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棠棣
棠棣
傳言孔子有三千弟子,卻沒有女學生,據天明說,小聖賢莊從來沒有收過女弟子。小聖賢莊不像私學,有牆角可以聽,這讓司念有心去了解所謂的聖賢書也沒有法子。張良說可以過幾日來帶她進去看看,可是司念好幾日未見他,有些想念起來,突發奇想地要早些去看張良平時在小聖賢莊會做些什麽。
司念梳了男子的發式,将額前的碎發修短了些,又把臉抹得不是那麽白,給眉毛加粗,畫上明晰的眉峰,唇色塗淺,最後換上了一身深藍色勁裝。她往鏡子前一照,怎麽看都像飒爽漂亮的男子。
她原本想走正門,結果還是被攔下了,原因是沒有請帖,也沒有表明自己是學生的憑證。張良沒說過來小聖賢莊還要請帖呀!司念腹诽了一會兒,只能繞到別處想別的法子。
多虧她對校園生活了解甚多——凡是學校,總會有想逃課的頑皮學生,凡是學校,總有牆可以翻。
小聖賢莊一面靠海,兩側被成片郁郁蔥蔥的樹林圍着,即使附近路上有熙熙攘攘的人,也不會讓小聖賢莊變得吵鬧。
司念在樹林裏轉來轉去,果然發現了一條被人踩出的小路。她順着小路走去,小聖賢莊的圍牆便赫然在眼前了。
與墨家人認識了數月,她對內力的掌控已是爐火純青,再也沒有出現過飛到一半提不起氣兒來的尴尬局面。她躍上樹梢,放眼一望,沒發現什麽閑散游蕩的學生,大概他們都在上課。
張良的書房會在哪兒呢?她偷偷進來的,也不好找人問,只能先從樹上跳進小聖賢莊的圍牆裏。她輕功尚未到落地無聲的境界,踩在幾片樹葉上,稍稍發出了一點聲響。
“這位姑娘是要找誰?”司念撣着身上的灰時,溫溫潤潤的男聲從她身後傳來。
聲音出現得突然,又柔和得剛好,讓翻牆被當場抓包的司念完全沒有被吓到的感覺。
司念小時候為了防止別人看她是姑娘,成為最容易被欺負的對象,一直都是男裝打扮,自诩只要在妝容上留點心,就沒人能看出她是女子。今日為了行動方便,也怕穿女裝進小聖賢莊太過紮眼,她才又做男裝打扮,可是今天一進來就被看破了。
看來此人是個內功高手,比她要高上許多許多,才能毫無聲息地走到她的身邊,感知到她的內息,确定她是女子。
小聖賢莊的高手,張良給她盤點過的。既然如此,她也不需要再隐瞞什麽了。
“我來找子房。閣下可是顏路先生?”
“正是。子房這些天忙得很,沒什麽時間找你,沒想到你自己找了來,可以給他一個驚喜。”顏路還幫師弟解釋了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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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知道我?”
“子房這一陣子出門出得很勤,特別是天中節那日,他花着臉回來,興奮得忘乎所以。我們做師兄的,想不知道你也難呀,司念姑娘。”顏路笑着說。
顏路的笑和張良的笑是完全不一樣的。張良的笑,有的時候是成竹在胸的自信的笑,有的時候是算計別人的慧黠得意的笑,有的時候是袒露心意令人怦然的笑。而顏路的笑,好像沒有什麽內容,簡單溫和、明玉似水。
司念忽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見到張良的師兄,可是她剛才的表現好像不太文明,可能不太符合所謂的禮數,還好顏路的表情看起來完全沒有介意。
“那個…我剛才翻牆的事情,可不要和子房說哦~”說出來的話,會不會太有損自己平時的形象。在張良面前,她一塊糕都要分好幾口咬的。
“司念姑娘多慮了。”顏路看穿她心思似的,“子房小時候愛逃課也愛翻牆,那條路就是被他踩出來的。再說,姑娘沒有請帖,不翻牆如何進得來?”
“他也會逃課啊。”司念稍稍驚訝了下,又覺得在情理之中,“想想也是,他聰明學得快,自然就能多點時間做別的事。”張良十歲沒到就離家出走過,逃個課對他來說還不是小意思,他也必定不會介意她翻牆。
“子房一直很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做的事,逃幾次課對他來講并不耽誤學業,所以老師們對他不會多加苛責。”
“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人生一大樂事,人就怕這輩子沒有想做的事。人有時候也會不得不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也未必能做成。”
“是這個道理,司念姑娘看得挺是透徹。子房就在前面那間屋子,看時間他應該剛下課,你在這裏等他便是了。”
“好。”
屋前有一片池塘,半塘蓮葉,幾尾紅魚。屋後海棠繁密,碧葉如雲。海棠是張良最喜歡的花,這不禁讓司念想起一首詩來——二月巴陵日日風,春寒未了怯園公。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蒙蒙細雨中。到了開花的時節,海棠明明豔豔,燦若朝霞,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駁光影,一切都祥和靜谧,應該是極美的。
張良終于往這裏走來,遠遠望見司念英姿飒爽的模樣,好像有一只小鹿撞入他的心裏,萬分驚喜之餘,顧及師兄在側,他的笑只好多了幾分矜持。
“你怎麽來了?”
“我想你了,你又不來找我。”
“最近有件很棘手的事情在忙。”
“哦,看來我來的不太是時候。”司念嗔道。她有點想問問張良是她重要還是手上的事兒重要,轉而便覺得問了作甚,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麽,這也是韓信先前仔細告誡她的原因之一。她最終下定決心,只是因為自己和張良在一起時,可以不計較勝負地對弈,可以毫無顧忌地喝醉,可以說一切自己想說的,輕松快樂占絕對的上風。
“沒關系,手上的事放片刻不打緊,小聖賢莊你是頭一次來,我帶你四處看一看。”張良拉着司念的手,就要往外邊走去時,只見顏路杵在一邊樂呵呵地看着他們。
“人我帶來了,我就先上課去了,你們玩的開心。”顏路波瀾不驚地說着,緩緩走向教室去了。
“簪子怎麽不戴着。”張良紅着臉裝模做樣地輕咳,偷偷瞄着司念的手腕,手腕上空空如也。
“怕摔了嘛,要好生藏着,否則豈非辜負了你的心意?”傳聞紫檀非百年不能成材,而且十檀九空,花紋精美能用作木料的部分更是稀少。這支簪子非但是紫檀質地,簪頭雕刻的赤紫色榴花更是栩栩如生,鮮豔欲燃,必然是出自大師手筆,放眼整個齊地,都絕無僅有。“你看我剛才都是翻牆進來的,還被你師兄抓包了,我說要找你,他就帶我過來了。”
張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逃課的光景,不由會心一笑:“我小時候讀書讀悶了便偷偷出去玩,只要不落下功課,夫子就不會訓我,就是師叔……有次我逃課被師叔發現了,下棋還沒能下過他,于是被罰站了一整天。大了之後翻牆更容易了,可我卻不想出去了,因為一出去,就會有很多姑娘往我這邊看,被看怕了。”
他故意說一些陳年往事,就想看看她吃醋的模樣,不想她聽得津津有味,臉上還挂着一副聽到有趣故事的滿足:“我從來只見過從學校偷偷翻出去找女孩子玩的,原來還有為了躲姑娘天天蹲學校裏的。你說如果桑海的姑娘們知道你現在心有所屬,會不會躲家裏偷偷痛哭,心碎一地?”
沒能達到目的的張良有些無奈地說:“這我就難以預料了,只知道她們會對你感到好奇。”
“我今天穿了男裝進來,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吧?”
“我怕羅網的人盯上你。”張良在藏書樓下駐足仰望。藏書樓雖經過修葺,然火痕猶在。
“之前我們不是一起上街的麽,沒人找我的麻煩呀。”
“那是因為街上人很多,我也刻意帶着你避着他們。如果你要來我這裏得多加小心,安全起見,以後還是我來找你罷。”
司念聞言,拉着張良一口氣跑回書房。淩虛在劍架上靜靜地躺着,她走上前去把它捧在手中。劍比她想象中的要沉許多,劍身光華奪目,能映出人的影子,照亮了千年的時光,分明是粘過血的利器,卻讓人完全感受不到殺意。她上輩子沉入湖底時,便看見身旁有這麽一把劍,或許正因為有這把劍,才生出他們二人間的種種羁絆。
“子房,你教我劍法吧,這樣我就能保護自己了。小高說他的劍氣太寒,把他的劍譜給我對我不利,蓋先生師出鬼谷,除天明外不會另外收徒,他們告訴我,我的內力綿長而輕靈,要讓你教才最合适,那時候我們還沒在一起,所以我一直沒有和你說。”
張良心裏很清楚,劍法豈是十天半個月能學會的。就算是天賦異禀,劍招過目不忘,遇到真正與人生死相搏的時候,她也絕非那些亡命之徒的對手——是人總會怕死的,而羅網的殺手們不能算作人,只能算作工具,在他們眼裏沒有死字,最怕的就是這些不要命的。
張良看她希冀的模樣不忍心用言語打擊她,又不能騙她說教了她幾招後她便能夠保護好自己,只能先問道:“如果你會武功,此時遇到敵人,你會怎麽辦?”
“會武功的話,看我能不能打過他,打不過就跑。”
“這是最錯的辦法。”
“所以,是直接跑?”
“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會遇到什麽樣的對手。你沒有實戰經驗,如何判斷對方是否隐藏實力?如何在自己必定受傷時躲開要害?如何在劍鋒指向敵人心髒時保證不會猶豫?”
“你說得對,我從來沒有真正地殺過人,更從未有過一點殺人的想法,如果忽然有一天對上他們,先懵的肯定是我。”
“仔細記住我說的話,等一點都不忘卻了,我再教你劍法。”
張良說話的時候微微彎着腰,這讓司念覺得自己離他更近了些,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她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香味,只覺得很好聞,想再多聞一會,不知怎的就頭腦一熱,脫口問道:“你是不是對所有人都很好?聽說好多男子都是三妻四妾的。”
“怎麽可能。”這種跳躍的思維張良有些沒有習慣,“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你這個所有人是指女子麽?你看我的這些女性朋友裏面,有哪個一見面我就會和她下棋,還要找時機鼓勵她,拉着手去逛街,聽她講故事,能讓她從外面翻牆進來,還說要教她劍法?我不曾娶親,連娃娃親都沒有,何來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