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鮮血與眼淚的事業
第7章 鮮血與眼淚的事業
何塞對旋風說了一番經營鐵與煤炭的話,實際上是一時口快而已,他對此事一竅不通。考慮到旋風可能會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何塞猶豫了一會,只能去完成自己說的事。
他找到剛剛聊天的人群,那些信息就是從他們嘴裏聽來的,他向人群說明自己的來意。
上次他用十萬金幣作賭注的事跡讓何塞聲名大噪,人們沒有把他的詢問當成是戲言。
在幾經耳語傳遞消息之後,哈爾從人群裏走出來,沖何塞招了招手,示意何塞跟他去街角的一個角落。
洲際城的領主叫馬洛爵士,哈爾是個中年人,馬洛爵士的一名下屬,經常會幫忙辦理這一類的事情。他鼻子尖細,看起來不近人情,常年訓練出來的親切熱情的語氣蓋過了這一缺點:“你是個聰明人,想闖蕩一番事業,他們是這麽宣傳你的,我沒有說錯吧?”
何塞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沒有人會拒絕拿錢買東西的商人。
哈爾湊近何塞,低聲說:“有膽量,真的很有膽量,礦産是一項沾滿鮮血和眼淚的事業,我這麽說,不是為了吓唬你,而是要告訴你,越是帶着鮮血的事業,收益越是可觀,非常、非常可觀,黃金會像泉湧一樣源源不斷跑進你的口袋裏。”
何塞沒有被他的故事吓唬住:“我聽說商人想經營鐵礦和煤炭,需要馬洛爵士給經營執照。馬洛爵士畢竟是位貴族,我只是一介平民,見不到對方。剛才聽你們聊天,他們說馬洛爵士是你的貴人,那你能幫我引薦嗎?”
“不要着急,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
哈爾每一次提到馬洛爵士,下意識挺起那副雞型胸膛,揚起下巴,仿佛他的舉動既是增添馬洛爵士的威名,也是在表達他對馬洛爵士的尊敬:“馬洛爵士可是個大善人,他從來不忍心拒絕別人的請求。洲際城裏的人都知道,不管你想經營什麽,每項營業執照只需要支付二十萬金幣。鐵和煤礦兩樣加起來嘛,就是四十萬金幣——雖然比別的城市要貴一點,不過你絕不會再支付什麽額外的隐性費用。在一些缺乏治理的城市,連書寫的文書都要收錢,而且是金幣。洲際城是絕不會發生這種事的。我們能有幹淨的明文規定,得益于馬洛爵士的禦下之道……”
何塞邊聽他說話,一邊認同的點頭。但在聽到具體金額時,何塞掏出了煙鬥,裝上了煙草。他只是想買個執照打個掩護,免得旋風那邊又找他做什麽。不問不知道,一問吓一跳,執照開價居然這麽貴?他不大相信:“我知道任何官方價格後面都有一個私人的價格。你沒說實話,你把我看成是蠢貨。”
哈爾觀察何塞臉上佯裝出來的不滿神色,暗巷光線不足,哈爾看不清楚。
他拿不準何塞的不滿有多少真實成分,于是哈爾露出一個笑,試探性地回答何塞:“我跟你說的,就是馬洛爵士制定的标準,不管你去問誰都是一樣的。哪怕到馬洛爵士面前,也是這個價格。”
何塞不能告訴哈爾,他其實想扭頭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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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換了種說法:“你剛才說,馬洛爵士是一個大善人,不忍心拒絕別人的請求。我想,這樣的貴人一定有很多朋友。”
“當然,馬洛爵士自然是有數不清的朋友。”哈爾立刻接口。
他頓了頓,反應過來,這才聽出了何塞真正的意圖。
哈爾繼續開口時雖然是一副責備的口吻,但他使用了一種通情達理的語氣:“小夥子,不用跟我繞彎子。人人都想和馬洛爵士交朋友,你有這種想法不算稀奇,我不會嘲笑你的癡心妄想。啧,不得不說你運氣很好,現在馬洛爵士的确需要一些和以往不同的‘朋友’,所以我才會在這裏放出一些消息。”
何塞已經做好了會被哈爾嚴辭拒絕的準備,一聽他的說法,不由好奇:“他需要什麽樣的朋友?”
“在知道具體要求前,你要認真考慮。我不希望把你送到馬洛爵士面前,你還在說什麽‘沒想好,需要回去考慮一下’。這可不是小孩子鬧着玩的,知道嗎?馬洛爵士只接受肯定回答,不接受拒絕的回答。你想好了來找我,之後再等待馬洛爵士的邀請……”
“我們會認真考慮的。”一個意外的聲音,搶在何塞答複之前。
盧粟從暗巷的另一邊走出來,他帶着略顯疲倦的笑容,向哈爾介紹自己:“我是何塞的老鄉,剛到洲際城,還在休息,讓他先打聽一下情況。但是我又坐不住,出來走走。恰好聽到你們在這裏說話。”
他走近何塞,與他并肩,對哈爾說:“我到這兒來就是想老鄉一起經營事業。我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要一起商量。等我們商量好了就告訴你,怎麽樣?”
盧粟最後這句話問的何塞,哈爾顯然不相信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
何塞沒有立刻為盧粟的借口打掩護,并且他在考慮,如果他否認了,會怎麽樣?
他有些後怕,還很不爽,何塞确實沒想到自己會被盧粟跟蹤。
何塞猛然想起一件事,如果他被跟蹤到這裏,那之前他和旋風談話的全部內容,盧粟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他有點想念那個能防止監聽的魔法陣法了。
哈爾不是何塞的朋友,即使何塞否認了,頂多是給盧粟制造一些難堪,毫無意義。
兩個人看着何塞慢慢熄掉煙鬥。
何塞聳聳肩,極其勉強的回答:“是,就是他說的那樣。”
哈爾狐疑地打量着他們之間古怪的氣氛,不過他接受了盧粟的說法:“你們兩個人?也好。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們不要宣揚出去,要學會保密,懂嗎?你們商量好之後來告訴我。”
等到哈爾離開,暗巷裏只剩下盧粟和何塞兩個人。
何塞質問盧粟:“你什麽意思?你跟蹤我?”
剛剛何塞微妙的不配合盧粟都看在眼裏,他審視何塞:“好客的旅店老板,不會魔法的普通人,深情的鳏夫,晚上會逛逛小酒館,看起來都沒有什麽問題。不過,宮廷出身的侍衛在安全問題上總是會警惕一些。再說也不需要費力氣。你和你店裏的老婦人,兩個人而已,你們每一次出門都有我的侍衛尾随在後,這樣的監視會持續到我們離開為止。你不應該沒考慮到。”
盧粟不打算掩飾這一點,他們的确把何塞的一舉一動探查得一清二楚。∫
何塞氣笑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們的做法理所當然?”
“至少發現了一些情況。你沒有你表現得那麽普通。”盧粟指的是旋風找何塞監視他的對話。
“如果你們監聽完整就該知道我的态度。”何塞惱火地強調了“監聽”二字。
何塞的反抗不過是小動物式的掙紮,愚蠢又魯莽,盧粟根本不在意他的怒火:“所以不是我的侍衛殺了你們後在這裏做善後工作,而是我站在這裏跟你說話。”
何塞再次從盧粟輕描淡寫的語氣裏,回想起那陣倒吸一口氣的寒意。
這些天的相安無事,何塞差點忘了盧粟手下的護衛是如何的手腳利落,一刀斃命的餘威仍讓他心生畏懼。
在這次對視中,何塞認為自己重新看清了盧粟。
盧粟的目光很冷,就像那天他騎在馬上,無動于衷地看着何塞狼狽地露出破綻,醜态百出。
他可忘不了盧粟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地上血淋淋的泥土地還歷歷在目。
何塞最初遇見他時,盧粟戴着橄榄葉冠,騎着駿馬,肩膀上還有一只鴿子,高大漂亮。
任何人都會忍不住朝盧粟投去目光,何塞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欣賞盧粟,才朝他們招呼。
誰知鬧出了一件血淋淋的經歷,讓何塞對他們避之不及。
可之後在小旅店,何塞見到過幾次盧粟的表現,又克制不住改觀了對他的印象。
盧粟對自己的侍從,護衛,甚至和卡卡說話,從不會傲慢無禮。
似乎盧粟總是人群的焦點,很多人想與他說話,又無法接近他。如果盧粟願意,他能讓這些失落的人知道,他并沒有忽視對方。如果他高興,還能恰到好處的表達自己的歉意,那種歉意有點随意又不至于過分輕佻,那份随意裏隐藏的輕松正好讓人覺得受寵若驚,心生好感。
起先何塞以為盧粟是某個大戶人家的人,如今何塞知道了,盧粟那副衆星捧月培養出來的姿态,游刃有餘的社交技巧,原來出自宮廷。
某天的清晨,因為何塞的房間正好在盧粟樓下,何塞聽見樓上傳來的聲音。
他不由自主地打開窗棂,抱手倚在窗戶旁,聽盧粟用異域的語言念着富有韻律感的句式,那獨特的音調明顯是在念一首詩。
何塞默默偷聽,一邊眺望尋找,他們看的是同一片風景,不知道盧粟是被哪片風景觸動?
他聽不懂盧粟念的什麽,自然不得而知。
還是卡卡跟何塞解開了謎底,她聽路過的侍從感慨,這天清晨,盧粟念了一首懷念逝者的長詩。
今天傍晚,何塞又與盧粟一起,經歷了在夕陽下看書時的寧靜。
這些都不是盧粟刻意僞裝出來的。
就何塞看到的,他不想昧着良心否認盧粟是富有魅力的。
但是,何塞現在明白了,盧粟身上謙和有禮的氣質雖然是真的,卻只是一面;盧粟的另一面,那些黏稠的血,冰冷的刀兵,毫不留情的殺戮,也是真的。
一個白魔法大陸的王子為什麽會遠離自己的國家,跑到黑魔法大陸來?
何塞是不像他表現得那麽普通,不過他的情況遠沒有這位王子的處境複雜。
窄巷刮着穿堂涼風,帶着陰暗的苔藓腥氣,遠方傳來一兩聲令人不安的犬吠。
何塞被這陣幽巷的風撲醒了。
不知背景的暗探刺客就埋伏在他們視線裏的死角,也許他們不謹慎地說完某句話,突然閃現的刀會捅向何塞的脖頸,見血封喉。
盧粟朝何塞的視線看過去,他像是看懂了他的擔心,解釋說:“這裏只有我的人。”
以何塞的眼力,他果然看不出空曠的巷子裏有什麽跡象。
何塞慢慢冷靜下來了,真假摻半地服軟辯解:“我從來不願意攪合到什麽事情裏。小酒館裏那個人我也是第一次見,他說的是真是假我都不知道。我離開家鄉跑這麽遠,還找哈爾做點生意,就是不喜歡這些陰謀。我的性格就是這樣,一碰到事情就想避開。”
他邊說,邊試探着瞧着盧粟的反應。
盧粟盯了何塞一會,為他緩和的态度。
他還以為何塞會抗拒到底,受一些教訓才能學會聽話。
既然如此,盧粟沒有再為難他:“那麽正好,出于一些原因,我需要跟你走這趟商旅。不是以伽寧國王子的身份,就像我剛才說的,我現在是你的老鄉,你的朋友。”
有盧粟的危言在前,何塞不認為自己有讨價還價的餘地,他說:“好,只是走這趟商旅嗎?”
“你沒有提問的權力。”
“那我的事情你能不能也不要問?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個小人物,很多事情,連我自己的事情,我都搞不清楚。在任何事情上,我都沒有提問的權力,沒有人會給我解答。”
盧粟沒有說話。
何塞只當他默認了,進一步争取道:“有時候我會去見一個鳏寡老人。那個老人很可憐,總是挨餓。我去看看他,陪他說說話,給他送一些吃的。沒人喜歡被跟蹤,像這種無聊的小事,你不會派人跟着我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