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鴻門
鴻門
劉季說完沒讓張良退下,也沒叫人來傳令,只靜靜地看着張良。他歪着身子,半個人斜靠在龍椅上,也就一會兒便覺得不太舒服,悠然換了個姿勢,可依然是松松垮垮的模樣,好像下一秒就要離開那張龍椅,一屁股坐在地上似的。
他難掩竊喜:“你剛叫我什麽來着?大王?”
張良淡淡道:“先入關中,便是大王,此乃衆望所歸,百姓擁護。秦二世暴虐,使民心盡失,大王若能安撫百姓,他們就會真心跟随我們了。只是大王現在明面上還不能稱王,應徐徐圖之,也不能再用現在這個名字了,此些皆需大王仔細斟酌。”
“天下文字上萬,我認字不多,一時之間難以取舍,回去把蕭何叫來,我們一起挑個字吧。”
“現下還有一最要緊事——項羽即将對大王發難,大王心裏要早作準備才是。”
“我料項羽最終不會動我!子房,你可願随我一賭?”劉季坐直了身子,向後一靠,放聲而笑。王座之上,金輝映照,日光貫穿殿宇,王者氣度無雙。
“大王邀臣一賭,臣便助大王嬴下此局!”張良極少在外人面前吐露心聲,今日終于有了例外。秋風飒飒,吹得他烏發如波,袖擺如雲,他的笑多了幾分輕松與随意,也多了幾分一争天下的豪情。
沛公還軍霸上,約法三章,違者皆按法處置。秦人大喜,獻鄉軍士,沛公不受。秦人益喜,恐沛公不為秦王。
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于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
項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為擊破沛公軍!”
範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于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彩,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項伯得信,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想讓張良同他一道離開。
張良道:“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
即便張良早已說過項羽會對自己發難,但是真當項羽将四倍兵力駐于鴻門,沛公依舊心驚。“為之奈何?”
張良道:“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
Advertisement
“君安與項伯有故?”
“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
“孰與君少長?”
“長于臣。”
“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項伯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将軍。所以遣将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将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項伯許諾道:“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
沛公道:“諾。”
司念從傷兵營裏回來,發現張良又不見人影,想必他又是找沛公去了。她閑着無聊,一只手半生不熟地撥着琴,不料月升至頭頂,他還未回來。
“申徒有沒有說他有什麽急事?”司念問營帳外的守衛。
“有個年紀稍長的人來找他,他便急匆匆往沛公那裏去了,沒有說是何事。”守衛比劃了一下身形。
“我知道了。你們去睡吧,今夜我們不休息了。”
司念合帳轉身,從衣匣裏拿出兩副腰帶,她把自己的一副換上,右手搭上暗扣。燭光一晃間,一柄韓國棠溪軟劍從腰間滑入她的手心,她右手微擡,随後起興舞劍。
不知何時,張良已站在她身後。
“此行兇險,我護送沛公,你無需去得。”
“準備帶多少人?”
“以示弱計,只選兩百人。”
“此兩百人必是以一敵十的精兵強将,我現在武功不差,多一個總是好事。”
“不行。”
“如果項軍偷襲,該如何應對?”
“我已經給蕭大人留了信,若有意外,自有辦法得脫,你跟他們一起。”
“子房,你不在的話,我會害怕。”
她根本不好奇鴻門宴上更多的細節,她不是史官要把事情記載得多為詳盡,她只知道他此去兇險,她會擔心他,會猶疑這裏的歷史是不是真的和史書上一模一樣,會害怕出現史書上沒有記載的萬一。
多年前桑海城外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張良一旦想起,都似千把利刃紮進骨髓,那是他刻骨銘心,又一直去回避的。
那樣的煎熬他不想再來一次。
他畢竟是個凡人,算不到一切的,或許她在身邊,他才能顧她周全。
“那就随我一道吧。”
沛公從百餘騎,驅之鴻門,見謝項羽。
入大營前,司念往張良手心塞了兩顆藥丸。
“此藥解百毒亦是至毒,若酒中無毒,萬不可食用。”司念說完擡手,封了張良幾處要穴,“不要動內力,不然就失去了作用。”
張良手心一熱,無暇再問她什麽,轉手給了沛公一顆。
司念早知他會如此。幫沛公封住穴道後,司念在張良前腳踏進大營時,偷偷塞給了他最後一顆。他正要回頭看時,營帳落下,斬斷住了他的視線。
席間,沛公趁衆人不備,把手指放進酒杯裏沾了沾,又在地面上蹭得幹淨。果然酒裏有放致命的毒藥,經過的螞蟻碰到了,很快便死去。
範增目如利劍,殺心再起,玉玦握在掌心,幾近崩裂!項羽不知範增決心,只顧頻頻勸酒,暢敘山河天下。張良心弦緊繃,面色依舊雲淡風輕,起身幫沛公擋酒。沛公趁場面混亂把酒倒掉了,舉着空杯,假裝開懷暢飲。
起初是勸酒聲,觥籌交錯聲,誇耀功績之笑聲,後是短兵相接之聲不絕于耳,明晃晃的劍光割破了倒映在營帳上如烏鴉展翅般的黑影,舞得人眼花缭亂,驚心動魄。風聲,雨聲,腳步聲,兵戈聲一齊随着如墨色般深沉的夜色深壓下來,沉重如山。
“他們打起來了?沛公沒帶什麽護衛進去,劍也被收走了,這可怎麽辦?”樊哙望着軍帳上映出的變幻莫測的影子,着急地想要帶人沖進去。
“樊将軍,下面的話你一定要記住。第一,項羽喜歡義士。第二,示弱,告訴項羽沛公并不想稱王。第三,告訴項羽我們是有功之人,希望他不要聽信小人讒言,背棄約定,使其他諸侯疑心。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得脫。”
樊哙雖說是個粗人,彎彎繞的東西他不懂,可他和沛公一樣,皆來自于市井,只要稍稍提點,給個方向,他便能随機應變,知道該怎麽做。
張良出來叫樊哙時,司念剛好交代完畢。
寒冬的風刮得人臉上生疼,也比不得營中刀劍的鋒利,也吹不寒方才攥着兩顆解藥、現在依然熱得發燙的掌心。
離開鹹陽前張良什麽也沒帶,除了那一車名貴的藥材,那是他幾乎把整個秦宮搜了一遍,找到的适合她的最好的藥材。
僅有的三株遼東血參,她和上其他名貴的藥材,做了三顆解藥。
沛公先走一步,張良替他斷後,與司念一起,獻上白璧一雙。
“少羽。”
低低的、溫和的,一如他在小聖賢莊耐心地教導少羽的語氣。
兩個字,一句話,一種極為高明的心理暗示,一種極為冒險的做法。
項羽已經很久不用這個名字,如今成了王,更不許手下提及這個顯得稚氣的名字,就連範增,也不可以。
現在營中剩下的皆是故人。這一聲“少羽”真的把他的思緒帶到了很多年前,讓他想起了自己在小聖賢莊受到的庇護,讓他想起自己在桑海與天明、三師公一起閑逛,結果半路上碰到司念,三師公轉頭就把他倆晾在一邊,然後和司念眉來眼去的模樣。
“三師公……”項羽下意識地說。
張良緊繃的心一邊放松下來,一邊又隐隐的難受。聽項羽這麽開口,他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今夜,無人再能留住他們了。
司念暗暗感嘆了一下張良的狡猾,便再添了幾句:“幾年不見,你的願望就已經實現了,恭喜了,少羽。”你就安安心心去當你的西楚霸王,別再跟我們過不去。
項羽心潮澎湃,豪一腔情胸中激蕩:“是啊,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本王結諸侯,滅暴秦,當立第一功!只是你們為何會跟随劉季這樣的人?”
“奉韓王之命護送沛公一程,以還沛公一個人情罷了。”
張良表明自己只是暫時跟着沛公,只要沒了他,沛公手下剩下的那些草莽,根本構不成項羽的威脅,這是其一。他曾經救過項羽的命,項羽又重義氣,這一提醒,項羽便不會再為難他,而會還他一個人情,這是其二。
張良的言外之意,司念已經聽懂了,可旁邊還有一個智謀不下于張良的人。
司念看向了範增。只見他面容蒼老,須發皆白,一雙眼睛透露着精明算計,不看着張良倒看着自己,看得她心裏有些發毛。
“叮!”
範增手中玉玦墜落,發出清脆的聲響。
霎那間殺氣從身後直撲而來,營帳無風自舞,燭火搖搖欲息,三道劍氣橫飛,如毒蛇出洞,直取張良後心。
二人腰間長劍一閃!
燭火重新亮起時,對方只剩一個活口,而司念的劍已指向他的咽喉。
“我們只是想留下來敘會舊,項王這又是何意?”司念克制不住怒意,面色冰冷尤甚帳外九天寒冬。
會發生此事,必是範增手筆,可項羽現在才知情。項羽顧及亞父的面子,只能含糊其辭:“有些人自作主張,讓你們受驚了,來人,把這刺客拖下去。”
司念拉着張良就走:“既然項王不想好好待客,那我們便先告辭了。希望項王管好自己的部下,不要做在宴會上下毒,半路上安排刺客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項羽神色略有尴尬:“自是不會。”
“希望項王信守承諾。子房是我的夫君,若他有事,我也不會獨生。”
項羽聞之動容,不發一言,揮揮手讓手下放他們走。範增還想對項羽說點什麽,看着項羽的神情,恨鐵不成鋼,一氣之下拔劍把玉鬥劈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