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愚蠢到家了
第43章 愚蠢到家了
隔天,霍域出了ICU,病床邊圍了一圈人。左邊是茁茁壯壯,右邊是霍荻羅青意,游弋正對着他站在床尾。
一群人個個笑得滿臉慈祥,他模糊的不太完整的視線中陽光充沛。
病房在16層,采光很好,視野很廣。從窗戶望出去能看到橫穿了整座城市的長河,沿河公園大片青綠環繞,郁郁蔥蔥。
天很藍,萬裏無雲,多美的風景。事發到現在,霍域先是擔心游弋,擔心幾位高血壓的爸爸、眼窩子淺的媽媽,又擔心羅青意霍荻,擔心谷茁茁谷壯壯,怕他們難過怕他們着急,到現在看着這個五彩缤紛、陽光很好的世界,他才忽然想起來應該擔心一下自己受傷的右眼。
這個模糊的,視野很窄的世界他不太習慣。昨天游弋絮絮叨叨半天,跟他打了包票,說他的眼睛一定會跟以前一樣,讓他放心。
其實那時候他在想,比起眼睛,更不能讓我放心的是你啊。
昨天游弋的眼睛紅得要滴血,笑起來也掩蓋不了枯敗。他沒有問,知道他哭過知道他沒睡,也知道他怕得不得了。今天好一些了,陽光照在那雙笑着的眼睛上,點亮了一簇小火苗。
頭還是很暈,圍着一圈人就更暈了,好在游弋很快把大家都“遣散”回家休息了。
幾個人都是兩天沒睡了,不能全在這兒耗着。
讓游弋意外的是,竟然沒有人勸他也回家休息休息。他當然不會走,病房裏有沙發,他已經打算在這兒安家了。
人都走了之後,霍域讓他也睡會兒,他坐在病床邊,一眨不眨地盯着霍域看,搖搖頭說:“你先睡,你睡着了我再睡。”
那目光格外眷戀,看不夠似的,霍域怎麽會察覺不到?
雙眼都很健康的時候,他的視野很寬,世界很亮,游弋大概也藏得很好。如今一只眼睛罷了工,世界驟然縮小,周圍全是黑暗。頭頂亮起一盞燈,只打在他倆身上,有些東西終于藏不住了,比如游弋眼睛裏那一點朦胧而灼熱的光。
霍域先是一愣,随後啞然失笑,發暈的腦袋比任何時候都清明。他也給自己這幾年做了個總結——愚蠢。
簡直是愚蠢他媽給愚蠢開門——愚蠢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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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嘆出口氣,他擡手摸摸游弋柔軟的發頂,指尖點在他微微皺起的眉頭,輕聲說:“睡會兒吧,我睡好幾天了,不困。”
游弋想想說:“那我就趴這兒睡,你有事就戳我。”
他起身去搬了個小板凳,擺在霍域床邊,上半身趴到病床上,調整了一下姿勢,側頭沖霍域笑:“別說還挺舒服。”
霍域把枕邊的小毯子遞給他,看着他蓋上,隔着柔軟的毯子拍拍他後背:“睡吧”。
游弋一側頭阖上了眼皮,霍域無事可做就盯着他看。過了一會兒游弋睫毛忽地一動,眼睛又睜開了,沖霍域嘻嘻一樂說:“哥,我能抱着你胳膊睡嗎?懷裏沒東西,空空的不得勁兒。”
游弋睡覺習慣在懷裏抱個東西,枕頭、被子、衣服有什麽算什麽。跟霍域一起睡的時候他也不老實,有時候抱霍域的腦袋,有時候抱他的胳膊、摟他的腰,睡得格外放肆。
此時,霍域笑着把胳膊伸過去,有些無奈地問他:“什麽時候能沒事兒求我的時候也叫聲哥呢?”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小芋頭”,游弋說完,像是怕他把胳膊抽走一樣,趕緊用了些力抱緊了,腦袋一偏就躺了上去,心滿意足地睡了。
沒一會兒,護士姐姐來給霍域紮針輸液,進來一看這場面手足無措了。霍域沖她搖搖頭,低聲說:“晚點兒再輸”。
護士笑笑出去了。
剛才換病房的時候,霍域的預埋針頭不小心動到了,挺疼,護士幹脆幫他拔掉想着輸液的時候重新紮。游弋大概是兩天沒睡腦子不太夠用了,忘了他還要輸液。霍域倒是記得,不過他沒提。
游弋這一覺睡得挺沉,一直從早上睡到了中午。中間護士來了好幾次,想讓霍域把胳膊抽出來先輸液,霍域都只有一句話:“再等會兒”。
後來護士看時間真的太晚了,進門的時候故意弄出了大動靜,又特別誇張地咳嗽幾聲,這才把游弋吵醒。
這回,護士沒再跟霍域打商量,直接跟游弋說:“他該輸液了”。
游弋迷迷瞪瞪點點頭:“嗯,輸吧,我看着”。
護士指指他懷裏那只胳膊,笑着說:“你倒是把他胳膊撒開。”
“噢噢噢”,游弋趕緊松開霍域起了身,這才像反應過來一樣,看了眼表又看了看霍域:“你怎麽不叫我?”
“沒事兒,來得及”,霍域笑笑說,“你都打呼了”。
游弋摸摸鼻子,啧了一聲,進衛生間洗臉去了。
再出來時,護士已經紮好針走了。霍域見他出來,很着急似的喊他:“快快快,癢”。
游弋吓了一跳,以為他輸液過敏了,趕緊往過跑:“哪兒啊哪兒啊?怎麽癢?”
霍域擡着下巴沖着那條受傷的腿比劃:“腿,右小腿”。
游弋看他一眼,很無語,但看他那個難受的樣子,還是想伸手幫他撓撓。可霍域的右腿還打着石膏吊着呢,他實在無從下手。
比劃半天,他連碰一下都不敢,說話都結巴了:“這這這這,這怎麽撓啊?”
“不用了”,霍域嘆了口氣,“有你比劃這功夫早不癢了。”
游弋笑了:“你餓了吧?早上茁茁在醫院訂了飯的,應該快送來了,我先喂你喝點兒水我們準備吃飯吧。”
“行”,霍域一臉生無可戀,“我都這樣了,你想怎麽擺弄怎麽擺弄吧。”
游弋在桌子那邊鼓搗半天,回來坐到他的小板凳上,拿着小勺給霍域喂了口水。
霍域抿了一口就笑了——甜的,蜂蜜水。
他問:“哪兒來的蜂蜜?”
“早上出去買的,買了一堆東西,毛巾濕巾紙巾什麽的都買了,你多事兒啊,我不得準備好嗎?”
不等霍域說話,游弋又一口水送到他嘴邊。
其實霍域有心想請個護工的,他現在就是個半殘,坐起來都費勁,事事都需要人照顧,總不能全讓游弋幹。可是現在轉念一想,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游弋肯定不會同意的。
初中那次只是被掐了脖子游弋都草木皆兵了兩年,何況這次呢?他不可能把他交給別人照顧,交給誰他都不能放心,況且游弋清楚地知道他有多不喜歡跟陌生人近距離接觸。
吃飯的時候游弋也說起這個事兒。他把湯裏的蔥花撥到一邊,盛了一勺湯吹涼送到霍域嘴邊,警告般說:“你別琢磨找護工的事兒啊,別操不該操的心。護工能知道你不吃蔥嗎?護工能看到你手上沾了一點兒藥水就立刻給你擦幹淨嗎?真找個護工難受死你。”
霍域一笑:“那怎麽辦?把你累死?”
“知道我累你就快點好,好了麻溜給我賺錢去賠我的誤工費,知道我們藝術家耽誤一天得損失多少錢嗎?”
“多少?”
“天價!說出來吓死你。”
霍域咽下一口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那大藝術家怎麽還欠債呢?你欠了我幾年的畫了?”
自從霍域出國之後,這些年的生日再也沒收到過游弋的畫,禮物倒是準時送的。
游弋聞言一愣,挺直的背松了一些,嘆了口氣放下勺,抽了張紙巾去擦霍域沾了一點兒湯的嘴角。
他的目光格外專注,簡簡單單一個動作,他卻像在擦一件易碎的藝術品般小心翼翼。再擡眼時,剛才吊兒郎當的神态褪了個幹淨,語調也低了八度,他直視着霍域說:“沒欠,畫了,出院拿給你看。”
霍域還來不及從他這話裏品出點兒陳舊繁複的情緒,他已經麻溜地又塞了勺湯過來,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
游弋真怕他追問一句:“畫了什麽?”
畫了什麽呢?畫了告別,畫了思念,畫了糾纏、困惑,以及……愛和欲望。
沒有一種情緒可以說給霍域聽。
雖然下定了決心往前走,可游弋還是把認罪書藏了起來,決定緩一緩。至少等到霍域出院的時候吧,不然萬一霍域判他個流放,一氣之下把他趕出病房,誰照顧他呢?
能照顧他的人當然很多,但游弋自認為非常客觀地想——沒有比他自己更合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