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君臣
君臣
“大王只是想聽他的解釋罷,只要他回來一趟,表個态就好了。”司念坐在榻邊,想了想說。
張良點頭:“這只是第一層。你再想想看,表态,具體是要往哪個方面?”
“表忠心嘛,不過,如果就一番虛頭巴腦的說辭,大王還是會很生氣,而且重言這個人不太會說這些。”司念坐到張良床邊,胳膊肘支在腿上,手支着腦袋,“要不這樣吧,就認個錯,道個歉,相當于在大王面前給漢軍的失利背個鍋,這樣就沒事了。大王彭城的時候大意輕敵,夜夜笙歌,沉醉溫柔鄉,現在跑到這犄角旮旯的地方後,倒大徹大悟,勵精圖治起來了。所有人都知道他錯了,他顯然也是知道自己錯了并且他正在改,可是他作為一個王,不會公然承認自己錯了。”
“念念越發聰明了。”張良很欣慰地說,“這一層你也想到了。”
“但按照重言的性子,他不太會願意背鍋,他從小就說要做百戰百勝的将軍,此事一擔,他的戰績就有了污點。”如果換作是她,她一定是該認錯認錯,該道歉道歉,只要相安無事便好了。
韓信是多麽驕傲的一個人,什麽事都無法讓他低頭。
“是啊,如果他圓融些就好了。”張良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已經看到了韓信的結局,本就白皙的面容更多了分雪色,“這條路行不通,你還能想到其他的辦法平了漢王怒火,讓他繼續帶兵麽?”
司念搖頭。
“讓他先一個人前來,然後向大王承諾,一個月內将他手下至少一半的人馬,帶到大王面前。”張良語氣漸平,有薄薄的涼意。
漢王在遭受了巨大損失後,最缺的就是兵。韓信給了兵,一來可解漢王燃眉之急,二來還掉一部分兵權,讓手上沒有多少兵力的漢王少掉幾分忌憚。當漢王手上有兵,韓信兵力不足只能守城時,一切回歸正常,自然相安無事。
韓信,當然只能一人前來,頂多帶幾個随從。若讓現在手下全是一群殘兵敗将的主公,見到得勝歸來,意氣風發的韓信,怕是要驚出一身冷汗。
“讓他就一個人來啊……”司念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兩圈,馊主意就冒了出來,“他不知道你病了吧?”
“他不會知道。我病了的事情,全軍上下知道的不超過十人。”
“那太好了。我就給他寫信說,我來看你的時候,發現你趁我不在的時候有了別的女人。他之前跟我說過,要是你對不起我,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你,然後跟你算賬,他一直說話算話。”
“這馊主意挺好的,他向來挺護着你。”張良扶了扶額,隐隐覺得頭又疼起來,“之前大王派人請他回來,他以戰事膠着,擔心主帥不在情況有變為由不來,現在我看他那邊基本沒有懸念了,應該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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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寫了哈。”司念嘿嘿一笑,站起來取了筆墨,趴在桌上文思泉湧,奮筆疾書,時不時擡頭瞄一眼張良的臉色,寫完了還沾了點水灑在絹帛上,把絹帛弄得濕答答皺巴巴的,化開了一些未幹的墨跡,看起來還真像是一篇注了滿腔悲憤的控告。
“給我看看。”張良沉着聲說。
司念一臉乖巧地走上前把編的故事給他看,張良臉越黑,司念在一旁笑得越高興。
“你胡編亂造的本事還真不小,這信要是傳出去被其他人看到,我的一世英名怕就要毀于一旦。”張良坐起身來,趁司念不留神,手臂一伸把她圈住。她一個重心不穩直接往後坐在了他腿上,還被他按住了站也站不起來,只聽得他在她耳朵邊上咬牙切齒地說道:“掀開營帳,竟有一個十分年輕美麗身材姣好的姑娘,在榻上與我……?被發現後我面不改色,說周圍人人都有好幾個女人,這裏軍妓不少,長得美,服侍得也好,正好內心寂寞,不用也是浪費?……我的衣匣裏還藏了這個女人的貼身衣物?念念,我何時有了這樣的癖好?你又何時懂了這麽多?嗯?”
電視劇裏的渣男不都是這樣的麽?她只是随便挑了一點出來寫寫,只是她以前沒有契機、也是故意沒有主動跟他解釋有關于電視劇一類的事情,偶爾冒出來一點新鮮的東西引他主動來問才是最好的。她偏又是個膽大的,挑了一個最惹禍上身的故事講道:“齊國不是因為管仲的緣故,開了很多風月場所嘛!我就很好奇裏面是個什麽樣子,嘿嘿,于是我有一次就扮了個體面的男人,進去吃花酒,陪姑娘,聽牆角,看春宮……說實話,那些姑娘真的漂亮,我見了都心動……”
“你這女人,就趁人之危,趁我病着來勾我,這賬先欠着,下次記得給我還!”
司念終于被放開,整了整衣服後“哦”了聲出門去讓人送信,才又出去兩步又折回來趴在門邊看,就見張良閉目躺回榻上唉聲嘆氣。
不出他們所料,韓信一看到信的時候,沉默了半晌。他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以後,提劍上馬,憤然而去。
張良估摸着日子,提前和司念在韓信必經的路口等他,也正好找個清閑無人的地方散心看風景。不出半個時辰,果見一人一劍,踏着一路煙塵,縱馬疾馳而來。
“你來了呀!”司念開心地和他揮手。
韓信一見兩人如膠似漆的,自知中計,真是半點怒氣都沒了。“你們這麽費盡苦心的,就是想叫我回來?”他沒忍住又嗆了張良一句,“打了個敗仗而已,你怎麽還病怏怏的?”
張良可不理會他的後半句:“不是我們想,是大王想。”
韓信道:“若沒能親眼見證一場戰争最終的勝利,必定有所遺憾。”
張良道:“勝利不需要親眼見證,有歷史見證就夠了。”
韓信搖頭:“對我來說并不夠。”
張良終于問:“你現在最少需要多少兵?如果讓你獨當一面。”
韓信略一思索:“五萬。”
張良道:“大王之前給你寫的信我看過,他并未提到彭城的事。”
韓信點頭:“他派人來的時候,那個人也沒說是什麽事。”
張良道:“你可能不知道,大王前一陣子一直埋怨你為何不回援彭城,他更氣的是他叫你回來你卻無動于衷。”
韓信多了幾分無奈:“這不是你們都能看明白的事麽?”
很明顯,韓信此話特指用兵上的事情,別的一概不放在心上,也不太懂漢王的心思。張良對此更無奈,只能說:“去見大王,認個錯,說你輕敵了,或者分多點兵給他,最近這邊不是正缺兵麽,解他燃眉之急,也好讓他對你放心。你去見大王的時候,順着他的話講,千萬別說這招是我教你的,也別讓別人知道你在見大王之前,先見的我們。”
韓信終于了然,輕松一笑:“原來你剛才問我的是這個意思。那我還說多了,三萬,應該也夠了。”
張良終于提到了一點私事:“要是方便,回去的時候把你姐的信帶到醫莊,下次來的時候,把你的兩個小外甥捎上。”
韓信拜見漢王後匆匆便回,又過了一個月,親自将三萬人馬帶來荥陽,撥給漢王。
漢王見韓信不佩劍,不披甲,所率三萬士兵皆輕裝前來,大喜。
臨走之日,韓信找張良對弈。他本來想再與張良比劍,而張良大病初愈,并不适合與人動武,于是留下了一點遺憾。
微風陣陣,落花依依,他們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邊,指尖下是無聲的殺伐。
一人白衣如雪,步步為營,一人黑袍如墨,攻城掠地。
真假虛實,黑白縱橫,物換星移,滄海桑田,一子動風雲,一劫換春秋。
此局終了,四劫連環,已無關勝負。
韓信意猶未盡地再看了一眼棋局,說道:“姐夫保重,等你病好了,我再找你比劍。姐,你也要保重。”
張良應道:“好!那我便祝你凱旋。”他還不忘提醒:“大王是王,你是臣,今天他把帥印交給你,明日也許就收了回去,你還是謹慎一些好。”
司念也說道:“我編個故事就把你騙來了,要是別人給你寫信,你得仔細看好了,別他們叫你去哪你就去。”
韓信忍俊不禁:“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會被人拐了。”
他說完回身上馬,漸漸遠去,漸漸消失在他們視線之中。
可惜張良的病再無徹底好過,韓信也未能再與張良比劍。
張良病稍愈,漢王問曰:“吾欲捐關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
張良進曰:“九江王黥布,楚枭将,與項王有郄;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将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則楚可破也。”
一語定江山。
五月,漢軍于京、索兩縣擊敗楚軍。
六月,漢王回栎陽,立劉盈為太子。漢軍引水灌廢丘,漢王遂定雍地。
“劉盈麽?”張良一邊給不疑擦臉,一邊笑眯眯地逗孩子開心,“意料之中啊。”
劉盈的生母,是呂雉,是漢王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在呂雉在楚營作為人質期間,任漢王再怎麽寵愛戚姬,再怎麽喜歡如意,呂雉和劉盈的政治地位,始終是他人無法企及的。
更何況——漢王讓在關中的諸侯子都集中在栎陽防衛,有以其為人質之意,此時再立一手太子穩固人心,後方則安頓無虞。
就是那戚姬……她一聽說立太子的風聲,就蠢蠢欲動,一度想方設法讓自己和如意在衆人面前抛頭露面的,司念也有幸見過他們一次。
戚姬的确年輕漂亮,歌美聲甜,難怪漢王會喜歡。
只是——“貪心不足、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司念評價道。呂雉只不過被楚軍俘虜,尚活得好好的,戚姬就巴不得馬上上位。
漢王只是比較好色,喜歡漂亮女人圖個新鮮而已,而在大事上心裏就跟一明鏡似的,絕不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