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無人可訴
第38章 無人可訴
晚上兩人一到家,迎接他們的是滿院兒的人。本來去玩兒的谷茁茁和谷壯壯已經回來了,霍荻、羅青意也都在。
游弋從駕駛室下來,趴在車門上笑着看他們:“你們這陣仗,我們小芋頭以後還敢回來嗎?”
他大一那年考了駕照,這次出門車就停在了機場。霍域本來不太信他,不想坐他車。這簡直就是在踐踏游弋的尊嚴了,他不惜放出狠話:“你不坐我車你這輩子都別想聽我的秘密了。”
行吧,霍域豁出去了。出乎意料的是,游弋車開得确實不錯,最直接的證明就是這會兒到家了霍域都還沒醒。
游弋看出來他确實累了,本來想讓他再睡會兒的,沒想到一進門就迎上了這麽大陣仗。
大家瞬間一起圍了過來,以至于霍域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車窗外一堆人跟看猴兒似的正盯着他看。
游弋笑得很放肆,霍域一個激靈坐了起來,趕緊開門下車:“幹嗎呢你們?”
谷壯壯先撲過來抱他:“域哥!想死我了!”
好吧,也別說衣服上都是灰了,先挨個抱一遍再說吧。
清涼的夏夜,大院兒頓時熱鬧起來。游弋靠着車門看着這團圓的場面,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這幾年這個院兒就像一張被定格的照片,空氣是沉的,風是靜止的,直到霍域邁步下車,四季才又重新流動起來。
這是他一個人的靜止和流動,一個人在虛空中創造出的悲喜,無人可訴。
大家一起吃過晚飯,一群人拽着霍域圍在客廳裏聊天。游弋坐在他旁邊,聽着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大事小事,夜風吹着心裏的湖,水草來回擺動。
思緒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找不到平衡。霍域的臉在電視光線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游弋在衆人的喧嚣中偷偷打量他。比起手機屏幕裏那張臉,還是親眼看到的更具體一些。聲音沒有經過傳送,從左耳繞到右耳;眨眼的動作不會延遲,他眨一下他也跟着眨一下;手上的動作沒有被框出屏幕外,交織在一起的手指和平整的指甲都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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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久了口渴。游弋幹脆拿起一只蘋果開始削皮。最擅長精雕細琢的手指今晚卻削不出一個完整的圈,蘋果皮斷了又斷。斷了就扔進嘴裏,嚼兩下就吞,裝作無事發生。
愛卻不能這樣。
霍域一邊說話一邊看了他一眼,動作自然地拿過他手裏的蘋果和小刀。蘋果還沒反應過來,削皮的就換了雙手。
蘋果皮一點點爬上霍域的手背,長長地垂下去,繞了一圈又一圈。游弋盯着看了一會兒,削好的蘋果就又遞回他手裏。
沾了汁液的指尖貼過來,有點兒黏又不夠黏。
抽了一張濕巾塞進霍域手裏,看着他一邊說話,一邊仔仔細細地把每根手指都擦了個幹淨,連指甲縫都沒放過。游弋一眨不眨地看着,看他擦完了用小刀切下一塊蘋果遞到他嘴邊,他偏偏頭就送進嘴裏。
明晃晃的水晶燈下,衆目睽睽的客廳。游弋沒想明白,怎麽這麽暧昧的動作大家卻都習以為常,連他自己都覺得暧昧的念頭亵渎了霍域。
他又不是神。
嘴裏的蘋果很甜,心裏卻是又酸又苦,甜和酸苦混在一起咽進肚子裏,無聲無息。
他記得師父說過,你要先學技巧然後把技巧當成空氣去創作。他照此方法,花時間去愛霍域,以為愛久了愛也能成空氣,結果是別人都把他的愛當空氣了,他自己卻不能。
……
霍域在家住了幾天又去奶奶家住了幾天,轉眼間就又飛走了。
這是一次計劃外的行程,他還要回學校準備實習,實在空不出更多時間。
臨走前,他像是有些後悔那天放了狠話,摸摸游弋的腦袋跟他說:“高高興興玩兒你的木頭,想不通的就不想了,等我回來再說。”
多溫柔的安排,游弋卻沒能如他所願。
大四課少了,上學期游弋在教授的推薦下去實習了一段時間,不為別的,只是感受一下團隊合作的氛圍,也借機學習一下。
那段時間他忙忙碌碌,顧不上思考,裝傻充愣地安慰自己——距離霍域回來還早。
谷壯壯不順他意,總在他耳邊念叨:“哈!我域哥就快回來了。”“哈!機票可以提前多久買來着?”“哈!我們是不是去接他啊?”
游弋想把他那張總是哈來哈去的嘴給縫上。
快過年的時候,實習結束,生活也慢了下來。游弋每天不是窩在他的小作坊做畢業設計,就是跑他師父那兒取經。
後來師父都煩他了,有一天,師父摸着一把花白的胡子跟他說:“這世界本來就是參差不齊的,矮的未必就不是良木,高的也千萬不要沾沾自喜,說不定哪天一道雷劈過來,先倒的就是你。”
游弋想想,這話有道理,師父在教他自謙。師父卻說:“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着急忙慌地去做那棵最高的樹,天天這麽折騰師父,小心遭雷劈。”
行吧。游弋暫且放過師父,改去公園裏交老頭兒朋友。
小作坊門前就是一個公園,他每天早上跟老頭兒們一起繞着公園快走,晚上炒兩個菜,餐桌擺到門口,拉着路過的爺爺喝酒聊天。
天南海北什麽都聊,只要別問他找對象的事兒。
問到了游弋就說:“嗨,人撇下我出國深造去了。”
半真半假的話,騙了爺爺們卻安慰不了自己。
霍域總是無孔不入的。睡覺的時候鑽進他夢裏,總是在畫畫,總是在吃櫻桃,吃着吃着吻在一起,又是一個摔被子的清晨。
清晨的浴室,涼水兜頭澆下,澆不透似火的骨頭,手還是忍不住往下探。
罷了罷了,總歸是個正常男人。可霍域又無端端在他腦子裏一圈一圈跑,綠草地,紅操場,陽光那麽好。閉上眼睛就是他的笑和永遠消散不了的栀子香氣,向下探的手終于還是捶在牆上。
他不能這麽幹,清清白白才能回到從前。
游弋把自己活成了聖人。
年前于茉莉又趕他走,他不去了。去了也沒勇氣見人,見到人也不知道能聊些什麽,白白浪費錢。來回機票好幾萬,夠劉豐兄妹吃穿用度很久。
那次從羅青意老家回來之後,家長們出了錢給爺爺看病,後來又說要資助他們兄妹上學。他們四個沒讓,想有始有終。這些年他們努力拿獎學金、拿競賽獎金、接活兒,靠他們自己資助兩兄妹。
其實照他們現在的能力,養活自己、資助兩兄妹已經綽綽有餘了。每個人都在賺錢。谷茁茁和谷壯壯攢了錢已經“入股”了羅青意的培訓機構,游弋自己弄了網站,作品一直賣得不錯,霍域甚至已經在參與霍雲寬公司的項目。
就算他們幾個錢不夠,還有羅青意和霍荻。霍荻現在很忙,除了忙自己工作室的事兒也在幫霍雲寬打理公司。他沒辦法,霍雲寬繼高血壓之後又在工地受過一次傷,他不管公司霍雲寬就休息不了。
幾家人到現在也不分你我。游弋有空會去谷震那兒打拳,也順便幫他看着場子。游景中的公司眼看後繼無人,游弋說要玩兒一輩子木頭,谷壯壯說要一輩子圍着小孩兒轉,谷茁茁便又考了個研,學學設計。
霍域暫時沒有考研的打算。他這幾年很拼,老師說他的水平跟研究生也不相上下了,何況霍荻早早放了話,讓他麻溜滾回來管公司,順便給游弋治治病。
游弋有時候會恨恨地想,他為什麽不再讀兩年?可下一個瞬間又馬上想讓他趕緊回來,別在異國他鄉吃苦受罪了,還是回來折磨他吧。
年後郎老師和楊老師一起組織了一次同學聚會,四個重點班全聚在一起。人不齊,有像霍域一樣出了國的,有再也不跟同學聯系的,也有早早步入社會已經身不由己的。
郎老師和楊老師組織這次聚會的目的,一是想看看大家,二是想囑咐幾句。這條路上他們送過一程,眼看着當年的小屁孩兒們就要步入社會,有些話總覺得還得再唠叨唠叨,不管他們是不是愛聽。
很多同學的面孔都陌生了,有些連游弋這個社牛都認不出來了,兩位老師卻沒忘了他們的名字。
楊老師端着杯酒一個挨一個拍着肩膀囑咐過去,郎老師跟在身後,時不時搭兩句茬兒。
游弋谷茁茁谷壯壯坐在一起,旁邊還有唐蓓蕾和紀聞栖。
“唐蓓蕾啊,你是堅強的姑娘,有的人錯過了就錯過了,往前看,別因為過去錯過眼前的風景。”
游弋想給楊老師鼓個掌。唐蓓蕾那位被家長發現的男朋友到了還是分了手,唐蓓蕾不怪他沒頂住壓力,難過的是他都沒有試圖頂一頂。
“紀聞栖,你是堅強的孩子,老師一點兒都不擔心你。最難的路走過去了,以後都是坦途。”
那年,紀聞栖因為高考志願的問題跟家裏徹底鬧翻,兩位離譜的家長怎麽都無法接受他們的兒子跑去學音樂,掌控不了幹脆跟他斷了關系。
前不久游弋在街上遇到他,紀聞栖說他現在自己住,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他當了三年班長,确實靠譜,游弋覺得如果他是楊老師他也沒什麽可不放心的。
輪到他,他笑着問:“楊老師放心我嗎?”
“游弋”,楊老師笑着拍他肩膀,“當年開學第一天,我第一個先認識的你。你讓我照顧好霍域和谷茁茁同學,我可幫你照顧好了,現在我得問你了,畢業這些年你有沒有替老師照顧好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