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戰謀
戰謀
楚軍數奪漢軍甬道,燒毀糧草,令漢王頭疼不已,徹夜難眠。軍醫束手無策,便向司念求援。
司念一聽,立馬明白漢王這頭疼病哪是草藥治得好的,還是得找子房對症下藥才行。她答應了軍醫,轉頭又朝張良眨了眨眼,要他出山當一回諸葛亮。
張良最近一直在司念的眼皮子底下休養生息,連頭發都懶得束了,反正兩孩子就喜歡扒拉他的頭發玩,總是把他剛束好的發弄得亂七八糟。
更何況——司念覺得他不束發的時候更美。
他現在不是病的時候,要見漢王總不能就這樣披頭散發的。司念非要給他梳頭,他拗不過她只能安安靜靜地坐下,等她剛要把頭發紮起時,他感覺到她的手明顯一僵。
“怎麽了?”張良問。
司念不說話,從抽屜裏翻出剪刀要去剪他的那一根白發,可随着手一動,那根白發沒入了他的烏發裏不知所蹤。
也許是看錯了。她高興地想。然而一眨眼,在另一個位置,又一根白發真真切切地躺在那裏。
她把白發剪了,揉碎了吹走了。
她從後面抱住他,鼻子酸酸的想哭:“子房長了白頭發了。”
“人的年紀上去,總會長白頭發的。”張良安慰道。有白發也好,這樣是不是相當于白頭偕老了?
可你這長得也太早了些,你四十歲都沒到呢。司念想。
他說是在休息,其實從未好好休息過。他即便不在桌邊思索而是在榻上小憩時閉眼,眼前浮現着的也是疆域山川。
“當年道家曉夢十八歲就是一頭白發,這就叫奇人異相,按照這個道理,我多白兩根頭發也很正常,畢竟我比一般人聰明,是不是?”張良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學會了胡說八道,唬得她摳不到角度去反駁,只能罵他自戀。
“我把孩子們托給周将軍照看一下,你先去給大王看看,我再來給大王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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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勃雖說是一猛将,為人倒格外細膩穩重,任何事情托付給他,都很叫人放心。
司念去的時候,漢王正準備吃飯。與其說是他在吃飯,還不如說是他坐在地上盯着飯盆子發呆。
“拜見大王。”司念只是稍一彎腰。
遇事需跪坐,只是拜見不必行跪禮。許是漢王看出江湖人不喜過分強調身份尊卑,這是他給張良和司念的一點特權,張良對此很随意,司念卻覺得格外受用,自從這令一下,她見漢王時渾身都自在了起來。
“我這些天腹中空空,腦袋昏昏,卻依舊毫無食欲,不知何故。”
司念象征性地搭了一下脈,确定漢王是心病無疑。她望向夥夫做的飯,果然是素的面疙瘩湯,上面只浮了一片薄肉。
“叫夥夫來開個小竈,馍橫着切,一分為二,火上烤至四面金黃,中間夾點素菜,酸果片,肉沫,菽醬。”
漢王覺得這樣吃要比面餅裏夾寒肉要好吃許多,揮了揮手,示意侍衛出去傳話。
“等後面糧食豐沛了,肉沫換上津肥相間的好肉,切成薄片,用火烤至油花滴落,此時食用最香,或者切成長寬半寸的方塊,烤至五成熟,此時食用最為鮮嫩。”
漢王終于有些聽餓了。
“前些年關中民生凋敝,壯年多被征發,土地荒廢不少,現重新開墾恢複土地的産力自然需要一些時日。蕭大人曾經在縣裏任過職,對于人員調配、地畝賦稅最為熟悉,有他坐鎮關中,糧草無需擔憂。再者,兵法有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辎重行軍緩慢,被襲擊是常事,彭越不也在折騰項羽的糧草麽?這樣看來,我們和項羽面臨的處境好像差不多,但是只要有糧食産出,總會有到我們手裏的時候。”
夥夫終于提着剛做的馍進來了,漢王拿起一個咬了一口,果然又脆又香。胃口剛被吊起來些,郦食其就過來說要分封的事情,漢王聽後大悅,叫人趕快刻制印绶。
司念心裏直搖頭,又擔心這種能左右國政的大事自己直接在漢王面前拿主意不好,只能不停地往門外看去,盼着張良早些過來,聽聽他有沒有更合适的說辭。
漢王看着她皺着眉頭欲言又止的樣子,問她道:“張夫人有何看法?但說無妨。”
既然漢王叫她說,司念便說道:“大王,不可分封!武王一統天下後才分封諸侯,數百年後即便是姬姓子弟也其心各異。如今天下尚未歸一,諸侯更是為了自己的一塊地盤各自為戰,此時分封六國後人,不就正随了他們心意嗎?不怕他們滿足了自己的需求後不再跟随你嗎?漢軍實力尚不如楚軍,一旦分封,這些國家必定與楚國結盟,這樣漢軍更不是楚軍的對手了!”
漢王正思忖間,張良火急火燎地跑來,大聲說道:“大王,千萬不可分封,否則大事去矣!”
漢王問道:“為何 ”
張良道:“ 昔者湯伐桀,而封其後於宋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纣,封其後於宋者,度能得纣之頭也。今陛下能得項籍之頭乎?其不可二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釋箕子之拘,封比幹之墓。今陛下能封聖人之墓,表賢者之闾,式智者之門乎?其不可三也。發钜橋之粟,散鹿臺之錢,以賜貧窮。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窮乎?其不可四也。殷事已畢,偃革為軒,倒置幹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複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複用兵乎?其不可亟矣。休馬華山之陽,示以無所為。今陛下能休馬無所用乎?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陰,以示不複輸積。今陛下能放牛不複輸積乎?其不可七矣。旦天下游士,離其親戚,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複六國,立韓魏燕趙齊楚之後,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且夫楚唯無強,六國立者,複撓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
青衫緩帶,借箸代籌,寥寥數語,成漢基業。
殿宇之上,瞬間沉寂,四海之內,杳然無聲。
漢王把飯吐了大吼道:“郦食其,你他娘的給老子滾回來!”
痛罵了郦食其兩句後,漢王頓時覺得恍然大悟,堵在心裏的一口氣,松了半口。他換了個姿勢坐着,問了句衆所周知的話:“我記得子房,是韓國人?”
這算提醒嗎?司念在心裏哼了聲。
“曾經是。”張良簡單地應了一句,手指捏緊了衣袖,不再提到別的。這是他一生之痛,他曾為此找過項梁以立橫陽君成為王,現在再無暇顧及這些,只為了漢王的天下。
“張夫人,也是韓國人?”
“曾經是。現在是漢人。”
漢王笑了,對張良越發偏愛,對司念也很尊重。他不由得想:如果我手底下的這些人,能都像你們一樣明事理就好了。
張良提起了荥陽的戰事,漢王聽了以後心裏也不再那麽煩惱排斥,畢竟樂觀點想,能和楚軍對峙那麽久對他們來說已經算是好事了,總不是像彭城那樣一敗塗地。至于想割地求和的事……那就裝模作樣繼續和楚軍談一談,到了該打的時候,一點也不能退讓,再和彭越配合一下惡心惡心項羽。
不久前,張良已經逐漸意識到,對峙總是需要一個結果的,不可能就這樣無休無止地僵持,想要站到最後,必須要創造機會打破平衡,讓勝利的天平慢慢朝漢軍傾斜。聚沙成塔,積少成多。
他眸色冷峻如刃,緩緩開口:“臣有一提議——我們在楚軍的探子,這段時間重點打聽範增的動向,包括但不限于他提出的意見內容、是否帶兵、日常作息,還有項羽是否采納他的建議,若未采納,最好能探聽到理由。如果還有餘力,其他将領的事情,也都要打聽。”
漢王不問張良此番具體的目的,直接麻溜地叫人去安排了。
司念側頭,與張良眸色相交。她知道張良要做什麽!因為當年回到霸上時,張良已經有了這方面的打算!
他一出手,目标就是對方的心髒!
與此同時,楚軍的大帳內,範增一邊閉眼休息,一邊聽着探子給來的情報。
“漢軍将領這幾月來一直在談論議和之事;韓信木嬰渡河破魏主力,曹參率軍連下魏地五十二城,虜魏王;蕭何在關中,立縣邑,制法令,籌兵糧……”
“張良呢?”
“散步,練劍,睡覺,帶孩子,陪老婆,偶爾和漢王聊天說笑。他的病看起來已是全好了。”
“聊天的具體內容呢?”
“不知道,他每次只帶着他老婆一起去,我們的人再靠近一點,就會被他們發現。”
“下去吧。”真的是……一點有價值的東西都沒有。
範增明明記得,在彭城那日,自己算準了漢王八面受困,插翅難飛,哪料西南一陣大風,硬生生給漢王開出了一條生路。
都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可他算準了天,卻算不到人。
就跟鴻門宴那天一樣,他謀劃了一切,就是沒料到漢王和張良竟然都能活着回去。
其實,謀事在人,成事也在人,天沒算到的,人可以做到。
人定勝天。
衛莊作為項羽的老師,他一直不解的是,逆天改命,必折壽數,更何況改的是一個王的氣運!為什麽張良一心複韓,卻跟劉季他們混在一起?這些地痞流氓值得他這麽做嗎?
張良想,他值得的。
當年一身狼狽的劉季,可以用一個陽翟借了他三個月,如今他可以用自己的二十年,換大漢一片江山!
他和司念從漢王營帳中出來,一起坐在城門的最頂上,故意朝那些跟在遠處的探子們揮了揮手,把他們弄的跑也不是,留也不是。
極目遠眺,蘆花千頃雪,紅樹一川霞。太陽落下的地方會變成黑夜,可同樣有些地方,會迎來新的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