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決勝
決勝
秦歷十月初一為歲首,按照現代的說法這幾天叫“過年”。如今漢楚在荥陽僵持日久,不能大張旗鼓地歡慶,只能準備三牲,從簡祭祀一下神靈,祈禱來年一切順利。
古代人對于神靈的敬畏是現代人很難理解的。今年祭祀已經比往年從簡,實際上一點都不簡,當年張良跟她講相關禮節的時候都講了兩刻鐘。每個人按照次序祭拜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期間又不能提前退場。流程走完,司念覺得又沒勁又心累,這年頭還有沒多少适合家眷們一起玩的娛樂活動,只好先從蓋聶那裏接過孩子,然後回去自己下棋玩。
張良回來得也早。他只是與衆将一起随漢王去了軍中,先是漢王犒勞将士,再有衆将比試射箭。曹參灌嬰均十箭全中紅心,加賽十箭後曹參奪得頭彩,張良十箭讓了一箭,最終贏到一塊臘肉。
“今日一直站着,是不是沒什麽勁?”
“是呀……”
“怎麽不來看我射箭?”
“切~又不是沒見過……”
“哎……”
“好久沒見你彈琴,我要聽你彈琴。”
張良這才心滿意足地笑道:“要聽什麽曲子?”
“都好。”
他的琴音隽永恬淡,如晴朗秋日,天高雲淡,風靜沙平,而後旋律一轉,如大雁回環顧盼,空際盤旋,最後息聲斜掠。餘音未了,他指尖點了點微顫的琴弦,意适心閑。
司念才走出琴音的意境,思緒就被打斷了。
“爹爹~抱~”張不疑手腳并用地爬過來。
“爹爹~”張辟疆也爬過來撲到張良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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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小子最會破壞氛圍,本來司念還指望張良能繼續教她彈琴,這下張良空不出手,又只能自己溫故而知新。
漢王不知何時立在了門外。他先是聽完一段清幽曠遠的琴音,接着聽到孩子撒嬌,緊接着聽到的……是那堪比鋸木砸牆的……音調。
兩個孩子都呆住了。
“咳咳……”漢王終于沒有忍住出了聲。
張良和司念早就知道漢王在門外,只是漢王不進來,他們就裝作沒注意。這會兒他們擡頭看見漢王,和往常一般行禮。
“大…王。”兩個孩子奶聲奶氣地牙牙學語。
真是別人家的孩子越看越喜歡。漢王一想到自己的兒子就覺得麻煩——一個都這麽大了還天天生病,一個……他的母親為了他能當上太子還想着籠絡自己的手下……呵,真當他沒有那麽會打仗,別的也什麽都不懂麽?
漢王挑了個地方坐下道:“我在想,你們不去軍中飲酒比劍,不去看角抵,會不會覺得無趣?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張良給漢王倒了一杯熱酒,笑着說:“大王也不比劍,不看角抵,臣怕大王寂寞了無人談心,早些回來罷了。”
寂寞?漢王的心事似乎被無意戳了一戳。他用手捂着熱乎乎的酒杯随口說道:“只有一件要事,現在着急無用,還得等項羽的意思。”
“議和麽……再等兩天,消息應該就到了。臨近春耕時節,項王先也着急糧草的問題,不出意外,他會同意議和。”
兩日後,項羽果真遣信使來傳,表示同意議和并派使者前來,使者也已經在來的路上。
“不過有消息稱範增依然不同意議和,不過影響不大。”漢王問道,“成信侯,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範增和項王意見不一,臣記得,已有多次。”張良并不太在乎議和的進程,因為對于議和一事他心裏早已有其他的打算,他此時最在意的,還是範增的态度。
漢王道:“沒錯,上個月項羽聽範增之言急攻荥陽,最後還真被我們守住了,所以這回,項羽也沒聽?”
“是這個道理。”張良淡淡地應着,目光轉向坐在對面的陳平,擺下了此局的一招勝負手,“鴻門宴範增自作主張,惹項王不快,最後範增還一劍劈開玉鬥罵了句`豎子不與為謀`;彭城一戰,項王要往西南追擊我們,被範增阻止……臣敢斷言,項王與範增間的嫌隙,由來已久,如今更甚,除去範增,時機已到。”
據探子所說,範增身體欠佳,每日只能吃得下二兩飯,就這情形,氣一氣他,也許就能把他氣過去。張良其實也挺記仇——誰叫範增當年陰了自己一把,害的念念擔心受怕了好幾天,罵了範增好幾天。
于是現在就——氣回去!
“成信侯的意思,可是離間計?”陳平薄唇勾起一彎輕柔的弧度,一雙桃花眼若有若無地帶着笑意,格外地抓人眼球。
司念給他們添茶,無奈不管朝哪看,都會看見這位長相柔美的男子。她不由得想:陳平光頂着這張臉出去走一圈,恐怕就能迷倒不少小姑娘。真不知道劉邦哪來這麽大福氣,他自己長的不怎麽樣,身邊倒是好多美男子。
“是。再者,去年鐘離昧、周殷向項王讨要封地被拒,這對于我們而言,亦是機會。”張良發現司念看着前面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不動聲色挑了挑眉,等她走近了叫她坐下,桌下左手慢慢伸到旁邊,用力地把她的手牽住了。衣袖交疊下,十指相扣,也無旁人發現。
“楚使不是快到了麽。”陳平笑意更甚,燦爛如三月桃花,“那臣正好趁此機會做個文章吧。”
漢王道:“看來陳都尉已有了主意?”
陳平道:“間其君臣,臣需四萬金。”
漢王以為然,乃出黃金四萬斤,與陳平,恣所為,不問其出入。
張良聽了挺高興,因為又不用自己動手了。
陳平既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宣言諸将锺離眛等為項王将,功多矣,然而終不得裂地而王,欲與漢為一,以滅項氏而分王其地。項羽果意不信鐘離昧等。
項王使使至漢。漢王為太牢具,舉進。見楚使,即詳驚曰:“吾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複持去,更以惡草具進楚使。楚使歸,具以報項王。項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攻下荥陽城,項王不信,不肯聽。亞父聞項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原請骸骨歸!”歸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
可惜範增,一身才華,半生輔佐項羽,也難成其大業。
可悲範增,用滿頭白發換來半壁江山,也未得主上信任。
可敬範增,臨行前留下一封信,為項羽做了最後一件事。
當漢五年,垓下之戰結束,漢軍打掃戰場時,發現項羽營帳裏裏有一鎖住的木盒,遂将其交給漢王。
漢王拿劍劈開木盒,發現裏面是數張自己的臣子與項王通報漢軍戰場布置的密信,涉及到的戰役,無一不是漢軍的敗仗。
密信上的字跡,有時挺拔鋒銳,有時秀致飄逸,漢王再熟悉不過。
漢王就掃了一眼,然後平靜無波地,一張一張燒成灰燼。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等到漢王和陳平回去之後,張良拉着自己兩個孩子問道:“爹和剛才那個陳都尉,誰長的更好看呀?”
辟疆在張良臉上親了一口,軟軟地說:“爹更好看!”
不疑說道:“我的眼裏只有爹,沒看見別人~”
正在喝藥的司念差點把藥噴出來。
張良哈哈大笑,一手抱着一個回房間,哄他們睡覺去,等他們睡着了,還有不少戰報要看,司念也還要去搗鼓藥材。
今天的戰報少了一些,未到半夜就看完了。張良忽然問司念道:“我和陳平,誰更厲害些?”
“你啊,當然是你。”
世人只知陳平離間楚國君臣,不知你在鴻門宴上就已為此埋下伏筆。
“唔……我不想讓他到我們家裏來了。”張良很孩子氣地說,“我不喜歡他。”
司念很了然地想,什麽不喜歡啊,明明你在鹹陽,他還在楚軍的時候,你跟他一見如故,相見恨晚,還多虧了他,漢王才回到了漢中呢。這會兒無非就是打翻了醋壇子,剛才你問孩子們的那些話,不就是麽。
“我跟你坐在一起的時候,他坐在對面,你一直看着他。”張良繼續置氣兒。
“我沒看他嘛,我看的是前面的墻。”司念狡辯着,雙臂環上張良的頸項。
張良手上稍稍用力,把司念橫抱起來按在床上,酸兮兮地反駁:“什麽墻,夫人明明在看他的臉,連聽我說話都在分心。”
司念咬着張良的唇,笑語纏綿如絲:“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
十月,韓信攻至井陉,背水紮營,拔旗易幟,大破趙軍,滅趙。
三萬新兵,轉眼将二十萬趙國大軍打的七零八落,是連一向內斂淡然的張良都覺得震撼的程度。
他向漢王看去,同時不得不對韓信懷揣了一份隐憂。面對這樣的一場勝利,果然漢王的笑聲遠沒有先前來得自在張狂——漢王他自己率領五十萬大軍的時候,可是被項羽一夜之間攪了個天翻地覆。
去年,漢王在韓信滅代後,又抽去其三萬兵力,只讓韓信剩下了三千的老弱病殘。昨天,韓信帶着三萬只訓練了一年的新兵,破開了趙國的城門。
如此戰績,換誰不心驚!
十一月,韓信敗楚軍,滅齊。
韓信使人言漢王曰:“齊僞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原為假王便。”
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荥陽,韓信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
話音未落,一左一右兩個美男子皆踩了漢王一腳。
漢王悟,因複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乃遣張良往立信為齊王,征其兵擊楚。
齊地,張良曾在這裏生活過十餘年,當他再次踏上齊國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
他曾在這裏求學,結交了許多朋友,還重逢了他現在的妻子……
他對齊魯之地的感情,不亞于韓國。這是他愛的地方,也是他不敢回來的地方,可三個月前不得不主動領命,借韓信封齊王之機來到這裏。
因為他必須來——這裏有他最優秀的戰友、用兵最奇絕的兵仙、他最敬佩的人、那個他馬上要帶着印信去封王的韓信,韓重言。
有些事情他必須要趁早提醒他,他不想失去他。
韓信早早地出來迎接,就像單純地迎接一個老朋友,半點也沒有即将要做一國之王的架子。他按照标準的禮節把漢王的印信接過後,就要拉着張良去喝酒,對弈,為張良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