紫色的血管與紅血絲緩緩浮現,力氣被無形的力量奪走。
後方部隊遭遇和何塞差不多,許多人未能有所準備,慢慢失去意識。
群馬轟然跪地,馬背上的人被摔下地,摔得七葷八素,有人直接摔斷了脖子。
沒有騎馬的士兵也沒有好多少,他們突然撲地不起,嘔吐昏迷,徹底躺倒的人眼鼻滲出血跡。
反應過來的竺萊士兵邊後退,邊與米拉國的刀兵交手。
何塞的意識差不多從這裏開始變得模糊,接下來他的一切行動全憑本能。
沉重捆束得何塞無法動彈,他想縱馬一躍,掙脫這無力感。
他努力驅使戰馬轉向,可戰馬和別的馬匹一般,毫無回應。
何塞再拉缰繩,戰馬承受不住,猛然倒地不起,何塞被狠狠摔出幾米遠。
昏迷了一霎時的何塞再度睜眼時,心中湧起失敗與厄運的恐懼——他還躺在泥濘的戰場上!
敵軍正步步逼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假裝昏迷的竺萊士兵。
這些年何塞他們也是這麽做的。
訓練,打鬥,厮殺,為了贏,推進前境線,達到各式各樣的要求,完成任務,何塞激發了他生性裏殘酷兇狠的一面,一舉一動皆聽號令,從來不去思考為什麽。
可這一摔,好像把他摔得茫然不知所措。
泥足深陷的下墜感讓他無法握緊雙手,支撐自己翻身一躍。
混亂不堪的思緒裏,他想到疆圪前的種種遭遇,命運仿佛從來沒有掌握在他手裏過,他不知道他尋求的生存為何如此艱難。
上方蒼白無色的天空,時不時飄過灰色的水霧。
何塞呼吸間帶出血的腥氣,盡管渾身酸軟無力,他還活着,不是嗎?
他仍想掙紮一番。
視線裏的火繩铳提醒了他,不是還有槍和黑金火焰?
不得已重新睜開雙眼,黑金烈火燃燒。
綠色作為植物生長時的顏色,予人以希望感,可作為攻擊型的白魔法顏色時,就讓人毛骨悚然了。
借助真實之眼,何塞看到空中漂浮着大量扭曲纏繞的綠色絲狀物,層層疊疊,将人裹挾。
他自己身上就纏的不少。
白魔法陣法原來是這副模樣。
黑魔法師和他們的攻擊魔法呢?!為何遲遲等不來反擊?有黑魔法攻擊輔助,他們不會像現在這般束手無策。
沒工夫再想,忙中出錯的何塞完全忘記他可以直接使用黑金火焰。
他多此一舉地用黑金火焰點燃火繩铳的繩索,朝空中開了一槍。他也忘了用附魔彈藥包,而是通過火繩铳傳導出他的黑金火焰。
阿曼多的構想之一,魔法的能量達到最大值,盡管簡受限于經驗不足和材料短缺,火繩铳未能将魔法能量值發揮到極致。然而何塞通過火繩铳釋放出的黑金火焰所蘊含的能量已經足夠可怖——增幅過的黑金火焰與白魔法相遇,撞出的火舌猶如一只憤怒的黑金色猛禽,直沖雲霄。
遠方看到火光的人都不知這詭異的魔法到底是從何而來,只是戰場混亂,無暇細思。
吞噬、爆炸、刺激性的氣體沖鼻,攻擊帶來的連鎖反應解除了束縛四周的白魔法。
同時,何塞受到強大的反沖力,口吐鮮血,差點再次昏迷過去。
他胸口劇痛難忍,猜測是肋骨斷裂。
說不清楚是哪裏在流血,眼皮沉重,何塞艱難萬分爬過濕濘的道路,腿和手臂被碎石刮蹭得鮮血淋漓,破爛不堪。
仿佛過了百年之久。
頭昏腦脹的何塞不記得是如何找到一匹活着的馬,無目的無方向的逃竄……他回想起多年前那次獨自旅行。
只是,這一次不同。
這一次的前方,何塞看到前來救他的人。
簡和小六跟着白鴿的指引,千辛萬苦找到了何塞。
他們接過從馬背滑下來的何塞,問他前線到底是怎麽回事,何塞罵了句他人生中最肮髒的髒話,徹底昏迷。
簡一幫人帶着陷入昏迷不醒的何塞從疆圪撤離。
邊防破碎,街道混亂,滿目瘡痍。
他們沒辦法往城市走,一行人逃竄至一處無人山谷,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幹燥的洞口。
簡和小六為何塞處理好身上的傷口,把他放在氈毯鋪就的床上。
何塞身上傷口漸漸愈合,可不知為什麽,人一直在沉睡不醒,睡得無聲無息。
洞口外,三人都在焦心。
簡面上不露,鎮定着安慰卡卡和小六。
小六想把何塞背去找醫生,簡卻說傷口已經平複,理應很快醒來。
這二人因為要不要送何塞出山谷就醫,爆發過兩次争吵。
簡不想跟一個小孩子争執:“你能不能冷靜點,聽我的安排就行!”
小六不會講道理,說話只會像辣椒一樣嗆人:“你別管,就讓我試一次!”
簡被他的話激得上火:“你才多大!?你懂什麽?現在城中亂成什麽樣,進城等于找死!都跟你說過,我檢查過了,他的外傷早好了。如果他外傷沒好就罷了,用不着你說,我自會想辦法帶他去找醫生。別沒事找事。何塞昏迷不醒應該是另有原因,也許是受精神創傷所致,這種事急不來,只好再等等。你這小孩,怎麽沒一點耐心?!柴火撿了嗎?”
“別命令我!何塞不會這麽講話。”
小六一個奴隸怎麽到何塞身邊的,簡就在現場,把全程看得一清二楚。小六能摘掉奴隸身份,靠的不是自身的能力,而是何塞的心善。簡一向厭憎沒能力又得到優待的人,他對小六可沒有好臉色。
“命令?”簡冷笑道:“你大概是忘了自己原來是什麽身份,真是無法無天,沒一點規矩。也就是你運氣好,遇到何塞。如果是我,早就把你收拾一頓,哪輪得到你這麽大聲跟我說話?”
說着話,簡順手用魔法懲戒了小六,強行壓下了他的不滿。
又過了整整三天,守在何塞身旁的卡卡默默垂淚。
簡再次檢查了一遍何塞身上的情況。
他們幾乎沒有喂過藥,只清洗了幾次傷口,那些傷口自己就好了起來,可何塞還在昏睡,沒有一點蘇醒的征兆。◆
再這樣下去,簡也熬不住了,他對卡卡說:“要是、要是再醒不過來,那我們就重新出發,找個醫生看看。”
隔日的清晨,擔憂何塞情況的卡卡進洞口查看,發現何塞不見了。
她慌張找了一圈,原來何塞醒後,自己跑到洞口外的一棵樹上。
何塞坐在一條粗壯的樹枝上,啃着不知從哪來的青果,望着遠方思考什麽。
卡卡驚喜地追出來,仰着頭,叫了他一聲。
何塞低頭看卡卡,卡卡問他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面容清瘦不少,露出一個寬慰的笑:“感覺好多了,我在這坐一坐,想吹吹風。等會兒就進去找你們。”
卡卡放下心離開,她要去把好消息告訴簡和小六,一邊還嘀嘀咕咕說要弄點好吃的。
她一轉身,何塞的笑容就消失了。
何塞沒有騙卡卡,他醒來時的确神清氣爽,渾身沒有一處不适,手臂和腿只留下細碎的疤痕。何塞還記得他受到的反沖力,斷了肋骨,這些傷也恢複好了。
并且,趁無人的時候,他在手心點燃一朵黑金火焰,比以往更炫目的烈焰,以一種讓人不安的旺盛之态熊熊燃燒。
何塞發冷的想到,當魔法與反魔法相遇,他應該和那些魔法師一樣,同時受到傷害才對。可黑金火焰非但沒有變弱,反而愈發變強,還有這出色的恢複能力——不言而喻,這些都是以他的生命作為燃料……
他心中惆悵,仰起頭,呼吸着山谷幽寧悠遠的氣息。
白鴿飛了過來,親昵地靠着何塞。
何塞抱着溫暖的白鴿,尋求安慰似的親了親它的羽翼。
山谷裏的植被正處于秋季青黃之交,樹葉滴淌着剛晨間的露珠,遠離人間的恬靜之處,完全看不到何塞記憶裏疆圪那戰火紛飛的場景了。
烏斯國,城堡裏的一間書房內。
盧粟正站在一張長桌前沉思着,上面鋪滿了大堆文件與信件。
自從訂婚婚訊傳出,兩股勢力的結合似乎帶來了一些新的希望。盧粟不敢浪費這個好時機,争分奪秒的把代表他的勢力之網逐漸伸延擴大。
許多打結的地方仍需要費力疏通,還有一些太過頑固的地方,實在無從下手,他在考慮挑起一場新的騷亂,蕩平那些勢力是最有效率的做法,如今他已經頗具實力……
“殿下……”勞爾急行匆匆,推開礙事擋路的仆從,小跑進房間。
注意到勞爾有失身份的舉止,盧粟擡起頭,微微皺眉,不明白勞爾為什麽大驚小怪的:“跑什麽?有什麽事?”
自從聽說了何塞的名字,勞爾不免對竺萊多加留意。
不過接下來的這些消息不是勞爾刻意探聽的,是竺萊發生的事情太大,傳得極快。
他一聽說後不敢耽擱,立刻跑了過來。
到了盧粟面前,勞爾反而猶豫了,他不想影響盧粟的思路,目前他們與烏斯國正在商議的決策進行的十分順利。
勞爾不會隐瞞這些消息,然而他找不到任何溫和平靜的詞彙來減輕這件事的可怕程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輕話語裏藏着的災難與不幸:“殿下,竺萊戰敗了,從疆圪到洲際城,邊防被硬生生撕開一道傷口,那裏、那裏估計陷入了混亂的戰火之中。我記得您說過的何塞,他是不是在那座城中?……”
勞爾彙報着他得來的訊息,可盧粟無甚反應,他悄聲詢問着:“……殿下?”
他擡眼細看,盧粟早面無血色。
多年後的一天,竺
萊檔案室解密的文檔重現人間。
在這份記錄裏,如實寫下了竺萊發布的條條指令:戰争檔口,竺萊高層臨時更改了計劃。
第一條出現轉向的指令是撤回全部黑魔法師陣團,緊接着發布第二條指令是放棄進攻,随後是一系列調度,要求前方回防,加固疆圪防禦力量。
何塞所在的敘拉港口戰場,當日将近五千竺萊軍陣亡。
米拉趁勝追擊,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擊潰防線,疆圪失守。
兩年以來,竺萊推進的前境線全部退還,節節敗退。
一份戰後分析認為,結合當時米拉在戰場上的實際布置,米拉請來白魔法師陣團打前陣,同時派出主力軍團埋伏後方,預備前後夾擊,包抄竺萊,将竺萊軍一網打盡。因此這份分析推論,認為竺萊應當是偵測到米拉的計劃,冒險臨時修改布置,想把精力用在鞏固防禦上,以期儲存兵力,減少損失,來日再戰。
記錄裏沒有給出竺萊更改計劃的真實理由,實際原因只能任由後世猜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