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奈何
奈何
司念連換了幾匹快馬,日夜兼程,打聽了幾個地方,終于确定漢軍的殘兵敗将集結在下邑。
“你是誰?”守城的士兵紛紛上前把司念攔下,以為是什麽不速之客。
這年頭照身帖已經不管用了,她以往出去軍營全靠刷臉。照理來說,她經常給士兵包紮,或者是教軍醫們怎麽治療更好,因此漢軍大都是見過她的。尤其是放哨的士兵,都是跟随劉邦多年,最值得大家信任的人,也是最能記得劉邦身邊人的長相的。
司念打量了他們一番,發現這些士兵裏竟然沒一個是她見過的,竟也沒有誰認得她。
全是新兵!所以彭城一戰……天哪!漢軍到底損失了多少人?
那張良呢?他那樣聰明,照理來說出的計謀不會有失,難道他舊傷發作了?漢軍都這樣了,按着他的性子,別又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我找張良,張子房。”
“他不在這裏。”
她一路向東而來,遇到了無數殘兵敗将,只有下邑,士氣尚可,建制較全,守衛最嚴,所以劉邦一定在這裏,既如此,張良怎麽可能不在這裏?
軍中首腦的行蹤多為機密,守衛們不洩露行蹤也可理解,可司念今日非要找人,只能想法子進去。
長劍出鞘,士兵拿刀砍來。她輕一旋身,劍花挽起,光影迷離,沒有看清她是如何出手,他們的刀均已脫手墜地。她用手指往劍身上一彈,清脆的劍鳴傳揚而去,幾秒鐘的功夫,一魁梧男子提劍飛掠而來。
“怎麽是你?”周勃聽到劍鳴以為又有殺手刺客,沒想到是司念找了來,太過意外,有些欲言又止。
“好久不見,周将軍。”司念微微颔首,“子房在哪裏,我要找他。”
“額……我帶你去吧……”周勃朝身邊兩個士兵使了個眼色,想讓他們先去跟張良通風報信,好讓張良準備一下,如果司念看到張良病成那樣會當場炸毛的。
“周将軍指個方向,我自己去就好。還要勞煩周将軍先去代我向大王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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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勃計劃破産,猶豫了一下後才告訴司念怎麽走,話音未落,司念已不見蹤影。周勃攤了攤手,心想:歇菜了呀,瞞不住了了,成信侯你自己準備迎接你老婆的狂風暴雨吧……
“小乙,阿四,別去了,回來吧!”周勃喊道。
軍醫每隔四個時辰來給張良號脈煎藥,此刻正在營帳中給張良診脈。
張良半倚在塌上,自知此病不是病,無藥可依,本來不想勞煩兩鬓斑白的大夫跑來跑去,無奈漢王下了死命令,一個必須看,一個必須治,他只好伸出手給大夫搭着,目光卻落向在了挂在前面的十餘張地圖。趙國、齊國、楚國……各懷其心,漢軍如何在包夾下生存?
不知道大夫什麽時候把藥煎好拿過來了,大夫出聲提醒張良時,藥已經涼到了合适的溫度。
張良端起碗準備喝下,深棕色的陶碗更襯得他指尖蒼白。濃烈的藥味沖得他輕咳了兩聲,他嘆了口氣,剛把碗端至唇邊,一種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要把藥碗藏起來,手一動卻潑了一半。他任由藥在手指上滴落,因為他感受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出現在自己面前了,他避無可避。
“發生了什麽啊……”司念怔怔地看了他單薄的身形很久,終于撲在他的懷中嚎啕大哭,“你怎麽會病成這樣……你是不是就一直不打算告訴我,一直要我親自找來你才會告訴我?”
她一直以為能見到他就好了,見到他什麽事都能解決了,可現在見到他了,她卻感覺自己差一點就要失去他了。
“你怎麽來了。”咳了好多天,張良的嗓音變得沙啞,不過比前一陣好很多了,至少能很順暢地說完一句話。
“你就在這裏。”司念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好還是不好,我都感覺得到。”
“對不起。”張良伸手用微涼的手指抹幹她臉頰上的眼淚,很快,他眼眶一熱,視線也模糊了起來,“是我不好,又讓你擔心了。”他低下頭,與她鼻尖相抵,唇齒相依。
軍醫早已默默地離去。
司念要給他把脈,他沒能躲開,只好試着往後縮了一縮手後說道:“念念,這治不好。”
怎麽可能治不好?!
司念把他的手拉過來,手指搭上他的脈搏……真氣所及之處,心脈受損,肺腑俱傷,舊疾發作……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劈開把學過的東西一股腦挖出來碾碎了然後撿出一點有用的東西來可是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為什麽?”為什麽張良來的時候好好的,沒過多久就病成這樣?為什麽她醫術這麽好,卻治不好她最愛的人?
“我在靈璧,給主公做了一個生門。”張良歇了歇道,“也許這就是代價……病來得兇,身子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才會弄成這樣,調理一段時間适應了自然就好了。”
妄改天機,必折壽數。
什麽靈璧大風,天助劉邦,天人感應似的,顯得他是注定的天子……這明明就是人為!
“那大王知道這件事嗎?”
“不能讓他知道。我就說我夫人不在,心力交瘁,沒照顧好自己。”張良還露出了一個很可愛的笑容,“剛才那位大夫,是扁鵲的後人,雲游至此處,略施援手,當然也知道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
“你是不是神經病啊……就沒見過你這樣瘋的男人……他劉邦喝酒亂玩就喝酒亂玩,當不當皇帝跟你有什麽關系,你還要給他收拾爛攤子,大不了咱們辭職不幹了,做個江湖閑人多好……”她氣急了,恨不得把劉邦祖宗八代都罵一遍,可事情已經發生在那了,再怎麽罵也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了。
“我不想輸。”他堅定地說着,鋒銳的目光依舊。
他曾手提三尺青鋒誓拿始皇項上人頭是為滅國之仇,如今燃盡一生心血奠基大漢千秋偉業是為天下萬民。
“我知道。”可她就是又難過又生氣,“你這是要跟我比誰活得短嗎?你再這樣可能真的就快贏了我了。”
“我本來身體底子不錯,活個七老八十沒有問題,真要活到那個時候,白發蒼蒼,還走不動路,多難受啊!這樣看來少個十幾二十年也還行,反正就定個天下,看起來時間是夠的。”他很輕松灑脫的樣子。
若将來幾十年留我一人在世上,我又過得有何趣味?少我二十年也好,這樣你将來就不用等我太久。
我這一生,只對你有所虧欠。若有可能,我情願給你二十年。
門外叽叽呱呱的說話聲越發清晰,一聽便知是劉邦他們的調調。
劉邦雖然讨人厭,但有一點是司念不得不承認的——他敗成這樣都不會氣餒,好像永遠都是精神昂揚的樣子,到了明天又能重整旗鼓,大幹一場。
司念像完成任務似地朝劉邦行禮,張良身體不适懶得行禮便早早地躺在榻上露出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劉邦對司念道:“他們說你回來了,那實在是太好了。你看子房一離開你呀,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呸!明明是因為你!
司念道:“我已經罵過了。”
沒錯,我已經罵過你了。
“對了,你沒帶孩子們過來呀?子房天天說孩子們很可愛,本王還真想見見呢。”
司念道:“還很小呢,不适合馬車上颠簸,先托朋友照顧一段時間。”
哼,我聽楚軍裏傳言說你都把自己孩子踹下馬車了,差點讓孩子楚軍的俘虜,虧你還關心我家孩子,真謝謝你。
“子房今日身體可有好些?”
“多謝大王關心,臣已經好多了。”
“那實在是太好了。蕭何說他家裏有一個祖傳的什麽藥來着,很名貴,昨天才從老家運來,今天趁你夫人,還有那位名醫在這裏,看看怎麽弄?”
蕭何把一只精致的木盒交給司念:“閩中的靈芝,是我父親以前偶然獲得的,這下可以派上大用場了。”
“多謝蕭大人了。”她最不想欠的就是蕭何的人情,可是偏偏要欠,大不了不還就是了。
見張良的手摁在太陽穴上輕輕地揉着,劉邦又噓寒問暖一番後道:“那子房我先不打擾你們了,注意休息啊別累着。”
劉邦走後,司念翻着桌上大大小小的地圖,對張良道:“我不來,你能好好休息?現在我軍七零八落的也打不了仗,只能猥瑣發育。你就當請個病假呗,反正招兵買馬之類的事情有蕭何管着呢,打仗的事交給重言就行了。”
“他攤上了件事,解決完了主公才會放心讓他帶兵。”
“什麽?”司念一驚。
“主公遷怒重言,質疑彭城之戰他為何不班師救援。”張良只能苦笑,“我很明白他不親自來救援的原因,如果是我帶兵,我也會這麽做。”
彭城之戰時韓信才圍廢丘,即便沒有了章邯,那還剩下三秦這一片廣袤土地上的數十萬兵力,此時撤兵,對方軍心勢必大振,并且尋覓機會反撲。一旦情況有變,關中落入敵手都算是小事,若楚軍再北上,韓信軍隊腹背受敵……那麽漢王手裏的最後一張牌都沒有了。
然而漢王在意的是韓信有沒有去救他。
遇到漢王這樣的人,是韓信最大的幸運,也是他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