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拉下來,吻上去
第44章 拉下來,吻上去
下午,霍荻和羅青意來了,給霍域帶了新手機,又順便買了一些吃的用的。
霍域給家裏打了電話,還好他今天說話已經聽不出什麽異常,林秋荷也沒有懷疑,只囑咐他們注意安全。
電話打完之後,羅青意看上去有些話要跟霍域說,霍荻于是借了個由頭拉着游弋出去了。
正好他也有兩句話想跟游弋聊聊。
兩人溜達到了醫院天橋。天橋是一個可以抽煙的地方,一頭一尾兩個垃圾桶,全都堆滿了煙頭。
一根煙頭就是一份愁苦,一份愁苦背後又是一個家庭的辛酸。
霍荻點上一根煙,半趴在欄杆上,微微眯着眼睛說:“我又找了兩個專家問過了,霍域這種情況通常視力能恢複得不錯,你別太着急上火的。”
游弋靠着欄杆,仰着頭去接陽光,嘆息般說:“我不急了,人好好的比什麽都強。”
“真不急?”霍荻夾着煙,隔着煙霧看他一眼,笑着搖了搖頭,“你演技不錯啊游弋,要不是霍域出事你們還打算瞞我多久?”
游弋一聽就知道他說什麽,他并不意外霍荻會問起,所以表情也沒什麽變化:“別扯上羅老師,他肯定得替我保密啊。”
霍荻搖搖頭,又問:“多久了?”
“五年?”游弋一笑,“說不清了”。
“五年”,霍荻把這兩個字放在嘴裏咂摸一會兒,嘆了口氣,“那時候我也喜歡了羅老師五年,現在我們在一起都快五年了。”
他說着吸了一口煙,随着吐出的煙霧,視線也移到了遠處:“這幾年的每一天都很幸福,但是我每一天都在後悔。”
“後悔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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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那些年犯的傻逼,後悔沒有早點在一起。搞得自己像朵聖潔的白蓮花,無私得不得了,回過頭去看全他媽都是傻逼式的自我感動。”
霍荻說着自己都忍不住樂,游弋很無語:“怎麽罵人還帶把自己罵進去的?”
“聽出來就好”,霍荻回手拍拍他的肩,“別的不說了,你哥我也奔三張了,也能算過來人了吧?就勸你一句——人生無常,該狂就狂。”
真夠中二的,游弋仰着頭笑了。
“行了老人家,別操心了啊,我情書都寫好了,就看你那讨厭鬼弟弟怎麽判我了。”
霍荻看着他挑了下眉,沒再說話,心是放回了肚子裏。
那邊羅青意坐在霍域床邊,看着他半晌沒說話。從他的老師到他的哥哥,十年了,現在看着霍域躺在病床上,他不可能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輕松。
霍域想勸勸他,羅青意先開了口:“你也別勸我,不用,我想得開的。我早就沒有親人了,你們就是我的親人,你們幾個都是我親弟弟。我不會拿自己當外人,可我這哥哥當得是真差勁,大事兒都讓弟弟替我扛了。”
霍域笑着搖搖頭:“哥,沒有誰替誰扛,只是意外。車開出去不久就失控了,他都沒認出我。我沒騙你,警方也會查車的,到時候你可以看報告。”
“我沒說你騙我”,羅青意平靜地說,“如果是人為破壞車輛,那人也是沖着他去的,不是沖着你去的,你是随機上的車。如果是車的問題,那是他沒有盡責,可能出車前沒有檢查或者根本就沒有按時檢修,所以不管是不是意外,他脫得了幹系嗎?何況,早上六點不到,他怎麽會那麽巧就停在咱們院兒門口?”
其他人一聽是意外都替羅青意松口氣,他自己這口氣卻是一直沒有松下來的。霍域就怕他往深了想,一直強調是意外,但無奈的是,他沒辦法編一個謊言出來。他能跟羅青意撒謊,不能跟警方撒謊,警方的調查結果肯定也會通知羅青意,他撒謊沒有任何意義。
羅青意很難,難在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卻連一點兒微不足道的補償都給不了,也意味着他無法給自己找到一丁點兒心理上的安慰。
如果今天躺在這兒的是一個陌生人,他至少可以給予一些金錢上的補償,可他們是一家人,他除了能做一些本來就應該做的事之外什麽都補償不了,更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心理上的壓力也就更大。
沒有人需要他的愧疚。這些年大院兒裏的每個人都把他當自己人,羅青意知道他們需要的不是他的愧疚,需要的是他能放過自己好好生活。他知道沒有人會遷怒于他,但這并不能讓他輕松,只會讓愧疚更深。
回過頭去看他這些年,先是花了五年時間重新正視自己,又花了五年的時間感受這個世界的溫度,重新擁有了家人。可老天爺就像看他不順眼一樣,一夜之間就要把他十年的努力全部打回原形。
盡管心裏有千斤重,但此時他卻裝出一副堅不可摧的模樣:“我什麽都明白,所以你沒必要撿着話跟我說,我跟他早就沒有關系了,不會鑽牛角尖的。”
霍域沒有看出他的僞裝,聽了這話松了口氣。
羅青意又笑着說:“你看你那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你才是病人,好好養你的病,別瞎操心。”
霍域笑着點了點頭。
羅青意和霍荻走了之後,警方得知霍域出了ICU也派了人來了解情況。當時游弋也在,霍域看了他一眼,朝警察使了個眼色。
警察叔叔竟然看懂了,立刻說麻煩游弋出去一下,因為是正在調查中的案子,不好讓無關人員在場。
游弋很不服氣,心想:“嘿,我還成無關人員了”。不過他正好想出去買幾塊毛巾。早上匆忙買的毛巾太大了,給霍域擦臉擦手都不太方便,水滴得到處都是。
他走了以後,霍域先跟警察道了謝:“謝謝您,他膽兒小,我怕您問得太具體吓着他。”
“沒事兒,跟我們說說當時的情況吧。”
霍域點點頭,一邊回憶一邊說:“當時是早上,不到六點吧。我從家裏出來正好看到路邊有個出租車就上去了。我坐的副駕,上車的時候覺得司機有點兒眼熟就多看了幾眼。時間太久我也不太敢認了,不過前面放着工作牌,名字确實是他。因為我們之前有過節,我覺得坐他車不太安全,就說讓他過了路口到可以停車的地方就停。他應了一聲,但是過了路口卻沒有停下,後面的記憶就很混亂了。”
車禍發生前幾分鐘的事情,霍域印象很模糊,醫生說這是因為腦震蕩而發生的逆行性遺忘,是正常的。他想不起來羅青意父親當時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不過他記得撞車前幾秒那種如山崩海嘯般的驚懼。那一瞬間,初三那年的噩夢忽地又找上門來。
或許是時差還沒倒過來的關系,車禍前一晚他一夜未眠,天蒙蒙亮的時候忽然心血來潮地想去游弋的小作坊看看。每次視頻裏他想全方位地參觀一下,游弋都說太亂了,別看了,谷壯壯也說那地方總是一地木屑,沒什麽可看的,可他的好奇心卻絲毫未減。
事故發生後,他慶幸那會兒太早了,街上沒什麽人,死的只有羅青意的父親,傷的只有他,也慶幸游弋一直沒有問起,他那天那麽早出門是要去幹什麽。
晚上,游弋接了一盆溫水,一點一點幫霍域擦臉、擦手。對于有潔癖的霍域來說,不能洗澡簡直要了他的命。
游弋擦得很仔細,捏着一個毛巾角半彎着腰,一點一點地擦過他的鼻尖、額頭和嘴角,專注得像在做木雕。
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熾燈關掉了,只留下床頭一盞小壁燈。屋裏的光線半明半暗,營造出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靜谧氛圍。
霍域看着眼前的人——游弋很近很清晰,呼出口的氣一不小心就闖進他的鼻腔。被燈光籠罩的游弋,整個人都毛茸茸的,泛着一圈暖白的光,頭發一晃一晃地懸在他上方,衣擺随着動作的來回,一下一下地掃過他的手臂。
霍域呆呆地看着他,久別重逢的複雜情緒後知後覺地湧上來。他想——我們有多久沒有擠在一張床上睡覺了?好多年了,我也好多年沒有這麽近距離地看過你了。
還是那張熟悉的臉,以前會想按在懷裏抱一抱、蹭一蹭,現在卻想拉下來,吻上去。
毛巾上帶着淡淡的橘子香氣,是游弋的味道。這個味道游弋用了很多年。他總是帶着這個味道撲過來,在賴床的早上,在午休的間隙,在做題累了的夜晚。
此時,這個味道把霍域整張臉都包裹起來,給了他一個久別重逢的溫熱的擁抱。
過了一會兒,游弋動作忽然頓了頓,笑臉懸在他正上方,說:“閉眼休息,別盯着我看”。
醫生說要多閉眼休息,游弋一整天都把這四個字挂在嘴邊。霍域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游弋擦完臉,又去擦手,随後腳步聲漸次響起,遠了又近。床邊的簾子嘩啦一下拉上,他放下新換的水,掀開被子,幫霍域解開病號服開始擦身體。
他壞笑着:“別害臊啊小芋頭,是小薏米哥哥啊。”
聲音多猖狂,眼眶卻是紅的。
霍域線條起伏的身體就擺在他面前,他卻沒有半點邪念,全身的力量都被用來控制自己的聲線平穩,手裏的小毛巾一滴一滴地淌着淚。
能被他看到的青紫尚且觸目驚心,那被石膏和紗布擋住的呢?今天醫生進來看霍域腿的時候,随口提了一句開放性骨折要怎麽怎麽樣,游弋當時就是一愣,此時忍不住去想象那條腿送來醫院之前的樣子。
得多疼啊。
他光看着這一身傷都害怕,車禍發生的當時霍域得多怕呢?
小毛巾的淚忽然連成了串,在地板上留下一汪水漬。
游弋攥着拳頭,努力地平複自己的情緒,霍域卻忽然睜開眼,擡起手用力拽了他一下。
頭被霍域按進了懷裏,心髒的位置。有力的心跳聲就在耳邊,一下又一下。皮膚緊貼着皮膚,空氣被擠壓又擠壓,這觸感讓游弋踏實,也讓他鼻酸。
霍域用手搓搓他的脖子,低聲說:“不怕了,不怕了,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