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求您救救他
第41章 求您救救他
游弋在醫院守了好幾個小時,眼睛都盯疼了,可霍域一動不動。
中間護士進出幾次,大概是看他實在難過,遞給他一杯水跟他說:“坐到旁邊那個椅子吧,離得近些”。
他搖搖頭拒絕了,笑着說:“不了,我身上太髒,他愛幹淨。”
後來醫生進去又出來,他迎上去想問問情況,可話還沒說出口,眼眶卻猛地紅了。
毫無征兆地,他撲通一聲給醫生跪下了,提着一口虛氣垂着頭說:“求您救救他,救救他。”
語無倫次的呢喃混着眼淚一起砸到地上,整個人都在顫。
醫生趕緊半蹲下攙他:“別激動別激動,你起來聽我說。”
游弋被扶着手臂站起來,腿還是軟的。以前他看電視看電影,有時候不太理解那些激動到下跪的家屬。他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冷漠又理智地想:“就算不跪醫生也會盡力救人的啊,這麽一跪反而搞得醫生很尴尬。”可真正成為了戲中人,他才明白,當你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一人身上時,語言是貧瘠的,這一跪是不由自主的。跪的是醫生,也是迫切的希望和漫天無處安放的不安。
醫生一句一句交代了半天,最後說:“按理說我不該說這個話,但是你太擔心,我只能破個例。放心吧,病人這條命撿回來了,目前情況比較穩定,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再觀察一天,後天就能出ICU了。至于右眼視力能恢複到什麽程度,我們只能後期再看,不過不用太擔心,他黃斑區沒有受損,情況并不太嚴重,我認為還是很樂觀的。”
游弋紅着眼連說了好幾個謝謝,說到最後失了神,更像是一個精神病人瘋魔般的喃喃自語。醫生都走了他還愣在原地嗫嚅着說謝謝,半晌才挪回座椅上坐下。
谷茁茁和谷壯壯來的時候就看到他還在盯着病房看,像座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游弋從頭到腳都被雨淋過,找不出平時陽光幹淨的樣子,頭發是亂的,眼睛是紅的,整個人像剛剛經歷了一場地震海嘯。
他們沒見過這樣狼狽的游弋。谷茁茁無端端想到以前用的膠裝筆記本——左邊那頁掉了,右邊那頁也會變得搖搖欲墜。
這些年總還是有些破綻的。一開始他會笑自己想多了,後來慢慢開始懷疑,真正确定下來是前不久的一天晚上。
那天,游弋和谷壯壯都喝多了,他收拾完殘羹剩菜去洗了個手,再回來的時候看到游弋捏着一個小木雕,聲音很低地說:“小芋頭,等等我吧,等我不愛你的時候再去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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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後的話,說得像繞口令,谷茁茁卻聽懂了。
這幾年游弋很少表現出不開心,他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無懈可擊的樣子,總是高興的,也總是游離的。
那天他難得露出了一點兒真實的自己,卻是一副很難過的樣子。
此時,游弋的表情狀态都很像那天,眼神空曠而迷茫,像一個走丢了找不回家的孩子。
谷茁茁走到他面前,喊了他一聲,他的眼睛才重新聚了焦。
谷茁茁昨天去了外地,着急忙慌趕回來,家都沒回,直接讓谷壯壯接上他來了醫院。這會兒看看病房裏的霍域再看看六神無主的游弋,眼眶也紅了。
游弋回過神猛地抓住他倆的手,眼睛裏忽然滑出兩行淚,嘴角卻提了起來:“醫生說命撿回來了,眼睛的情況也是樂觀的,我就說他肯定沒事兒。”
他一邊笑一邊流淚,不斷重複着:“我就說他沒事兒吧,他肯定沒事兒,壯壯,我是不是這麽跟你說的?”
谷壯壯一聽,立刻彎腰抱住他,一邊捶他後背一邊跟着哭:“我域哥命大,我域哥好人有好報。”
游弋還他一拳:“你他媽為什麽不跟我說只有右眼受了傷?把我吓了個半死,我以為他要瞎了啊!”
“是嗎?我可能是吓傻了哈哈哈哈。”
兩個人一邊樂一邊哭,跟神經病一樣。谷茁茁這回沒嫌他們丢人,也在一旁悄悄抹眼淚。
過了一會兒,他拍拍游弋的後背,把衣服遞給他:“行了,去對面那家賓館洗個澡換身衣服吧,我倆守着。”
谷壯壯特別嫌棄地說:“對,趕緊去,你都馊了,沾我一身味兒。”
游弋又捶他一拳,笑着接過衣服,站起來抹了把臉,臨走又有些不放心似的看了一眼病房。
谷茁茁也沒說讓他休息一會兒再過來的話,他知道游弋不可能休息。果不其然,不過半小時的功夫他就又回來了。
再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看不出疲态也看不出狼狽。頭發打理地整整齊齊,白T恤牛仔褲配運動鞋,誰看都是挺陽光的一個大男孩兒。
換了身衣服好像套了層盔甲,游弋再也沒有表現出任何負面情緒。
他守在病房門口,坐都不坐了,一直趴在門上看霍域,一會兒說:“他手好像動了一下”,一會兒又說:“怎麽心率快了一點,是不是知道我回來了想揍我呢?”
谷壯壯笑了一聲:“可不得揍你嗎?叫你……”
“跑”字還沒說出口,谷茁茁先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谷壯壯反應過來了,沒再說下去。
游弋也好像沒聽出來一般,看着病房裏的人說:“揍吧,只要他能好,怎麽揍都行。”
第二天一早,霍荻拎着一些吃的來了。一個人來的,羅青意還是不見蹤影。
谷茁茁問了一句:“羅老師還好嗎?”
霍荻苦笑一聲,點了點頭:“還好,他得配合調查、處理後事。”
游弋看着他愣了一會兒,說:“等霍域出了ICU再讓他來吧,消息只說好的,別的不要跟他提了。”
“我知道”,霍荻點了點頭,“沒事兒,你們別操心這個。”
不過一晚的時間,霍荻看上去滄桑了不少。胡茬冒了頭,滿臉倦容。
所有人裏,他無疑是最難的。病房裏躺着的是他弟弟,死了的是他男朋友的父親。如果是意外還則罷了,萬一是蓄謀已久他還真不知道羅青意能不能轉過這個彎兒。
他一點兒都不擔心弟弟們會遷怒羅青意,也知道家長們不會不明事理,只擔心羅青意自己鑽牛角尖。
昨晚他陪着羅青意在派出所待了一宿,看着他格外冷靜地處理各種事宜,游刃有餘地回答每一個問題,越看越心慌。
他寧願他失魂落魄,寧願他哭個昏天黑地,也不願意看他撐着一口氣裝作無事發生。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中午時分,羅青意來了。他看上去也是一臉倦容,不過倦容之下還有一些隐隐的堅韌。
那年面對奪門而入的父親,他站都站不起來,滿臉是淚。而現在,老天當頭潑了他一盆狗血,他卻沒有被打倒,反而要迎面接住,然後一寸寸洗幹淨自己。
別的事兒都不重要,首當其沖的是霍域的安危。昨天到今天,他被亂七八糟的事兒纏住了腳,稍一得空就趕緊往醫院跑。
他做好了挨一頓揍或者被無視的準備,可游弋他們看他來了,看過來的眼神裏卻都含着擔心。
醫院壓抑的走廊,他站在原地半晌都沒動。
今天的陽光是不是太刺眼?紮得他眼睛生疼。
當然是這樣,他想。他們當然會擔心他而不是責怪他,這個大家庭從來溫暖得不講道理。
霍荻走過來,按着他後腦勺把他抱進懷裏,一字一句地把霍域的最新情況說給他聽,最後說:“別害怕,弟弟會好的,沒有人怪你,我們是一家人啊。”
事發以後一直提着的那口氣忽然就散了,羅青意肩膀塌下去一些,終于紅了眼。
他沒有道歉,沒有說無意義的對不起,只是跟大家一起守在病房門口,做他所有力所能及的事。
下午,護士取掉了霍域眼睛上包紮的紗布,說:“已經包夠24小時了,可以睜眼了,病人也醒了,你們看看誰進去探視,跟我去消毒換衣服。”
幾人默契地把這個時間給了游弋。游弋沒有推拒,他太想近距離地看看霍域了。
護士姐姐指引他換衣服、換鞋之後,又從兜裏掏出一小支滴眼液遞給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說:“你眼睛很紅,滴點兒這個吧。”
游弋透過門上的玻璃看了看自己,眼睛果然很紅,一臉疲态。于是他接過眼藥水道了謝,仰起頭一邊滴一邊說:“補救也來不及了吧?他很煩的,一準得生氣了。氣去吧,自己都躺着呢能把我怎麽着?”
護士姐姐笑了:“這個心态就對了,千萬別着急上火地把自己再折騰病了,別讓他躺在ICU裏還要擔心你。”
她說完一臉“我都懂”的表情沖游弋笑了笑。游弋一愣,沒解釋什麽,也笑着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