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白
月白
一眨眼,又臨近了宵禁時分,街上的人三三兩兩回了家去。司念和張良意猶未盡,十指相扣着膩在一起,慢悠悠往前走。
“不對呀,你們都不是一個姓,他怎麽會是你的弟弟?”
“路上撿的,在楚國。”
“那他現在在做些什麽?”
“情報販子吧。”
“在幫誰?”
“搞情報不就是敵中有我,我中有敵嗎?”
“他做這種生意,也會跟你說嗎?”
“我猜的。他每次都神神秘秘的,三天兩頭玩失蹤,一失蹤就幾個月,回來的時候問他大小八卦小道消息他居然什麽都知道,他卻總是說自己是個無業游民。你看,他這麽厲害怎麽可能是無業游民,怎麽看都像是搞情報的。再說,不管他在做什麽,我又不跟其他人說,跟你說倒肯定沒事兒~”
“能被你猜出來,說明他的情報工作還不到家。”
“他可能更适合當大将軍。”
“那他怎麽不去當秦國的将軍。”
“他覺得秦國現在內外矛盾重重,表面風光實則如烈火烹油,在那他沒法發揮,沒有前途。”
“有理。”
“他還說幫看似不可能獲勝的一方取得勝利,才能體現他的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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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難了!莫非他有白起之能,能以半數兵力大破敵軍甚至圍殲?”
“你将來再見到他的時候,再做評價也來得及呀~”
“希望我下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不要故意撞我。”
“嘿嘿……”
“你們怎麽認識的?”
“那得從我們還在楚國的時候說起……”司念看着到家了,狡猾地不再講自己的故事,“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盡吊我胃口。”
“不吊胃口可以啊。”司念從門後探出腦袋,“天色晚了,你要是想聽我講,可以進屋來呀。”
“你啊!”張良微微有些臉紅,曲起了食指在司念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還是我有時間便來找你罷!”
在楚國生活的兩年裏,司念一半時間是在想辦法維持生計,一半時間是在打架,韓信就是她在跟別人打架的時候認識的。
她就是随手幫了一下被幾個小混混纏住的穿的破破爛爛的小孩兒,那個小孩便一直哭哭啼啼地抱着她的腰不放。
司念勉強能養活自己,照顧不了別人,只能努力把小孩勸走。小孩悶聲不響,目光卻堅定不移地咬死了司念不放,她走到哪他跟到哪,像個小跟屁蟲。
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司念想他無非是被欺負怕了,如果教他如何反擊,這樣自己就不會被纏着了。
“如果遇到有人要打你的話呢,你就跑,他們就會追,等他們沒力氣的時候你就抄武器反打他們,只要你跑的動,跑得快,你就有機會。或者你在前面跑,遇到拐角或者岔路的地方,找個位置突然躲起來,他們肯定會分頭找,你就趁人不備,突然襲擊,把他們打倒了後溜之大吉!”
“那如果他們再多叫人,怎麽都打不過的。”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先跑再說嘛,然後你可以拉幫結派,壯大你的人馬,你就能跟他們打了!”
“三十六計?那是什麽?”
“……是本兵法來着……”
“是哪三十六計?”
“我就記得幾個……”司念有些尴尬地笑笑。
“我還以為你什麽都知道。”小孩翻了個白眼,“私學有講這種書嗎?能偷來看嗎?”
“不能偷!”司念一想到要去偷東西就渾身難受。
小孩拽着司念的衣角,跟在她的身後,不停地追着問:“那你知道的那幾個能講給我聽嗎?”
司念無奈地擡頭望天,連編帶騙地說完了自己記得的幾個。總不會再跟着我了吧!她想。
“你騙人,這邊有幾個地方說不通!”
“講故事嘛總有一些不太記得的地方,大概知道意思就好啦。”
“我就是不明白!你不說清楚我不走!”
哎,這兵荒馬亂的年頭,連小孩都不好糊弄,不幸遇到一個這麽聰明的人,她可能一輩子都甩不掉了。司念轉而又想,在這一路上如果有個人陪着說說話也好,他看起來還算懂事,也不礙手礙腳,就是有點粘人,還喜歡挑別人故事裏的刺。
跟着就跟着吧,權當自己收了個小弟。
有一天,他竟然從懷中掏出來一冊孫子兵法,還是絲帛材質,絕非一般的竹簡,司念連問這是從哪裏來的。
“偷的。”
“我教你怎麽打架是因為別人打你,此時你為自保打回去你并沒有錯,但是你不能無緣無故偷別人的東西。你在哪裏偷的,就在哪裏放回去,不然以後不用跟我。”司念接受過多年義務教育,能厚着臉皮接受別人的施舍,就是接受不了自己不是在活不下去的情況下偷別人東西,也不能接受身邊人偷。
“可是我喜歡。”小孩依依不舍。
“那就抄一遍再還回去。”司念淡淡地說,“我既然能甩脫別人,也能讓你不會再找到我。”
他只能歪歪扭扭地把書抄在了自己的一件破衣服上,中間遇到不認識的字便問司念。抄了一遍下來,他竟已懂了不少。他很聽話地把書還回原處,也不知道失主有沒有回來找過。
司念随口考了他幾句話的意思,小孩不僅全能明白,還能有自己的理解。她驚覺這個八歲的小孩許是個天才。
天才可不能埋沒啊!司念便問他:“你大名叫什麽?将來萬一名垂青史,總不能就叫狗子吧?史書上總不能寫,某某年,某國大将韓狗子大破秦兵十萬……”
“我只知道我姓韓,狗子是以前家裏人這麽叫我的。”他用力思索了一陣子後道,“阿姐,我将來要回報你的救命之恩,君子言而有信,要不我就叫韓信吧!”
司念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歷史上兵仙韓信就這麽一個,怎麽看都是眼前這個小孩了,還是他自己起的名字。
絕了!
司念說:“真是個好名字啊!你就用這個吧!”什麽蕭何月下追韓信啊,明明第一個慧眼識英才的是我。
韓信平時話不多,一說到兵法卻總滔滔不絕,還拿各種問題來考她,引得司念很好奇是不是自古以來的大将都在語言功能上有一個開關。她在兵法方面就知道些最有名的典故,況且現在的山川地形和兩千年以後的有很大的不同,怕誤人子弟,她迫使自己也學習了一番。
哎,要是自己不如一個八歲小孩那也太丢臉了。其實比不過的話也不算太丢臉,畢竟人家是韓信。
但是司念還是跟着研習了很久,尊重古人的智慧,也提高一下個人素質。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要一輩子飯,等秦統一六國,她不用再東奔西跑的時候,就找個穩定的活幹。
城裏有一些私學,夫子會教各種禮節,各種百家學說;酒樓裏有各國士子議政,總能談到經世之學。每到講到兵法的時候,韓信就會拉着司念在牆角偷聽。
“別睡!”韓信戳戳司念。
“這人講的我會…”
“我也會啊,我只是在想怎樣得天時地利人和。”
“你在想這個啊,我剛才在想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具體要怎麽做。無非就是籠絡民心,可是大多數人什麽也不懂,怎麽會發自內心地跟随某個人呢?這不是我能想明白的東西,便睡啦。”
“那些學生都有字,我也想有一個。”
“那就叫重言吧。我困了,我睡了哈。”
“你睡吧,有人來了我叫你。”
…………
後秦國攻打楚國,司念為了躲避戰亂,跟着寡婦清手下人的車馬,溜到了齊國。
最終王翦率軍南下,齊國不戰而降,司念便安安穩穩活到現在,沒有在逃亡中丢掉小命。
只是她和韓信在逃到齊國的途中,被慌亂的人群沖散了。
說無緣也是無緣,說有緣也是有緣,司念後來在齊地又碰見了韓信。
她剛要劃船去湖心摘幾片荷葉入藥。
韓信正坐在湖邊釣魚。
天上下着微雨,湖上片片落花。
韓信先看到了她,輕聲喊了她的名字。
她從船上跳下,眼中驚喜異常,有些疑惑地問道:“咦,你現在怎麽不喊我阿姐?”
韓信抿抿嘴不說話,騰地站了起來。他整個人高大俊朗,年輕的面龐上還有一絲稚氣未脫。
“唔,原來已經是個大小夥子了,還會害羞了。幫我個忙呗,看到那邊的荷葉沒有?既然碰到你了,我有點懶得劃船過去……”
話音未落,韓信輕點湖面,幹脆利落像一只燕竄了出去,一轉眼的功夫,他便已回來,懷中捧了一大把荷葉。荷葉微擺,水珠滑落,在他的腳邊碎成小小的水花。
“真好,看來你前些年有所奇遇。怎麽就沒高人教我武功呢?你能教我怎麽用內力嗎?”
“這恐怕不行,我有任務在身。”韓信抱歉地說。
“任務?太公釣魚,願者上鈎,你這是在等人?”
“是的。”
“看來我來的不巧。”
“有些事情,我不想讓你看見。”
“那我走了,再見!”
天公不作美,雨大了起來,司念頭頂了片荷葉作傘匆匆跑了。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碧綠的荷葉搖搖晃晃,雪白的衣袂随風翩飛。她的背影纖柔美麗,像一朵盛開的睡蓮,在薄霧氤氲中,多了幾分朦胧的滋味。
“哎呀,忘了問他現在住哪了。”司念回到了藥材鋪,撣着身上的水,懊惱不已,“這家夥,還是跟悶葫蘆似的,沒問他他就想不到跟我說。”
不過還好,既然都在齊國,再見的機會有很多。
後來他們遇到過好幾次,只是韓信始終沒告訴她自己在做什麽,也不能告訴她自己住在何處,只能在她有事相求的時候找她。
司念離開後不久,韓信果然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韓信聽清了他帶來的口信,給了十兩金子。
只一霎那——
“噗!”鋒利的魚線如鬼魅般纏上脖頸,鮮血四濺。
韓信把魚線放在湖水裏蕩了蕩,一縷血跡就這樣勻散了開去。