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們等等看
第45章 我們等等看
隔天茁茁壯壯到的時候,一推開門就吓了一跳,差點沒再退出去。
霍域躺在床上,閉着眼睛一直在笑,游弋坐在一邊,正捧着手機給他講故事。講的是《兔子的尾巴為什麽變短了》,還是魔改版的。
“本來吧,兔子也是有一條美麗飄逸的長尾巴的,後來尾巴變短了,你猜是為什麽?猜不出來吧?好,帶着這個問題聽我給你講哈。”
“那天兔子想去河對岸蹦迪,可是它又不會游泳,過不去呀,怎麽辦呢?它就開始使壞了”,游弋捏着嗓子講,“它托着腮、撅着腚,眨着大眼睛跟烏龜說,龜龜呀,聽說你們家族龜丁興旺,但我悄悄告訴你噢,我們兔兔家族比你們旺多了。烏龜不信,兔子就說,不信把你們家龜龜都叫出來,從河這邊排到對岸,我們來數一數啊。”
“烏龜老實啊,上了它的當。兔子就踩着烏龜們一蹦一蹦地往對岸去了。你說你都得逞了你就消停地蹦你的迪去呗,它不,它還要嘚嘚瑟瑟地笑話老烏龜,說你是不是傻啊你被我騙了,我不過是拿你們當橋使啊笨蛋。這誰能忍得了?烏龜生氣了,在兔子跳上岸的一剎那,一口把它尾巴咬掉了,從此以後兔子就只剩下一小捏捏尾巴了。”
故事講完了,他用手裏的手機模拟話筒,舉到霍域嘴邊問:“這個故事告訴了我們什麽道理啊霍域同學?”
霍域笑着說:“告訴我們要愛惜生命,小心自己殘了後代都得跟着殘。”
游弋一愣,邊笑邊罵:“你有病吧霍域,你整個一個黑童話締造者。”
在一旁聽了半天的谷壯壯插了句話:“你講的就像黑童話,那調調聽得我一身雞皮疙瘩。”
霍域眼睛需要盡量閉着休息,游弋怕他無聊給他講了一早上故事。谷茁茁谷壯壯來了,病房裏也熱鬧起來,幾個人把這些年隔着屏幕沒說完的話都翻出來說了個遍。
聊了半天,谷壯壯忽然說:“本來你回來我列了一堆要幹的事兒呢,咱得一塊兒喝頓大酒,一塊兒去看看老狼和小羊,還有咱家旁邊新開了一家烤鴨店,巨幹淨巨好吃,你都還沒去過呢……”
這話聽着跟臨終告別似的,游弋啧了一聲打斷他:“他還活着呢,出院了去不就完了,你在這兒可惜什麽?”
谷壯壯急了:“我還沒說完!我是想說讓域哥趕緊好起來我們一塊兒去!”
游弋噢了一聲不說話了,霍域笑着看他一眼,拍了拍他放在旁邊的手。
谷壯壯滿臉不服氣地說:“我可惜的是現在不能馬上去嗎?我這不感慨人生無常我域哥太慘嗎?你說怎麽什麽倒黴事兒都能讓他碰上?小時候也是,現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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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他嘴上要沒把門的了,谷茁茁看了他一眼,叫了聲:“壯壯”。
谷壯壯反應了一下,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沒事兒,沒什麽不能說的”,霍域說,“小時候我媽要沒不要我,我能認識你們嗎?如果讓我選,再重來一百八十遍我都還是想跟你們一起長大。”
聽了這話,谷壯壯一愣,噌地站起來跑到窗邊去了。
游弋瞥他一眼,撇撇嘴道:“沒出息的玩意兒。”
“你有出息!你厲害的不得了”,谷壯壯回頭瞪他,“那天是誰哭得稀裏嘩啦的?”
“你倆誰都別說誰啊,不是你倆抱着哭的嗎?”谷茁茁笑着說,“全走廊的人都在看你們,我都想走了。”
長大後的雙胞胎雖然長得還是很難分出來誰是誰,但性格還是很不一樣的。小時候天真單純的谷茁茁如今也變得成熟穩重了,小時候總是調皮搗蛋的谷壯壯如今還是沒有半點兒為人師表的樣子,跟游弋鬧起來還像個小孩兒。
兩個幼稚鬼叽叽喳喳地在病房裏鬧了好幾天,霍域覺得挺好,至少游弋不會總是想東想西了。
之後幾天,白天雙胞胎和霍荻羅青意有空都會過來,晚上大家都回家,游弋自己睡沙發。沒人勸他,都知道勸不動,連霍域都沒說讓他走的話。
于茉莉又打過一次電話,問他們什麽時候回,林秋荷倒是沒催他們回家,不過總說一些家長裏短的話。游弋知道她們想霍域,這麽久沒見,剛回來沒兩天,話還沒說夠人就找不着了,怎麽說都不像話。這也就是霍域,這要換了他,于茉莉早罵人了。
可游弋只能搪塞,他沒辦法,這幾天霍域身上的淤青更明顯了,連視力都沒有任何好轉,他不敢跟家裏說。
其實他自己也一直懸着一顆心。骨折的手臂和腿,以及縫了針的地方他都不太擔心,總會長好,唯獨憂心霍域的眼睛。醫生明明說視力會逐漸恢複,可這幾天每天的例行檢查之後結果都是一樣的,視力并沒有見好。
霍域話裏話外地總是開解他,今天說之前太忙了正好能借這個機會休息休息,明天又開玩笑說回頭要弄個海盜眼罩戴着玩兒玩兒。
游弋非常配合,一點兒都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任何擔心的樣子,總是開玩笑說:“你欠藝術家的債可越欠越多了”。
可出了那間病房他又會不自覺地擰起眉。找醫生問過,找護士聊過,都是讓他別着急。他能不着急嗎?那可是霍域的眼睛。一個畫畫的人的眼睛,一個把建築設計玩兒出花的藝術家的眼睛,也是他看了這麽多年,愛了這麽多年的眼睛。
那天接完于茉莉的電話,游弋沒有第一時間回病房。腦子裏雜緒太多,他想出去透透氣,省得霍域看出來。
入夜了,天橋上三三兩兩的人,左右樓裏亮如白晝。游弋趴在欄杆上看着下方,小花園在地燈的點綴下看起來像大家閨秀的蓬蓬裙,端莊又漂亮,可那一個個穿梭其中的人卻大多無暇欣賞。
他忽然覺得,這就是人生啊。
總是匆匆的,無可奈何的匆匆。被時間追趕,被遠方追趕,被自己追趕,被死神追趕,被明天的早餐和未來可能的意外追趕……
人生無常。這些天他把這四個字品了又品,嚼了又嚼。不管老天爺給你顆糖還是給你塊兒石頭你都得生生嚼了咽下去,這就是人生。
十八歲那年他無力地接受了跟霍域的分別,二十二歲這一年又無奈地接受了命運的殘忍。
過了一會兒,旁邊忽然遞過來一支煙。游弋偏頭去看,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男人,臉上沒什麽表情地問他:“來一支嗎?”
“謝謝,我不會抽。”
那人笑了,收回手點上那支煙吸了一口,吐出一串長長的煙霧說:“天橋上還有不會抽煙的人啊。”
游弋一挑眉,明白了他的話。不過他今晚沒什麽心情跟陌生人聊天,所以只笑了笑沒說話。
那人并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往下說:“這個點兒還來這兒發呆的,有一個算一個,沒有一個能睡踏實的,恐怕在夢裏都在祈禱,不抽根煙心裏那點兒郁結往哪兒吐呢?”
游弋先是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問了一句:“你家得的什麽病?”
那人又是一笑:“這問題問得就對了,天橋上的人聊天的标準開頭。”
說完他垂下頭,抖着手吸了口煙,停頓了一會兒才回答:“癌,晚期了”。
游弋莫名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以前這字眼離他很遠,現在雖然也只是從一個陌生人口中聽到,但對方苦笑的表情和認命的神态忽然就讓他對這個可怕的病有了實感。
“堅持了十多年了,很不錯了。我們算幸運的,治得起,能用最好的藥,多少家庭治不起,說放棄也就放棄了。堅持到現在,生命已經談不上質量了,說白了就是茍延殘喘。這茍延殘喘都是給家屬的安慰,對病人來說,早一天咽氣就是早一天的解脫。”
這話多可怕啊,游弋看着他想。
“所以別愁了弟弟,命還在,天塌不下來。”
那人留下這句話,不緊不慢地走到垃圾桶旁,滅了煙揣着兜走了。
游弋看着他的背影發了好半晌呆。
跟那些人比霍域當然是幸運的,可他身上的幸運一定要是相對的嗎?一定要用別人的悲慘才能襯托出他的幸運嗎?他就不能完完全全的、從生到死都是幸運的嗎?
想到這兒,游弋也笑了,愛一個人真的會變得蠻不講理。
那晚,他躺在沙發上依然睡不着。他以為霍域睡了,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卻聽到霍域叫了他一聲。
低低地,帶着嘆息,語速很慢地說:“我知道你擔心,擔心我的右眼從此以後都這樣了怎麽辦?你連醫生的話都不信。但即便是那樣,能影響什麽呢?我還有一只健康的眼睛,還能看風景還能看清你,頂多是別人不用偏頭就能看見,我偏偏頭而已。退一萬步講,哪怕現在的醫療水平真的治不好了,我不是還活着嗎?往後人生還有幾十年,我們等等看啊,說不定哪天就能治好了。”
黑暗中,游弋想起中考前,他在屋頂上問霍域:“萬一連重點高中都考不上怎麽辦?”霍域說:“那也沒事,天黑了不都得回家嗎?”
現在他的語氣跟那晚一樣溫柔,一樣輕飄飄,好像右眼看不清和他考不上重點高中一樣,都是無足輕重的事情。
他忍不住問:“你不怕嗎?”
霍域說:“不怕,我只怕你天天這麽着急上火的,堅持不了幾天就要病倒了。”
游弋開了個玩笑:“那正好,咱倆一塊兒打點滴呗。”
霍域沒搭理他,聲音沒什麽起伏地說:“閉眼睡覺”。
游弋閉上眼睛想——什麽事兒都瞞不過他,唯獨喜歡他這件事一瞞就瞞了這麽多年,不知道該誇自己演技好還是該罵他太遲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