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霍域必須活着!
第40章 霍域必須活着!
霍域走的這幾年,游弋站在東八區的陽光下卻每天淋着零時區的雨。
那年他給霍域下游戲的時候順便幫他裝了一個壁紙軟件。這麽多年過去,那款平平無奇的壁紙軟件早沒什麽人用了,游弋算是一個死忠用戶。
他讨厭改變,讨厭不确定,害怕重新來過,追求亘古不變的浪漫。一款日用品他可以用十年,一個并沒有多少功能要求的軟件他更懶得去換。
這幾年他只要用電腦,一定會在開機第一時間就先換一張壁紙,而在換壁紙之前他會先看一下霍域那邊的天氣。
霍域頭頂烈日,他的桌面也一定要日懸當空。霍域那邊下了雨,他也要換一張雨中街景。
這原本是他自己的小秘密,可現在,這個秘密很可能被霍域發現了。因為霍域那臺舊電腦裏裝的是跟他一樣的壁紙軟件,這個軟件有兩個功能,一是共享賬號,二是會貼心地記錄下你過去換的每一張壁紙以及換它的時間,美其名曰——您還記得當時的心情嗎?
游弋現在的心情就是想死。
當初他幫霍域下好軟件以後,懶得再去圖庫裏找壁紙,于是直接跟霍域共享了賬號。霍域走後,那臺電腦沒帶走,也從來沒問過他怎麽登錄,于是游弋光明正大地把愛藏在裏面,萬萬沒想到有一天它會重新得到主人的青睐。
這樣一想,霍域這段時間的離譜操作就可以說得通了。應該是前不久拿出電腦來找東西,用他那顆聰明的腦袋發現了自己愚笨的操作,然後開始試探。
是的,分明是在試探。單憑壁紙不能直接說明問題,所以霍域一定是在一步步試探他。
游弋想了想自己這段時間的表現,自己給自己鼓了個掌。頂住了壓力,沒有露出破綻,表現很不錯。
可萬一有些細枝末節處讓霍域發現了端倪怎麽辦?他又不确定了。不過他緊接着又想,霍域開了電腦未必就會打開壁紙軟件,打開了壁紙軟件也未必會去點那行中二的字。
“您還記得當時的心情嗎?”霍域會無聊到那種程度嗎?
好吧,即便他可能無聊,也未必會把每天的壁紙更換跟天氣聯系在一起。他的确聰明但有時候并沒有那麽敏銳吧?喜歡他這麽多年他不也跟個傻子一樣沒有發現嗎?
想來想去,游弋發現這是一場賭局。
Advertisement
賭霍域沒發現或者賭自己沒露出破綻?他哪個都不敢賭。他連情書都只敢用梨花轉達,怎麽可能拿一輩子去賭?
那天之後,游弋一切如常。霍域畢業設計線上展覽,他高高興興地給霍域打電話大誇特誇;霍域拿到畢業證書,他第一個恭喜;霍域訂了票,他說:“我去接你回家”。
時至今日,他已經沒有退路,先是催眠自己,後來又以為勇敢地邁一步、再邁一步,日子總還是能過得下去的。可當他在APP裏看着霍域的飛機起飛,慢慢地越飛越近的時候,忽然開始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
渾身的力氣剎那間被抽走,眼淚像傾盆大雨忽然而至。世界變得光怪陸離,視野裏都是水霧,他躲在小作坊裏放聲大哭。
恨透了也怕死了。恨透了命運的安排,也怕死了霍域回來會堵着他問:“游弋,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怕霍域不喜歡他,更怕霍域為了喜歡他而喜歡他。
這些年霍域把什麽都給他了,只要他要。開口的,沒開口的,能給的,不能給的……
他要安全感,霍域就去練拳,他要永遠住在一起,霍域就給他承諾,哪怕最後他要的是兩個人分開,霍域也不問緣由地給了。給了他時間和空間,也給了他足夠的耐心和溫柔。
游弋忍不住想,如果他要的是愛情,霍域是不是也會給?會的吧,當然會的。可他能要嗎?不能的。
哭夠了,發洩完了,他把那些不曾見光的小木雕從箱子裏拿出來,一個個擦過一遍,重新上了鎖,親手審判了它們的命運。
牆上的時鐘一圈圈往前調,門口那盆花再澆一次水,噢對了,還有那幾幅畫。
霍域送他的生日禮物,他送霍域的生日禮物,兩幅幾乎一模一樣的畫,一起挂在牆上。
游弋爬上梯子,給它們擦擦灰,又拉上窗簾防止太陽直射。
剩下的沒挂起來的畫,他找了幾塊布把它們蓋了起來。手一揚,布一落,沒再看一眼。
做完這一切,他把身份證揣進兜裏,給家裏和谷茁茁谷壯壯分別打了電話,說要出去采風,然後随便買了一張機票,跑了。
他怎麽都沒想到,這一跑,再回來的時候看到的竟然是躺在病床上的霍域。
……
那天,游弋自己都忘了他後來是怎麽下的車,又是怎麽出的站,怎麽到的醫院。
渾渾噩噩一路,終于在看到谷壯壯和霍荻時恢複了一點清明。
他倆坐在醫院走廊裏,看他過來馬上起了身,只是都站在那兒不說話。
游弋往病房看了一眼,門上小小的窗把霍域框在了裏面。他進不去,霍域出不來。
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步走過去,他透過窗看床上的人。看他眼睛上蒙着的紗布,看他手上腿上厚厚的石膏,看臉上頭上裸露在外的細密傷口,看呼吸機看監護儀,看血氧、血壓和心率……
看了半晌,他回過頭沙啞着聲音問:“醒了嗎?”
谷壯壯搖搖頭又點點頭:“剛才醒了一下,荻哥進去了。”
游弋轉向霍荻,霍荻紅着眼看着他,聲音抖得不像話:“我進去叫他,他好像沖我笑了一下。”
游弋喉結動了動,垂下目光點點頭,再擡頭時眼神竟然變得很堅定。他說:“哥,能好的,肯定能好的。”
霍荻偏開頭沒說話。
游弋剛才在車上好不容易打通了霍荻的電話,霍荻沒瞞他,把情況都跟他說了。手術雖然順利但由于霍域傷得重,有感染的風險,所以目前還需要在ICU觀察。
三個人盯着病房沉默半晌,誰都安慰不了誰。游弋說:“你倆回去休息會兒吧,在這兒待着也沒用。荻哥你得去看看羅老師,壯壯直接去我那兒休息吧,順便給我帶兩身衣服來。”
霍荻還是紅着眼看着他不說話,游弋又說:“哥,什麽都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也不會讓他有事,你放心走。”
霍荻閉了閉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谷壯壯還愣在原地,霍荻走後他看着游弋小心翼翼地問:“你知道了?”
“我又不傻”,游弋眼睛盯着病房門說,“羅老師沒來,新聞都報道了是一位中年男子開的車,還能是誰呢?”
谷壯壯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早知道那老東西出來了我就該天天找人盯着他,媽的,自己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我咒他下十八層地獄!”
游弋搖搖頭說:“我們還不知道是意外還是別的,何況你以為荻哥沒找人盯着他嗎?”
他看上去格外冷靜,谷壯壯反而不敢走了。游弋擡起頭沖他淺淺笑了一下:“走吧壯壯,我不想他醒了看到我這樣,像個流浪漢一樣。”
“行……那我去給你拿衣服,馬上就回來。”
游弋也沒再争辯什麽,點點頭說:“你給茁茁打個電話,告訴他別急,路上小心點兒。家裏如果問起來,就說霍域去找我了。”
谷壯壯說:“家裏那邊荻哥交代過了,別擔心,他們都以為你倆玩兒去了。”
游弋點了點頭,仍是看着病房門,像是想把那間病房盯出個窟窿。
ICU門口,來來往往的人臉上都是悲苦,十個人有九個目光都是失神呆滞的。
這條走廊聽了太多虔誠祈禱,也看了太多赤裸人性。
谷壯壯走後,游弋加入了他們,一動不動地發着呆,眼睛裏是一片死寂。
他遠沒有看上去那麽冷靜,心裏有團火恨不得把天都燒穿。可唯一能怪的人已經死了,他不知道還能把漫天的恨發洩到誰身上。
這是一場無妄之災。羅青意父親當年被判了七年。單單那一件事原本判不了多重的,誰想到抓進去一查,果然如他自己所說,他砍人的時候霍域都還沒生出來。
前兩年出獄之後,霍荻一直找人盯着他,怕他再鬧事,但這人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本本分分開起了出租車,再也沒做過出格的事兒。
游弋甚至戴了帽子口罩特意去坐了一次他的車,跟他聊了幾句,也沒看出任何異常。
他們都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以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生活。沒想到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兩年後,他又忽然冒出來來了這麽一出。
游弋想不通,他是早有預謀還是純屬巧合?霍域為什麽上了他的車?到底是車壞了還是他寧願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一場慘烈的車禍,上了新聞。來醫院的路上游弋恰好聽到了車裏的廣播,主持人用沉着客觀的語調敘述着——今晨,我市××路發生一起交通事故,司機當場死亡,乘客重傷生死未蔔,事故原因還在調查中……
當時司機問游弋:“網上那個視頻你看了嗎?那輛車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直直地就朝防護欄撞上去了,車頭都撞扁了,跟中了邪似的。”
游弋沒回答,他腦子裏一直在想主持人用的那個詞——生死未蔔。
他想:去他媽的生死未蔔,霍域必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